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贵妃被晋了位分以来,延禧宫的门槛几乎都被前来道喜的嫔妃踏破了。夕颜虽被禁足永和宫,却也吩咐了曼儿带着祥云翡翠玉佩去恭贺昭贵妃晋封之喜。
曼儿撇撇嘴,眼中满是不舍:“小主,这玉佩乃是夫人给您的传家之宝,贵重无比,为何您要将它送给昭贵妃呢?”夕颜悠哉的品着兰香茶,毫不在意的说道:“玉再美终究只是个死物。与其在柜内放着,倒不如将它物尽其用。昭皇贵妃对我有恩,这块玉佩当真也不算厚礼了。”
虽没行册封礼,但夕颜仍改称她为皇贵妃。曼儿聪慧,闻言便已懂得了夕颜的心思。
她打量着手上的这枚祥云翡翠玉佩,玉体翠绿亮泽,浑元通透没有一丝杂絮。那祥云的雕刻亦是顶尖的,与这美玉浑然一体,似若天成。那皇贵妃在宫里身居高位这么多年,什么奇珍异宝没见过,想来也只有这块玉佩才可打动她的心吧。
曼儿目光不自觉的落在夕颜身上。想必小姐很早便想到了这层,才吩咐自己去送这玉佩的吧。在宫中生活了近一年,小姐好似不再是当年的模样了。可是无论小姐如何改变,总归是自己最亲近之人。
这样想着,曼儿握着玉佩的手紧了紧,福身道:“奴婢这就去将这玉佩送去延禧宫,小主放心。”夕颜温和的笑着,轻声说道:“在这宫中生活,我一直谨小慎微,不敢去相信任何人。如今你来了,我这吊着的心也总算放下了。”一番话说的情真意切。曼儿心里暖暖的,刚要张嘴回些什么以示忠心,复又看见夕颜向她使了个眼色,然后故意抬高了音量:“曼儿,你从延禧宫回来的时候再顺便去趟钟粹宫,告诉密嫔娘娘她托我办得事儿已经办成,请她不必忧心记挂了。”
曼儿神情一凛,余光扫到门栏处突兀的衣角上,福身应了声。待那衣角消失后,才抬步向着永和宫外走去。
待曼儿的身影消失与永和宫的门口,小余子便走了过来。皇后前些日子担忧夕颜身边没有可心的奴才伺候,才指了这小余子过了永和宫来。其实夕颜心里都明白,皇后只是给她指过来一个忠实可靠能帮助她争宠的奴才罢了。皇后眼光不差,小余子果然是个机灵的。
只见小余子打了个千,俯下上身在夕颜耳畔恭声说道:“小主这是怀疑永和宫内有吃里扒外背叛小主的奴才?”夕颜抚了抚皓腕上那雕花银制手镯,乌黑的眸子愈发的深邃冰冷:“皇上怜爱,担忧夜夜宠幸会给我落个专宠的罪名,所以每次来永和宫时都很安静,只带个李德全在身边,且不让通传。有几回还说是从别的宫回乾清宫的路上临时起意才过来看看我的。而且这永和宫虽无主位,除我之外却还有个陈常在,太皇太后是如何知晓皇上一连几夜来了这永和宫且是到了我这偏殿呢?这里面一定有文章。”
说罢慵懒的挥了挥手,轻启朱唇:“时间差不多了,你去跟着曼儿,隐蔽些。我倒要看看是哪个贱蹄子卖主求荣!”小余子应了声,转身便离开了。
待曼儿一切办妥后,回到永和宫。小余子也后脚跟了进来,附在夕颜耳边说了些什么后,便立在夕颜身侧不再言语。曼儿好奇心起,问道:“小主可有结果了?”夕颜微微颔首,仔细端详着眼前茶盏上那细致的彩墨花纹,仿佛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儿:“查清楚了,是易如。”
曼儿啐了一口,怒不可遏:“吃里扒外的东西,小主即便将她抽筋拆骨也不足惜。不知小主想怎么处置她?”夕颜有些乏了,便让曼儿搀扶着倚在了那红木长椅上。慵懒的说道:“我不想处置她。”曼儿惊讶不已,扬声问道:“为何?”
夕颜头微微靠在那软枕之上,阖上双眼,长如羽扇的睫毛随着门外偶尔吹进的微风而簌簌颤抖着。半晌,才缓慢的说道:“我如今身为新晋嫔妃,位分尚且不高。如若将她处置了,落下一个残忍嗜血的名声可怎么好?再者说既然有人想害我,即便少了个易如,还会有别人被送到这永和宫来,到时再想找出谁有异心更是难上加难。现如今既然这样,倒不如将这易如留在这永和宫内继续做她的掌事宫女,我们小心之余仍可以防范着。必要时还可以放点假消息出去看到底那幕后黑手是谁!”
