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面色淡然,反问道:“陛下,关心则乱便可污蔑忠臣吗?”
宣德帝一怔,没想到这个向来不把贵妃话放在心上的皇后突然较起了真,还质问起了他。
皇后姿态优雅的经过贵妃身边,一转身,拂袖坐到宣德帝旁边的位子上,冲宣德帝略一点头,“陛下,贵妃污蔑忠臣的事暂且不论,适才臣妾在外面听贵妃妙语连珠,直言要把幼宁抓起来,送到云城把林炳换出来,那么敢问贵妃娘娘,把你哥哥换出来以后,接下来,又要如何击退鄎人,解大齐如今之困。”
她眼梢微垂,一句敢问贵妃娘娘,说的极其讽刺。
贵妃叫她噎了一声,支支吾吾的说:“把臣妾兄长换出来以后,将罗卫汝斩首示众,叫北部的将士们好好瞧一瞧,这便是背叛朝廷的下场,杀一儆百,没了为首作乱之人,余下那些人不过?是乌合之众,不敢不听从指挥,我大齐数十万将士,难不成还打不过?小小的鄎人。”
皇后轻笑道:“甚好,北部将士,在贵妃眼里,除了罗卫汝,其他人都是乌合之众,乌合之众,如何抵抗鄎人?”
贵妃被皇后两句话堵的哑口无言。
宣德帝心里忍不住想,贵妃果然是小户出身,见识短浅,他的目光扫过皇后和贵妃,心下已经很清楚,此刻,他需要听皇后的意见,这种事,贵妃是指望不上了。
宣德帝对着贵妃斥道:“无知妇人,还不向皇后赔罪。”
贵妃不可置信的看着宣德帝,满面悲伤,他竟当着皇后的面如此折辱她,她死死的捏着掌心,深吸口气,冲着皇后微微屈膝,“皇后娘娘,臣妾知错了。”
皇后捏起旁边的茶盏,举到眼前,似是打量上面的花纹,没有理会贵妃。
贵妃见状,自顾自的起身。
皇后缓声道:“即是赔罪,本宫没叫你起,你岂敢擅自起身,跪下。”
贵妃本就不服,她受宠多年,平日里见到皇后莫说是跪了,便是行礼也是随她心愿,敷衍了事,她甩着袖子道:“皇后娘娘,臣妾失言,已经向你赔罪,你也莫要得寸进尺,臣妾好歹是陛下亲封的贵妃,当着陛下的面,你是羞辱臣妾,还是要羞辱陛下。”
“呵,陛下亲封的贵妃,好大的威风啊,本宫身为正宫皇后,统领后宫众妃,莫不是贵妃一位,不在后宫之列?”
皇后与贵妃当着宣德帝的面便争论起来,宣德帝本就为朝堂之事心烦,此刻更是头疼欲裂,一掌拍在案桌上,“能不能都少说两句。”
贵妃抹着眼睛,泪珠子断了弦一样往下掉,看着宣德帝,怯声道:“陛下。”
皇后望着贵妃矫揉造作的样子,冷笑一声,贵妃这些年得宠,在后宫行事嚣张,有时候做的过?分?了,把陛下惹急了,只要稍稍撒撒娇,陛下便心软了。
她还当现在同以前一样呢。
陛下抬举她,连带着抬举她的娘家,林氏一党在朝堂如日中天,奈何小门户出身,又是靠着裙带关系爬上来的,不思进取,族中之人靠着贵妃庇佑作威作福,这么些年,族中一个可用之人都没有,太平盛世也就罢了,眼下北部战乱,原先?汝阳王留下来的那些将士们对陛下寒了心,不遵皇命,陛下不得不向英国公府成国公府这些武将出身的世族示弱,又怎么会在这时候纵着贵妃胡来。
“皇后身为后宫之主,管理六宫,你一个妃妾,不可在皇后面前放肆,跪下。”
果然,在江山和贵妃之间,毫无疑问是江山更重要。
贵妃见皇后眼神奚落的看着自己,面色铁青,她自做了贵妃以来,连先?前的孝端皇后都没放在眼里过?,更何况是如今这个连孩子都不能生的皇后。
宣德帝半眯着眼,见贵妃杵着不动,神?色已是不悦。
贵妃不敢再放肆,咬着牙,笔直的跪到了地上,本以为这已经是最屈辱的事了,没想到皇后接下来的话,更是让她头晕目眩。
皇后轻抿了口茶,将茶盏放下,“罗卫汝带兵撤离,也未必是对朝廷有异心,城中粮草不足,他身为主将,总不能拿手底下将士们的性命冒险。”
宣德帝听她替罗卫汝开解,眉心紧蹙,“可朕已经派人押运粮草前往鄢城,只需再?等些时日,便能等到粮草,何须丢掉一座城池。”
“陛下,将士们也是人,不是铁铸成的,莫说是再等几?日,便是等一日,腹中没有食物,鄎人攻去,他们又如何有力气抵抗,何况陛下你知道押运的粮草状况,但罗将军不知道,他只知道城中没有了粮草,鄎人就快要攻入城中,而陛下的粮草不知何时押至,因为粮草不足死守城池被困,最后一刻也没有等来陛下粮草的事情,不是没有发生?过?。”汝阳王世子便是活生?生?的例子。
