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王的新娘");
八角高楼携满绯红绢纱的灯笼,
在夜风中来回晃动,于是一寸又一寸红色的光影也随之摇曳。
那角楼有一种古朴的美,却偏偏被粗矿的铁锁链封住了所有的门窗,
在这茫茫夜色里,就好像青黑的藤蔓一般缠裹着整座木楼。
“我还从来都没见过这么大的锁。”楚沅看见那楼门外挂着的一把巨型铜锁,
不由咂舌。
魏昭灵只看了一眼那铜锁:“万字锁。”
“万字锁?”楚沅偏头看向他。
“这种铜锁需要四把钥匙同时拧转,才能打开。”
但这样精巧的锁,
只能防得住普通人。
魏昭灵那双凤眼里笑意寡淡,
只轻抬下巴,语气慢悠悠的,“用你的见雪试一试。”
楚沅闻言,应了一声,然后按下见雪的花瓣,
刹那间银丝飞出,
银质的雪花棱角嵌进那楼门上,
碰撞得粗壮的铁链发出“铛”的一声。
她握紧见雪,银丝扭转,一个用力就在火星飞溅的瞬间弄断锁链。
“这银丝到底是什么做的?这么粗的铁链都给弄断了,跟切菜似的。”楚沅不由感叹出声,也没敢用手指触碰那虽然极其纤细,却是削铁如泥的银丝。
失去了束缚的楼门徐徐打开,夜风随之趁虚而入。
楚沅下意识上前一步,然后她闻到了一种带着木头腐朽的霉味。
应该是封闭了很久。
这样一座古朴华美的八角楼,同这依靠悬崖而建的村落里其它简陋屋舍相较,
就显得格格不入。
而楚沅借着檐角红灯笼的光,看见这样一座外边华丽的角楼里,一个接一个的铁笼。
她仅仅只站在台阶上,
就看见距离最近的铁笼里那几个蜷缩着身体的女人,她们的手脚都带着冰冷的镣铐,像牲畜一样被锁在里面。
楼里贴了很多的黄符纸,上面朱砂描画出的图案就好像是迸溅的血液般,潦草又血腥。
这座八角楼在她的眼里就好像成了潜伏在精致皮囊下的凶猛恶兽般,这朱红楼门就是恶兽的血盆大口,在朝她嘶吼,要将她吞噬。
楚沅之前就听到里面传来微弱的呜咽声,事实上,而在这扇门打开之前,她也设想过这里面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光景,但此番来看,眼前的这一切似乎超出了她之前的想象,她喉咙干涩,一时间发不出一点儿声音。
忽的一阵风不知道从哪儿吹来,她汗**倒竖,鸡皮疙瘩顺着脊骨一路往上爬。
相较于楚沅,魏昭灵脸上的表情就平淡得多,甚至懒一丝波澜都没有泛起,他只是饶有兴致地去打量身旁那姑娘的神情。
就在魏昭灵想说些什么的时候,却见楚沅忽然迈步走入楼里。
她提着一盏从檐角摘下来的绯红灯笼,借着里面的火光再将这昏暗的室内照得更亮一些。
睡着都仍在不自觉地哽咽出声的女人们骤然被轻缓的脚步声惊醒,她们仓皇地睁开双眼,却望见铁笼外徐徐而来的,是一个提着灯笼的小姑娘。
好多双眼睛都在看着她,紧紧地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
下一秒,楼上一阵响动传来,楚沅下意识地抬头,猝不及防地望见铁栏杆里一双明亮乌黑的眼睛。
那还是一张稚嫩的面庞,往下看时,还在玩锁住她一双手腕的锁链,拨弄着碰撞出清晰森冷的声响。
楚沅吓了一跳,她本能地把灯笼再往上一提,就又照见在她后面,还有好多探头过来的稚嫩孩童。
楼下都是年轻的女人,楼上则是年幼的女童,而铁笼外的木桶里应该就是她们的食物,但楚沅才靠近,就嗅到了难以言喻的酸味。
或许那些村民们吃剩的东西,除了喂家里的牲畜,还用来喂这楼里的女人。
生活在和平年代里的楚沅,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场面,铁笼子里那一张张明明还很年轻,却已经蜡黄的面容,在灯火离得近些时,她们还会本能地后缩,把身体努力地蜷缩起来,像被锁在这不见天日的楼门里的一只只不会叫的老鼠,本能地想要找个洞钻进去。
楚沅神思有些恍惚,她提着灯站在那儿,却忽然隐约听见嘈杂的声音,她回过头,透过大开的楼门,她看见远处有绵延的火光不断靠近,还有好多人说话吵嚷的声音越发清晰,竟如同蝗虫过境一般声势浩大。
“愣在那儿做什么?”
