第16章(1 / 1)

隔了几秒,张沉终于妥协,对后面的人说:“挺好听的,不是嘲笑。”

程声确定刚刚那是他真心实意的笑,于是心也跟着浮上来,心脏要跳出来似的往胸腔外面冒,他没头没尾地想,操,我该不是得心脏病了吧,严重的心脏病是不是要手术往心脏里搭桥才能治好?手术费得万八千吧。

他这样想,前面的人也不再说话,他们已经过了最后一个桥,快要到奶奶家了,周围的人变得稀疏,只有零散几个人,带着孙子孙女的老头老太太,在马路牙子上,坐着小马扎,扇着大蒲扇乘凉。

程声在这样有些美好的沉默中感受到自己那颗预计搭桥的心脏逐渐恢复平缓,可他又陷入下一个更令人头疼的问题中——他俩怎么都不像寻常朋友,可两个小伙子之间,除了朋友还能做什么呢?

在程声自以为是的前十八年里,他以为男孩和男孩之间的关系仅仅止步于插科打诨,按照对动物的理解,两个雄性待在一起,之间总会微微散发着一股暴力与竞争的味道,但他和张沉显然不是。

程声把整个人贴在张沉身上,两只胳膊束着他的腰,在一阵凉风中思考这个问题。他有点儿没心没肺,但偏爱琢磨这些有的没的,毫无意义又全是意义,譬如此刻,他就在颠簸的摩托上思考,他们既算不大上朋友,又不算别的关系,那他们到底算什么呢?

6又被发现了

到家已经快八点了,纵使张沉干活再利索,处理完那两片崭新的暖气片也花了一个小时。拧螺母,拆铝塑管,接热熔管,好大一会儿功夫才把两片新的安好,开总阀测水压,临近结束时不忘抬头瞥一眼蹲在旁边的程声,那眼神分明是,看你干的好事,两斧子下去别人要跑东跑西忙活大半天。

程声蹲在后面,看这套熟练的修理动作看得目瞪口呆,飘忽之中欣然接受这个不算太友好的眼神,反正他的目的不过是见到张沉活人,被剐几眼算什么。

临走的时候奶奶递给张沉八块钱,修理安装费,张沉这次接受得坦然,全然没有程声要给他钱时那副忍辱含垢的模样。他跟奶奶道了谢,转头也向程声道了声再见,把来时背的双肩包一提溜就转身下楼。

这声再见让程声怅然若失,这么普通的一声再见,好像他们只是萍水相逢的两个陌生人,没有丝毫特别之处。

他们是什么关系?一路上程声在想的问题,这一刻答案呼之欲出,两面缘的陌生人还能是什么,一买一卖的关系,连接他们两个的不过是根名叫生意的绳索,生意一结束,这根绳就要被抽走,中间只剩空荡荡看不见的空气。

程声看着人走下楼的背影,忽然就意识到这件事。

奶奶在旁边,刚把鼻梁上挂的老花镜摘下来,对旁边自己孙子脑子里转的东西浑然不觉,小声跟程声念叨:“人家孩子真好啊,要生在咱们家就好了,你大爷是没孩子,要是有这么个懂事还会操持家务的孩子不得乐疯了,我看人家小张脑子不比你差,要是在你大爷那柜子书里生出来,从小熏陶到大,指不定也能上清华北大呢……”

她一句还没念叨完,旁边的程声就忽然朝她大喊一声:“我今天晚上去张沉家住,您早点睡!”喊完不等奶奶反应就跑回客厅,从抽屉里抽出自己的钱包,一溜烟儿追着人下楼了。

程声跑出小区,张沉那时刚坐上摩托,拧着油门车把,嗡嗡响,准备回家。

这阵响动噪得人脑子都要开裂,程声在噪音中猛然清醒,原本打算拦住他的胳膊倏地塌下来——他拦住能做什么?人家握着生意的绳索,纯粹为生意忙,离了这活儿未必愿意搭理他。

张沉的背影在他思考的这阵时间里彻底消失,只留给他一排呛人尾气。

其实他离得远,远得闻不到一点儿奇怪的尾气味道,远得张沉根本没发现后面有人跟出来,但他莫名其妙地,还是闻到那股沾了机油的空气味道。

门口马路牙子旁支起个塑料棚子夜市,几个黑摩的师傅正围着张小木桌子喝啤酒。程声在原地只站了一小会儿,突然往外跑,他跑得太急,踹得上气不接下气,随便在摊子里揪了位师傅,手往刚刚张沉离开的方向一指,咳嗽着说:“师傅,去三钢家属院,跟着前面那个小伙子,快点儿!”

其他几个摩的师傅一听,立刻大手一挥,好像自己的事似的,朝那位被挑中的幸运师傅“哟呵”一声,催促他:“晚上活儿可不好接,快去快回,给你留两瓶啤的!”

那师傅笑呵呵,也不问追前面那辆摩托干什么,杀人放火挣钱就成,于是自然地推上他的弯梁摩托,载着程声朝三钢家属院出发了。

一路上程声也没去搂这位摩的师傅的腰,只规矩地抓着摩托两旁的金属扶手。晚上的路不好走,程声被颠得直晃悠,却还是倔强地不肯搂,甚至还把自己身体刻意远离摩的师傅。有几次急刹车撞到人家身上,程声皱着眉,艰难地把上半身直起来往后靠,脊背在后货架上颠得猛,硌出一道道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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