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茶色的眼瞳在火光下熠熠生辉,生出了几分难以言道的诡谲。
还没等虞姜说话,只见到几个水匪已经冲了上来,如她所料,他的船上也遭了水匪。
她扬手一刀过去,身后的壮婢手里的木棍戳了过来,将扑过来的水匪给阻拦在外。被她一刀砍倒在地。
壮婢们曾经被专门教导过,遇见这种情形,也能迅速围在她的周围。
那少年看见,略有些兴趣的挑了挑眉,下刻水盗冲了过来,几个随从从旁边将那些水匪给砍翻推到水里。
一个水匪从后冲过来,羽箭从后心直直穿过,虞姜顺着箭矢的方向看过去,见到那个少年伫立在舟头,手里持着弓,保持着放箭的姿势。
她这才看清楚,他的背后背着一只箭袋,原本环首刀已经被他稳稳当当的插在了腰后。
水匪性情彪悍,胸口中了一箭,一手就要折断冒出来的箭杆,被虞姜让壮婢一杆子给撞到了河里。
“有点本事。”
少年从方才看到现在,见她没有任何的后退和害怕,眼神里颇有些赞许。
“多谢郎君。”
她扬声道。
少年笑笑,并不说话。
虞姜周身的壮婢进退如一,攻守有度。一时间,就算是这些性情彪悍水匪也拿她们毫无办法。
水匪们见到那条船上的少年,少年身量高大,可是看着却不甚强壮,有那么点儿世家子弟养尊处优且单薄的模样,且身上衣衫还有弓箭等物,看起来就价值不少。瞬间那些水匪留下几个继续啃这块硬骨头,反正就算有些难对付,但也只是一群女人,吃到嘴,只是多久的问题。
其余的掉头转向了少年那条船。
瞬时,虞姜承受的压力减轻不少。剩下来的那些水匪,轮番骚扰,想要慢慢将虞姜等人的体力消耗殆尽。虞姜看到那些被水匪逼得有些后退的部曲,“现在难道还起不来!”
她怒声一喝,倒是将几个有些慌乱的部曲镇定下来,劈手就往剩下来的水匪头上砍去。
留下来的那些水匪被砍翻掉到了水里。
虞姜指着少年的方向,“还有那边!”
耳边传来了几声惨叫和噗通落水声响,部曲赶到的时候,船板上已经躺了一地的尸首,还有掉了一地的手指。
原来水匪以为那个少年好对付,可是真的围了过来,才知道自己是真的一头撞在了硬茬上。他出手狠辣,完全没有半点虚弱,尤其喜欢砍人手指。一双手的手指只要断了几根,人就废了。
少年看到那些赶来的部曲,颇有些讶异,他挑眉看过去。
他身量颇高,越过人群,视线轻易的落到了她的身上。
投来的目光让虞姜颇有些不舒服。
他挑眉,甩了甩手上的刀,环视了一圈被杀怕了的水匪。水匪们刀口舔血,杀过人。但现在他们对着这个少年郎,竟然也开始杀得心里发憷。
少年脸上和衣襟上都是沾染的血迹,笑起来的时候,笑容里都沾染了几分嗜血。他往外走了几步。那些水匪连连后退。
少年嗤笑。
下刻他手里的环首刀抡起来就往那些水匪头上招呼,水匪杀人越货,狠劲是有的。但是眼前的人比他们还更狠。
少年一动手,后面的部曲立刻跟上。被杀破了胆子的水匪已经没了之前的雄心壮志,前面一个杀神,见人杀人,神佛难挡。后面的部曲因为死了几个同伴还有亲人,更是要找他们偿命。
部曲多是从世家的佃户里挑选,父子兄弟皆为主家效力,看着亲人死在跟前,反应过来,且还有一口气在,自然是不能白白的叫这些人跑掉的。
虞姜听着周边逐渐安静下来,她见到那些水匪都已经被处置干净,上前走了几步打算请那个少年过来。
她才要动,然后就见到那个少年望着她,火光下那张脸越发的精致,脸颊上溅上的鲜血生出了几分妖冶。
她张口正要说话,少年歪了歪头,径自转身过去,往另外一个方向走。
然而一脚踏在了血洼里,紧接着人一滑,只听到噗通一声,整个人就在众人眼前消失落到了水里。
虞姜扑到船舷处,见到人在水里扑腾了两下,似乎整个人快要压制不住往下面沉。
冬十月的河水虽然没有结冰,但极其的冰冷,人落下去,冰冷的河水从四面八方汹涌过来,不停的往躯体里头灌,身上的冬衣吸饱了水,沉重的压在身上,如同身上拖着几块大石头。
虞姜抓过一旁壮婢手里的长条木棍,立即往落水少年那里送。
营救落水的人不容易,溺水的人抓住什么是死都不放手的,跳到水里去,弄个不好两个人全都要搭进去。
少年抓住木棍的一截死死的抓住。虞姜往回拉,几个侍女和她一道把人从水里给拉了过来。
人被部曲从水里捞出来的时候,躺在那里一动不动。
虞姜吓了一跳,这冬天的水是真的能把人给活活冻死的。
她伸手去他鼻下探探还有没有呼吸,手才伸到他鼻下,冷不防人突然睁开眼睛,杀气腾腾的瞪她。
守在旁边的壮婢一把隔开两人,虞姜从壮婢身后伸出脑袋,见着原本两眼瞪她的人瞬间又眼一闭,晕了过去。
这一次是真的彻底的晕了过去,她见着他闭上眼之后就没再睁开眼过。
虞姜让部曲把人给抬下去救治。
经历过这么一个晚上,哪怕有睡意也睡不着了。她返回船舱,外面血流了一地,幸好船舱里还是干净。
允娘过来让人给她煮了姜汤,说着她不该出头。
姜汤端上来就感觉到一股姜汁的火辣。
“女郎。”她低头喝姜汤,有侍女从外面进来,手里端着一枚玉印过来。
“这是从那位郎君身上得来的。”
那枚玉印只有指甲盖大小,是王公贵族常用的尺寸,她翻过来看,下面刻着元城公印几个字。
另外送上来的还有过关的文书等等。
“那郎君好像还没醒,女郎打算如何处置?”
