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玄羽的表情管理向来非常良好,但此刻他的错愕毫不掩饰写在了脸上。
他从没想过会见到这样的秦云——
他一身黑衣,留着现代人的短发,皮肤苍白得不像样,不像活人,像个幽灵。
虽然他确实只是秦云的一块灵魂碎片,但这般毫无生机的模样……季玄羽手指微不可察颤了颤,他深吸一口气,把面上惊愕压下去。
这块碎片起码有秦云五分之一的灵力,因此才能凝出实体,伪装成活人。
季玄羽一直奇怪找到的魂魄碎片跟灵力对不上,原来有块碎片直接压上了这么厚重的修为。
他身上还带着一丝古怪的气息,别人可能不知道,季玄羽却第一时间明白了是什么东西。
一切就说得通了。
秦云的本体既想让灵魂完整,可又下意识排斥这块碎片,难怪鸟团秦云一进江城就犯困,难怪他心口一直不舒服,原来都是因为面前的魂魄碎片。
白泽惊讶地瞧着踩在船头的男人,他明明是个生魂,气息很强,这样的灵力和气息,恐怕旁人都难以分辨出他是个魂。
白泽认得出,全靠天赋。
突然出现在他们面前也不知是敌是友,白泽正要摘了眼镜仔细看看,却听季玄羽道:“白泽,别看,别看他。”
白泽愣了愣:“你知道他是什么?”
季玄羽点头:“知道。”
白泽放下了挨着镜腿的手:“好。”
秦云从船首跳下,朝季玄羽走来,水猴跟绿肥从后面爬出来——方才秦云开船速度太快,他俩不得不想办法固定自己。
“**了你干什么呢!”
水猴看着是没有吸取教训,伸手想来抓秦云,秦云侧身躲过继续朝前,头也不回吐出一个字:“滚。”
一个字成功把水猴跟绿肥惊住了。
不为别的,这是长时间以来他们听到墨云说的第一个字,所有人都以为他是个哑巴,合着原来能说话啊!?
季玄羽捏着伞柄的手又动了动。
雨把秦云浇了个透,他没有伞,也不用法术避雨,任凭雨水灌着他,墨黑的发丝滴着水珠,贴在苍白的面颊上,他笔直地朝季玄羽走来,
轩辕鸣闪身站到了季玄羽身前,扔了伞,手按在了腰侧的剑柄上。
那是他的本体轩辕剑,反正这里没普通人,剑佩在腰上,方便随时出鞘。
雨水没能打在轩辕鸣身上,被一层无形的剑气阻挡了。
秦云顿下脚步,微微歪了歪头。
他瞳仁漆黑,直勾勾盯着,看着纯粹无邪,但如果他下一刻突然暴起**,也不会有任何人觉得奇怪,因为发生在他身上,仿佛理所应当。
他周身气息又冷又沉,跟黄泉里爬出来似的,没人觉得他当真人畜无害。
“轩辕,”季玄羽开口了,“没事。”
轩辕鸣对上秦云可以半步不不挪,但季玄羽一开口,他就安静地站到了旁边,把路让了出来。
监察司两人当了半天背景板,木齐终于开口:“你们认识?”
几乎同时,秦云来到季玄羽面前,也开了口:“我们认识?”
两个声音叠在一起,木齐跟小赵面面相觑,缓缓打出一个“?”。
季玄羽觉得很有意思:“不知道你还直接走到我面前?”
秦云点了点自己心口:“看到你,这里感觉很奇怪。”
“怎么个奇怪法?”
“焦躁、不平静、有奇怪的冲动。”秦云说着按了按心口,不解道,“难道我们有仇?”
季玄羽:“……”
哪家的傻子会把爱意心动当成有仇?
哦,他家的。
季玄羽捏了捏自己的指节,骨节喀喀响了声,秦云不明所以:“?”
他还不知道自己逃过了一顿打。
季玄羽捏完骨节,顺手打了个响指,蒸干了他衣服上的水,季玄羽将伞倾了倾,遮过秦云头顶,他看着很好脾气地问:“那你想揍我吗?”
季玄羽暗暗想,他的回答决定了接下来他能享受的待遇。
好在秦云没有一直雷区蹦迪,他认真地思考了下,得出结论:“不想。”
明明对水猴那种人忍无可忍时,他都是直接动手,但季玄羽……不一样。
他虽然没有完全弄清自己的情绪,但他潜意识中就是知道,这个人不能动,哪怕自己有事,他也不能有事。
季玄羽已经刻在了秦云的灵魂里。
水猴和绿肥认出了监察司的衣服,但是没有认出季玄羽等人,绿肥朝着秦云开口:“墨云……”
季玄羽皱了皱眉:“他在叫你?什么破名字。”
秦云头也不回,从善如流:“我也觉得难听。”
“我给你起个吧,”两人站在一把伞下,季玄羽道,“秦云,怎么样?”
三十三天几人不可置信看向季玄羽:他们是喜欢鸟崽鸟团的喊,但不代表他们忘了秦云大名。
白泽看看季玄羽,再看看这只行走的生魂,似乎明白了为什么季玄羽方才不用他摘了眼镜看。
但白泽没猜对。
今天他们撞见了秦云魂魄碎片的模样,这事儿就藏不住了,秦云迟早会恢复人形,反正藏不住,让白泽看一眼又能怎样?
所以季玄羽瞒着的是别的事,一件暂时不方便公开的事。
秦云眼也不眨就把名字认下了:“好听,我叫秦云。”
绿肥深吸一口气:“墨云,你可是五爷的役灵!”
只见一面就叛变是什么道理!?