她忽然听到立在楼门处的魏昭灵忽然开口,她对上他那双神色清淡的凤眼,又听见他冷静的声音:“想做什么都由你,否则你这一趟,也是白来。”
楚沅先是一怔,随即忙说,“那你可要帮我挡着点。”
她才说着这话,就已经按下了手里见雪的花瓣,银丝飞出,雪花嵌在楼里的圆柱上,她拉上银丝,手腕一转,就削断了左侧所有铁笼的锁链,在那些锁链连着铜锁落在地上时,她又弄断了剩下的所有铁笼上的锁链。
“快出来!”楚沅朝她们招招手。
一开始铁笼的的女人们还有些迟疑,但看着大开的笼门,她们原本灰暗的眼睛还是有了微弱的光亮。
有了最先蹒跚着步履走出来的第一个女人,其他的那些女人们也都争先恐后地跑出来。
那些村民渐渐近了,楚沅动作极快地帮她们弄断了手上的镣铐,然后又跑到楼上去救那些女童。
这楼里的女人也有原本就是这明义村里的,长到十几岁就被自己的父母送进这八角楼里,等着献给钟家。
也有专做拐子的人同明义村的人谈生意,钱都由钟家出,明义村的人算是中间人,从拐子那儿买来女人或女童关进楼里。
常有娶不到老婆的男人给守楼的人一些钱,进楼里挑选女人过一夜,如果是要选个女人生个孩子,就得再多出些钱,这样也能将被选中的女人留得久一些,暂时不用送到钟家去。
如果生的是男婴,那个女人就能免于被送进钟家等死的命运,但要是个女婴,便会连同女婴和女人一同扔回八角楼里。
这些都是楚沅从一个说话哆哆嗦嗦的女人口中听来的零碎话,但只是听了这么一点,她的后脊骨便开始发凉。
“你们是什么人?”
楚沅才走到楼门口,就听见为首的那个皮肤黝黑干瘪,生得一双绿豆眼的老头用粗粝的声音质问。
在他身后是举着火把的村民,他们每个人手里都拿了东西,除了锄头,扁担之类的东西,其中有几个人手里还抱着猎/枪。
集中的火光将这楼门照得通透明彻,却刺激得楼里的那些女人更加畏畏缩缩,不敢往前。
“敢管我明义村的事,我看你们是嫌命长!”那老头看到了那些女人的身影,他那张干瘪的脸皱起来,就更显得丑陋扭曲。
他才说完就去看旁边举着猎/枪的几个中年男人。
那几个男人当即举起枪,手指已经触碰到了**。
但在他们扣动**之前,魏昭灵抬手拂袖,淡色的气流铺散开来,如同忽然而至的强烈罡风一般将这些**在楼门前所有的人都给震出几米开外。
拿着枪的几个男人再也没有机会扣动**,他们的胸口已经被冰刺穿透,坚冰融化,火光里,只能照见他们胸口的血窟窿。
也是这一刻,容镜他们终于匆匆赶来。
魏昭灵掸了掸衣袖上略有残留的灰尘,空气里被扬起的尘土令他止不住地咳嗽了好几声,他的眼尾已经添了些微红的痕迹,稍稍舒了口气,他挥手将楼门关闭,才轻描淡写般地开口:
“都杀了。”
“是。”容镜领命,下一秒便拔出七星剑。
楚沅站在昏暗的楼里,她只能从被封闭的窗户看到那些飞扬又坠落的火光,好多人的惨叫声,求饶声,此起彼伏。
可她静静地听着,心里却偏偏没有丝毫波澜。
在她后面蜷缩成一团的那些女人也不知道是谁忽然开始笑,好久没有说话的嗓子被牵扯出粗哑的声音。
有人笑了一声,
然后她们忽然又哭作一团。
就好像一个又一个早就被折磨得失去了自我的疯子。
但是那些孩子站在那儿,她们都有一双懵懂的眼睛,好奇地看着楚沅,也在看那窗外忽明忽暗的光影。
楼门忽然再度打开来,冷风呼呼地吹进来,吹着人的脸颊有点刺痛。
刚才还站在门外那么多的人都已经倒在地上,成了再也不会动的尸体,只有一个大着肚子的女人茫然地站在那堆尸体中间。
她摸着自己的肚子,哭着哭着,又大声笑起来。
