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年头在心里冒头,隐秘又无比的清晰。
慕容显对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念头,笑了笑。他放任自流,并不加以约束。
他扯了扯宽大的长袖,他从来不爱穿这些宽袍大袖的衣裳,虽然洛阳里也早已经是这幅装扮,但他并不习惯。他看着下面的虞姜闹腾。
她和他见过的魏国女子不一样,但也和南朝女子不同,刚烈又柔软,带着一股柔媚的狡黠。
和魏国女子不同,和他见过的那些世家女子也不同。
挺有意思的。
“师父!”虞妙扑到慕容显跟前,她和虞玄之一块玩闹,也跟着学武。其实说是学武,不过是跟着一块动动筋骨,强身健体。不过饶是如此,她还是把慕容显当做教导她的师长。
“师父和我们一起渡正月吧,要是师父觉得烦闷,其实只要七日,等过了人日,就好了。”
慕容显有些好笑,“这是谁的意思?”
“自然都是弟子们的意思。”虞妙道,她扬起脸,“有道是弟子服其劳,师父既然在,不可能让师父一人。”
慕容显听着去看虞姜,“和你很像。”
虞姜突然就被他给点了,妹妹的用意她知道,她有意放妹妹去。有些话幼妹去,比她去更好。
虞姜见他已经看出来,也不继续装模作样,只是微微一笑,“小女只是担心郎君在这里不够热闹而已。”
“多个人,多个热闹也好。”
慕容显侧首笑容里有几分莫名的意味,“你这是可怜我?”
这话有几分莫不着头脑,且来势汹汹。
虞妙愣住了,刚要自辩,虞姜手掌轻压在幼妹的肩膀上,让她退后,她叫弟弟虞玄之带着虞妙去丢竹节玩。
“不是我可怜郎君,而是我需要你。”她看着两个小的走远了,回头道。
“难道郎君没有看出来,我这是在讨好郎君么?”
慕容显嘴唇动了动,那张如雪的脸上一下没了方才的讥讽,脸颊眼里全都是淡淡的惊讶。
她惯常爱出其不意攻其不备,被点破了也不羞恼,直接顺着杆子就承认。只要她不要脸,那么谁也拿她没办法。
虞姜欣赏着面前慕容显面上的错愕,错愕浮现在他眼中面上,和他的眉眼一道酝成别样的丽色。
她不要脸了,慕容显倒是无话可说。
讥讽那一套只对要脸的人有用,要是她连这个都完全不在乎了,那么只不过是让她来看自己的笑话。
“小娘子真的是世家女么?”
虞姜点点头,“我父是山阴虞氏,我也姓虞,长兄虽然不待见我,但好歹还认我。”
“那还真是别具一格。”
虞姜望着他,“郎君不是想要听真话么,所以我就说真话。”
“正月里热闹好些,我父亲在世的时候,就喜欢正月里热热闹闹。正月若是好的话,接下来的一年就会顺顺利利。开头要是不好,那么这一年,应该日子也好过不到哪里去。”
“这个世道,还想要什么一年到头都顺顺当当。”
虞姜颇为赞同,“的确,但是,我还是希望郎君能在我这里高高兴兴。”
慕容显默默探究的看她,过了小会回身过去,虞姜见他要走,“待会我剪好了犬,郎君记得贴在屏风上!”
这是南朝正月里的习俗,觉得诸神在七日里创造世间万物,所以这七日里要照着造物的顺序,剪出来贴在屏风上。
慕容显去而复返,他望着她笑了,“好啊,你都不担心你藏有外人的消息传出去,那我又有什么好怕的。”
“郎君说笑了。这个地方偏僻的很。除了那些习惯游山玩水去做名士的族人之外,其余族人还是更喜欢热闹地方。这里恐怕没有谁会来,就算知道了。我一头全承认就是。”
她拿了一截竹节递给他,“再丢一块吧,爆竹可以驱赶邪魅。祈求来年平平安安。”
或许是南朝经历过的战乱太多,上到世家,下到平民都想要讨个彩头。
慕容显接过她递来的竹节,隔空准确无误的投入到火盆里。竹节落到了火里,被烧的哔啵作响。
“承认之后呢?”
“承认之后当然就是少了桩事呀。”她道,“免得我长兄为了我婚事头疼。他估摸也不愿意去给我操心,可是把我往下嫁,又丢不起那个人。”
慕容显眉梢扬了扬,“小娘子想法也是与众不同。”
“这世道出什么事都不奇怪,”虞姜看慕容显,“郎君觉得我会怎么说?”
慕容显嘴唇动了动,眉头皱起,没有说话。
“我知道郎君是为我好。”她也不欺人太甚,见好就收。“其实郎君放心,如今再坏,也坏不到哪里去了,若是我长兄知道了,恐怕帮着遮掩的第一个就是他。二来,这里人烟稀少,也不至于就那么上门来了。”
她转头过去,眼底有光,“郎君这么关心我?”