一番话听得曼儿恍然大悟,刚刚冲上胸口的怒气也慢慢平息了下去。脸上一副钦佩的表情:“小主说的在理,奴婢居然没有想到这一层。是奴婢愚钝了。”
夕颜并未搭话,只是平躺在椅子上,双眼不知何时已然睁开,正盯着房顶默然发呆。半晌,道:“曼儿,你是不是觉得我变了。”语气柔和,却透着一丝无奈。曼儿只是将诗棋新沏好的热茶端了过来,倒了一杯后,放在夕颜的掌中。指尖碰触的那一瞬间,发觉夕颜的手指冰冷僵硬,心疼不已:“小主是变了。只是这深宫中,又有谁能一直保持着原来的自己?小主想要在这尔虞我诈的世界中生存,就必须学会自保。而这宫里自保的方法,唯有见招拆招,必要时反击。”
待曼儿说完,夕颜缓缓的长叹了一口气,又重新闭上眼睛。道:“曼儿,我乏了。”曼儿忙去取了一床缎锦绣花的被子给她盖在身上,掖了掖被角。又将刻花银制手炉放进被子下面的她的手心里,才放心的离开了。可她不知道的是,就在她转身的那一刹那,夕颜的眼角却滑下一滴晶莹的泪珠。
三个月很快过去,康熙给夕颜解了禁足令。皇后的胎也已经七个月了。
这天夕颜带着曼儿去坤宁宫给皇后请安,却发现皇后寝殿的四周摆了好几个火炉,里面满是烧的正旺的红萝碳。这些火炉丝毫不辱使命,将这寝殿烘的好似夏日般炎热。不一会,夕颜的面上便覆上了一层薄汗。
皇后病怏怏的躺在那床榻之上,身上披着厚厚的有着棉花内里的缎被。原本乌黑亮丽的秀发已尽然失去光泽,犹如枯草般垂在脸颊两侧。双眼已没有了当初的风韵神采,只好似两颗黑珠子一般,呆呆的盯着夕颜的脸瞧着。脸色惨白,却显得眼下的乌青愈发的明显。整个人消瘦不已,好似只剩下皮包骨一般,而那腹部却出奇的大,怎么瞧,怎么怪异的很。
夕颜就那样看着,便红了眼框。当初她身为这坤宁宫宫女之时,皇后对她便百般的好。即便后来威胁她,也只是为了那腹中孩儿罢了。一想到皇后变成现在这般骇人的模样,自己竟然是元凶,夕颜的心便仿佛被刀子剜过一般,疼痛不已。
夕颜张了张口,想说些什么,却发现所有话语皆噎在喉咙,堵得她十分难受,却怎样都说不出。哽咽着,眼前皇后那油尽灯枯的脸渐渐变得模糊,泪水便混合着汗水一起落下了。曼儿在她身侧,手里紧紧攥着丝帕,胡乱的擦着她的脸,终被她一把拽了下来,连同着那已被浸透的丝帕,紧紧的握在了掌心中。
夕颜让自己心情平复下来,盯着皇后的眼眸,尽量让自己双眼中所含着的痛苦和悲伤少一些,慢慢挤出一丝笑容,随即樱桃小口一张一合,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皇后却笑了,因为她看着夕颜那口型分明在说:“我会照顾好你的孩子。”
康熙十三年五月,布常在和皇后竟在同一天临盆了。
不同的是,几乎所有太医都集中在皇后这里,康熙也是。夕颜得了皇上的恩典,可以进入产房陪同皇后产子。皇后那消瘦的不成样子的脸颊此时布满汗水,眉头紧紧蹙在一起,好似很痛苦的模样,时不时发出嘶哑的吼叫声。她的身子上方被蒙上了一层很大的明黄色布料,下端却只有接生的嬷嬷才能看到。不断有匆匆忙忙的宫女端着一盆盆血水进进出出,屋里到处都是刺鼻的血腥味。这种味道愈发浓郁,直到夕颜胃中翻腾,竟俯下身子干呕了起来。
一个时辰过去了,皇子的头还没有出来,这种情况让接生嬷嬷着急不已。太医已冲出去向康熙说明情况,接生嬷嬷的声音却不断的响彻整个产房:“娘娘再使使劲,马上就出来了!娘娘,使劲啊!”
已经疲惫不堪的皇后闭上眼睛,口中喃喃自语:“孩子,我的孩子!”突然,皇后睁开了双眼,眼睛由于过度用力竟然凸了出来。然后全身用力,嘶声裂肺的喊着:“啊……”又过了一个时辰,便听见嬷嬷喜悦的声音:“生了,皇后娘娘生了!恭喜娘娘,贺喜娘娘!是个小阿哥!”
夕颜闻言一喜,亦不管曼儿口中说的什么血腥气不吉利的话语,只身凑上前去。刚要开口道喜,便看见一滩红色液体荡漾开来,一圈一圈的很快便染红了整个床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