宣德帝像是被人抽了一巴掌,整张脸木着,皇后的话,像刀子一样割着他的心,叫他不得不直面这些血淋淋的过?往。
当初汝阳王世子姜宏被困邺城,多次奏请粮草,最后一次在军务中写道:陛下,军中粮绝,请速派粮草援兵,臣必会为陛下保住邺城。
那个从小陪他一起长大的人从未想过,他誓死效忠的陛下,原就不打算让他活着回去,他信错了人。
如今他派人速派粮草,也没有一个信任他的将军了。
“大齐不是没有可用之人,鄎人挥兵大齐时,臣妾便派人问过父亲,如今朝中,何人适合出战,不过?是林家急功近利,低估了鄎人,认为人人领兵,都能像昔日的汝阳王一样,应战自如,轻而易举将鄎人逐出大齐,混个军功,陛下您受贵妃蒙蔽,执意派林炳前去,吃了败仗,才知道厉害,如今军心不稳,陛下您才想到朝中那些老臣,想让他们去给林炳收拾这个烂摊子。”
宣德帝闻言,恼羞成怒吼道:“不要再?说了,此事已经过?去,眼下是要另择良将。”
皇后挺直了腰杆,直视宣德帝,“臣妾再?说一遍,军心不稳,谁去都没有用。”
宣德帝气的摔了手边的茶盏,“混账,一群混账,食君之禄,毫无用处。”
一直跪在地上的贵妃突然开口道:“皇后娘娘一直说军心不稳,想必娘娘是有稳定军心的法子了?”
宣德帝闻言看向皇后。
皇后见贵妃竟还想拉自己下水,冷笑一声,“扰乱军心的法子倒是有一个,绑了幼宁,去换林炳,汝阳王在时,战功无数,如今北部军中,多是他的旧部下,绑了他唯一的孙女去换当朝贵妃的兄长,吃了败仗的林将军,何愁军心不会大乱。”
宣德帝被皇后一针见血的话,说的愧悔无地,瞪了眼贵妃,从前的解语花,此刻在他眼里,真是糟心透了。
“在那里杵着做什么?还不退下,乱出馊主意。”
贵妃一阵头晕,手脚冰凉,爬起来,看了眼皇后,担心自己走了以后皇后会鼓动陛下惩治她哥哥,脚步犹豫。
“陛下,臣妾哥哥——”
“你再?敢提他,朕现在就下旨要了他的脑袋。”
贵妃白着张脸,不敢再言,抿了抿唇,忍着泪出了衍庆殿。
贵妃一走,宣德帝便厚着脸皮凑近皇后,看着皇后不慌不忙的样子,心中想着她如今嫁给了自己,做了皇后,大齐失了城池,她这个皇后也不能安枕无忧,她这个样子,定然是心中有了主意。
“阿琦,英国公可有同你说过什么?”
他伸着手,想搭在皇后的手背上,皇后手快的缩回了手,叫宣德帝扑了个空,仰头笑着喊,“姐夫。”
宣德帝被她一声姐夫喊得整张脸都变了,望着面前这张肖似孝端皇后的脸,她的五官生?的和孝端皇后很像,只是眉眼多了几?分?英气,不如孝端皇后柔和,眼睛看向他时,也没有孝端皇后的情意。
她永远都是这么淡定,分?明已经嫁给了他,却固执的如孝端皇后在时一样,无人之时,叫他姐夫,时时刻刻提醒着他,他们之间,隔着一个孝端皇后。
那些背地里嘲笑她不能生育的言论,他不是不知道,可是又有谁知道,她入宫十余年,至今没有侍寝过?,他妄担着一个夫君的名?号。
他脸色微沉,“你是皇后,不要乱叫。”
皇后轻笑,“臣妾记得幼时第一次入宫,在永宁宫看到陛下的时候,陛下为了哄姐姐开心,便让臣妾唤陛下姐夫,姐姐不许,说这样失了规矩,陛下却执意如此,说陛下与姐姐是夫妻,妻子的妹妹唤自己姐夫本是常理,岂会坏了规矩,姐姐不让叫,臣妾也不敢叫,陛下便随手捏了一块糕点,哄着臣妾叫,陛下当时和姐姐可真是恩爱啊,这么快便忘了吗?”
宣德帝深吸了口气,只当听不出她话里的嘲讽,“如今再?提这些,有何意义。”
“是啊,便向汝阳王世子一样,死了便死了,若不是眼下罗卫汝不遵皇命,等不到粮草便弃城,陛下也不会想起他吧。”
皇后望着宣德帝搁在双膝紧握的双手,觉得心里一阵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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