季玄羽终于把视线分给了他,他的视线一挪过来,绿肥在看似轻飘飘的眼神中感觉到难以言喻的压迫感,如同被安静猎手盯住的猎物。
他听到那个长的特别好看的男人问:“役灵?”
绿肥突然不敢开口了,也不敢动,好像但凡他敢点点头,他脑袋没准得跟着落地。
他那肥胖肚子上的肉因吸气紧了紧,这人到底什么来历?
人类和灵物可以签订契约,灵物借他们力量,或者直接给他们帮助,成为契灵。而役灵,要么是灵物有罪,受罚服役;要么是某些人用不平等的契约强行驱使灵物,就爱用“役”字强调自己高高在上的身份。
小赵觉得自己作为人类特殊管理部的人,有必要在古怪的气氛下打打圆场:“呃,他是犯了什么错在受罚期间?”
水猴眼珠子转了转:“对,没错!你们两位一看就是管理部的人吧,哎幸会幸会,我们兄弟是散修,来此地办点事,这役灵一直不服管教,让你们见笑了,哈哈。”
季玄羽轻声把两个字咬了一遍:“管教。”
水猴提高嗓音:“墨云还不过来!别耽误五爷的事儿!”
他抬手要来拍秦云的肩膀,还没碰到,手背突然感觉到一阵灼痛,水猴吃痛地将手缩回,明明在雨中,他却感到了烈火的炙烤,可手上分明没有伤。
水猴捏着手腕,季玄羽视线太明显,水猴惊疑不定地看他:“是你做了什么!?”
季玄羽嗓音比雨水还冷:“我的人,你也配提管教?”
“你——!”
水猴被迫后退,他周围突然出现了一圈火苗,把他跟秦云隔开了,那火苗即便在水中也不曾熄灭,反而有越烧越旺的架势。
绿肥眼皮跳了跳:“有话好说,这位——”
小赵赶紧介绍:“季玄羽,凤君,我看你们修为还行,应该听过的吧,还用详细介绍不?”
季玄羽三字一出,绿肥倒吸口气,尽力维持了面上的笑:“久仰大名,久仰大名。”
他咽了咽唾沫,干巴巴道:“你说墨云是你的人,可他是五爷……”
“五爷?”
秦云不咸不淡一声,在众目睽睽之下抬手直接探入自己心口,不知道他是魂体的人都被这动作一惊!
秦云畅通无阻把手没入心口,捏着一串发光的字符出来,没伤口没流血,那是驱使的符咒,五爷做梦也没想到本该化进□□的符咒,被人如此轻松就捏了出来。
秦云当着水猴和绿肥的面,一把将光符捏碎,直接给扬了。
秦云:“他算什么?”
他不记得自己是谁,没有过往,不知前路,当初被带着走,只是觉得无所谓,去哪儿无所谓,跟着谁也无所谓。
**自己从哪儿来,为什么存在,这个世界对他来说没有意义。
但现在他遇到了一个奇异的家伙,一个能牵动他心绪,让他心底升起强烈渴望的人,他本来一团混沌的人生,突然有了光点。
似乎是他全部的意义。
有他在,五爷是什么玩意儿?不熟。
况且……
秦云:“你刚才说我是你的人。”
季玄羽挑了挑眉:“怎么?”
秦云:“我跟你走。”
季玄羽没忍住笑出了声,他把伞塞进秦云手里:“拿着。”
秦云不明所以,但还是捏着伞,撑好了,没让半点雨水沾着季玄羽。
“老大,”林火好奇**,“他,他真是我们认识的那个秦云?”
秦云这个名字季玄羽不可能随便给人的,加上季玄羽的态度,八/九不离十,就差一句确定的答案。
季玄羽:“是啊。”
他给秦云官方盖章,就连轩辕鸣也忍不住多看了秦云几眼,林火更是啧啧称奇,原来他们鸟崽长这样啊!
样貌没话说,就是也太冷了点,性子跟那软乎乎的团子不像啊。
……还有,秦云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可惜眼下不是询问的好时机。
但只要知道秦云身份,他们护犊子的心就起来了,船上的人刚说什么来着,役灵?
季玄羽看向绿肥和水猴,“你们把他当役灵?”
尽管不知道秦云跟季玄羽究竟是什么关系,但是明眼人都能看出季玄羽是护着他的,绿肥一把扯住水猴,生怕他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
“五爷这么叫的,”绿肥立刻把锅甩了出去,“我们也就是手底下办事的人,只得跟着一起,见谅。”
“五爷是谁?”
绿肥贴着避雨符,额头上不是雨水,是冷汗,他试图周旋:“凤君,要不您看,等我们办完正事,再细说?五爷当初也算是救了墨云,只是人略显迂腐,用词可能不当。”
季玄羽从林火手上接过捆着鲛童的绳子:“你搞错了一件事。”
绿肥:“什么?”
“我不是在跟你商量。”
季玄羽在绳子上弹了弹,火舌将黄符舔过,绳索瞬间被拉长,鲛童往前扑去,终于摸到了海水,嗓眼里发出“唔唔”的声音。
在鲛童碰到海水后,远处海面似乎有什么声响缓缓靠近,如怒雷惊涛,滚滚而来,声势越来越大,越来越大!
如有千军万马浩浩荡荡奔腾而来!
绿肥头皮发麻,想回头却不敢回头,怕了季玄羽的视线,可也不敢挪开自己双眼。
生怕一挪开,季玄羽就会做点什么。
季玄羽嗓音夹在在惊涛声里,明明很轻,绿肥却一字不漏的听清了。
“你喂过鱼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