“先把人看管起来,让他不能动。”她看过了手里的文书,放到了一边。
侍女应是,出去传话了。
她喝了姜汤,被允娘催着去卧榻上休息。外面是部曲和壮婢们收拾的声音,尸首落水还有擦拭地面的声音一同穿过门缝进来。
虞姜勉强躺下休息一会,天亮之后侍女来报说是人醒了。
她起身过去,一入门就见到他换了一身干净的中单坐在卧榻上。
夜晚的时候还看不清楚,到了白天,她才发现,他皮肤白净得很,倒不是说那种养尊处优不常见阳光的苍白,而是天生如此。
少年靠在床头,没有半点被人控制的愤怒,反而显得有些逍遥自在。
见虞姜来了,他抬起手,手上被绳子给捆了,不过没有两只手死死绑在一起,而是一圈一个,中间还拉着一段绳子,多少还能行动,看起来应该算得上是礼遇了。
“小娘子,”
少年笑着,昳丽的眉眼里多出无尽的笑意,秀色流荡。
明明漫不经心,却够心动魄。
“这么对恩人,不应当吧?这天底下也没有这么恩将仇报的事。”
他流转的眼波在自己手腕上的绳索上看了一眼。
虞姜看了他手上一眼,“恩人?如果仔细说的话,我应该是你的恩人才对。昨日夜里,你应该分身乏术了。你家仆都已经死光了,只剩下你一人。如果我没有下令让艄公一头过来,恐怕郎君如今如何,不好说。”
少年面上略有讶色,虞姜斯条慢理道,“若是仔细算来,郎君这条命还算是我救下的。”
这话她说的理直气壮,毫不脸红。不管是谁落到她面前,都要被她这幅气势镇住。
少年望着她,颇有些迷惑的眨眼,而后眸光轻动,将她上下打量了一圈。
虞姜继续面不改色,“有道是知恩图报。郎君应该也知道吧?”
少年听了这话先是一愣,而后笑起来,他笑的肩膀都抖个不停,原本对好了的中衣衣襟也被笑的拉开。
“知恩图报,那么小娘子希望我怎么报?”
他话语里带着几分调侃,显然并没有当回事。
他向她倾过身子,双眼直直盯住她,“还是说,小娘子希望我怎么报?”
“郎君如今想要保全自身,恐怕只有我这一条路可走了。”她拿出侍女交给她的文书,“你是从北面来的?”
少年笑容微凝,虞姜神色依然柔婉,“我昨日和郎君说话的时候,听出郎君的口音并不是我们哪一个州县的,但音倒是咬的极准,像是从洛阳来的。”
年幼时候,母亲有一段时日身体不好,父亲又忙于亲自照料母亲,所以她被外祖父接过去照顾了几年,那几年她坐在外祖父的膝头上见了不少朝臣还有从北朝来的使臣。他的口音和那些北朝使臣几乎一模一样。
“你既然从北边过来,就应当知道,最近魏帝对我朝用兵,这个时候冒出来一个从北面来的人,养尊处优,武力高强。你想,若是恰好当地太守又或者县丞知道了,你觉得在这个时候,你会如何?”
虞姜话语温和,如同沾了晨露的牡丹,浓烈又鲜艳,温软又咄咄逼人。
少年神色已经有了微妙的变化,眼底露出几分认真。
“既然如此,小娘子为何不将我直接扭送官府?”
“上天有好生之德。”虞姜道,“更何况你也帮了我的忙,但我的恩情更大一些。”
“所以你得报恩,来偿还这份恩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