楼里的女人们带着孩子跑出去,像是终于挣脱牢笼的一只又一只的鸟,她们迫不及待地想要逃离这个地方。
火光连成片。
蔓延到了八角楼。
那种燃烧着木料,火花迸裂的声音,就像是食人的恶兽被烈火灼烧着发出了痛苦的嘶叫。
后来楚沅站在远处的山崖上,亲眼看见那座八角楼在火光里倾塌,于是火焰又蔓延出去,如一条火蛇一般,蛇信收展之间,彻底吞没了整个村落。
“她们看见你了,这样没关系吗?”楚沅忽然回头,看向魏昭灵。
“无妨,”
魏昭灵那双清冷的凤眼里映出那渺远跳跃的火光,却仍然是阴沉晦暗的一片,“她们看不清孤的脸。”
他早已施了术法,他们这一行人的脸在那些女人与孩童的眼睛里,比雾气还要朦胧不清。
更何况八户族如今已经**四位家主,即便是有新任家主想重新建立媒介控制石龙神像,他们也需要花费几年的时间才能做到。
郑家安逸了一千多年,也该让他们尝尝惴惴自危的滋味了。
长夜浓深,楚沅穿过淡金色的光幕,看到摆在自己床头的那个电子钟上显示着:凌晨4:00。
她已经精疲力竭,却还是强打起精神去浴室里洗了个澡,出来又吹干了头发,才往床上一倒,睡得天昏地暗。
但她这一觉其实睡得并不好,梦里总是出现那座燃烧的八角楼,她看见那些铁笼,耳边充斥着那些女人小孩的哭笑声。
那些声音振聋发聩般,提醒着她——那是一个和她所在的地方,截然不同的世界。
周六的一整天,除了早上雷打不动地出去跑步,还有中午和晚上两顿饭的时间,她几乎是睡过去的,第二天她才有了精力去把自己没有做完的作业一一完成。
两天假期就这么消耗过去,周一一大早,楚沅照常早起出去跑步,跑完回来洗完澡吃了早餐,再换上校服背着书包走到附近的公交站台去赶公交。
到了教室,她一抬头却看见简玉清他们三个人正围坐在她的课桌前,而简玉清正在盯着那平整光洁的桌面。
“我桌子这么好看?”楚沅走过去,看了一眼自己的课桌。
三个人都吓了一跳,身体不由往后退开些。
一上午的时间,几乎每一节课,楚沅都能感受到来自两个方向的视线压力,坐在她后面的赵凭霜在盯着她的后脑勺,坐在左边,隔着一个过道的简玉清也一手撑着下巴时不时地看她。
也只有坐在她前桌的简灵隽没空回头。
但她却偏偏气定神闲,认真听着老师在讲台上讲的内容,还时不时地做笔记,算两道题。
最后一节课的下课铃声响起来,楚沅伸了伸懒腰,随便收拾了书本放进桌肚里,就要到食堂去。
可简玉清却憋不住了,趁着教室里已经不剩什么人,他拦住了楚沅。
“楚沅,我有件事要问你。”
简玉清端着一副严肃的样子,看起来却根本不像那么回事。
他压低声音,同时紧盯着她的眼睛,“我三婶婶的女儿,到底是不是你杀的?”
作者有话要说:今日份更新送达,晚安啵啵啵!!明天见鸭!!感谢在2021-02-23
22:21:15~2021-02-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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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吾王的新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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