慕容显被她逼得有些狼狈,心下狠劲一上来,他浅笑迎上去,“是啊。”
“郎君今日这身很好看。”
慕容显一愣,他被她弄得存着一口气,势必讨回来。谁知她从来就不按常人的路子走。
他随手拿了几节竹节丢到火里,竹节丢的太多,火里一顿噼噼啪啪。
虞姜见好就收,也不乘胜追击。
“小娘子既然喜欢的话,那么就多看几眼。”
慕容显看着火里的光。
虞姜回身过来,真的对他上上下下看了一通。她满眼欣赏,面上愉悦,“多谢郎君。”
慕容显一哽。
“郎君耳后有点红,是被火烤着了么?”
她半是调侃,火烧的有些旺,火光腾起来,将他的面上也笼罩上一层浅橘色的光。映照的他耳后绯红。
“你看错了。”慕容显道。
虞姜也不争论,只是点头,将他的话重复了一遍,“嗯,我看错了。”
“如此长久下去,吃亏的人是你。”
他突然来了一句。
少女满脸迷惑的望他,“郎君说什么?”
慕容显到底不能和她一样这么装傻充楞,她又来了一句,“我就是欣赏郎君容姿,钦佩郎君的胸怀。郎君若是不喜,我先给郎君赔罪。”
“不必了。”慕容显没想过要她赔罪什么,“既然小娘子都不在意,我又在意什么。”
虞姜一笑,“郎君习惯就好了,我朝风气向来如此。对于俊秀郎君,哪怕是已经有了夫君的妇人也会坦然欣赏,回头还要嫌弃自家夫君风采不如人。”
“想必日后郎君也会遇上。”
慕容显嗤笑,显得对此不屑一顾。
他伸出手,对她摊开手掌。
虞姜看见面前摊开的那只手掌,不解的看他。
“不是说给我送什么么?正好我就在这里,小娘子干脆一道给我吧。”
虞姜啊了一声,道了声稍等,她回去到屋子里,拿出剪刀和备好的彩纸,现剪了一个,然后出去递给他。
慕容显拿过来,彩纸剪成的东西,被风一吹看着要吹破,他折了两下,收在袖内。
虞姜叮嘱他回头要贴在屏风上,“最近瞧着天气不错,比正月前要暖和多了。郎君可以到处走走。”
这附近全都是她父亲虞琬之的地方,官府都管不到,慕容显只是淡淡的嗯了一声。
他看了一眼跑远了的虞玄之和虞妙,两个孩子年虽小,正月里除非祭祖和来客人,否则父母也不会太过约束。
“你往常也这样?”
这话问的有些没头没脑,虞姜愣了下才明白是什么意思,她面上哭笑不得,“难道郎君以为,姿容上佳,且不失阳刚的男子,到处都是么?”
“只有郎君一个。除却郎君之外,没其他人能入眼了。”
慕容显听着,他隔着袖子轻抚袖中的纸样,眼里都带起笑,“是吗,看来不是平常人,还真入不了你的眼。”
他又是一笑,“倒也不错。”
虞姜从外面回来,见到宗氏在室内,“阿娘?”
宗氏看了一眼外面,“阮阮喜欢那个魏人?”
虞姜摇摇头,“不是,”
宗氏笑道,“我看他长得倒是挺不错的,你若是只想谈情说爱,那没关系。”
她取出一套茶具,宗氏对茶叶的喜好,和其他世家是一样的,茶叶被磨成了细碎的粉末,煮在滚水里。
“我并不觉得女子眼里只有一个夫君是好的。多多见识,到了后面,就算和夫君如何了,也不会一根筋似的。”
“那些男子不见得有多长情,所以女子也少痴情。这样才好。”
“只要你别把自己给赔进去,我也不管你了。”
虞姜嘴张了张,“阿娘?”
宗氏等着茶汤煮开,“他应当在魏国还是有点出身,而且也算有礼,不是那等鲁莽的武夫。长得还非常不错,比起那个会稽王世子更像个男人样子。”
宗氏回头过来隔空点点她,“不亏。”
宗氏年轻的时候,游历山水,见识多了贵妇人们私下养面首,就算是世家女,也有不嫁人做女冠逍遥自在的。见得多了,她也厌恶女儿学一心一意那一套。
这一套在宗氏看来,用在男人的身上,着实太浪费。若是遇上个滥情的,那简直输的一败涂地。
偏生世家子里,滥情之人不可胜数。也只是能分清楚正妻的重要,不会乱来而已。
“你该不会一门心思全都在会稽王世子身上了吧?”
宗氏紧张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