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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姜秦氏仔细一想,竟觉得眼前这少年的脸与她记忆中九皇子年幼的面容隐隐重合。

细细一看,这两人的眉眼确实是有些相似。

她没见过长大后的九皇子,可却一直没忘记过九皇子年幼时的样子。

个头小小的一个孩子,肤似冷雪,唇如点胭,眼眸干净如透彻的琉璃,明明长得很招人喜欢,却总是一个人独自待着,垂着眼眸,长长的睫毛浓密,安静地站在角落里,极为乖巧。

那个孩子长大后,应该也如眼前这个少年一般好看。

可她从未听说过九皇子离开京城的消息。

更何况九皇子也不是残废。

再看看少年身上简单朴素的粗布衣衫,姜秦氏更是否定了自己的猜测。

天家的孩子,怎会沦落到如此落魄的处境?

大抵好看的人都有相似之处,是她认错了,姜秦氏轻轻摇了摇头。

已经拒绝过了九皇子的婚事,再惦念着让九皇子做她的女婿,也没什么用了。

该想着眼前人。

等到容渟走后,姜秦氏坐在姜娆床畔,问她:“年年这次出城,是为了给那小少年求药?”

姜娆点了下头。

“药呢?”

“已经给他了。”

“那药当真有用?”

“自然有用的。”

若不是有用,她也不会千辛万苦去求。

提起这件事,姜娆微仰下巴,骄傲说道,“任神医治过战场上受伤的人。他给了我药丸,还给了我他写的医书和几个调理的方子,好好用药、按摩,那少年腿上的伤半年也就好了,恢复后和常人不会有什么两样,还能继续练武。”

虽然马车滚下山崖,受了惊,还受了点伤,小姑娘的眼里却完全不见了过往那几天的愧疚与郁闷。

像是卸下了重担,心情好了许多。

“有用就好。”

姜秦氏闻言一笑。

既然有用,刚才那个少年的腿伤能好,日后就不再是个残废了。

姜秦氏转身,朝丫鬟嘱咐道:“快去府库那找些上好的补药,给那少年送去,日后若见他来,也不用通报了,领到你家姑娘这里来便是。”

嘱咐完,她笑吟吟转头朝向姜娆,揉了下她的脑袋,“年年长大了,有出息了。”

姜娆只当她是赞誉她助人为乐的事迹,乖顺地伏在姜秦氏膝上,像只小奶猫一样老实,却听到姜秦氏慈爱又欣慰的声音又从她头顶落了下来,“年年的心思,为娘清楚。”

姜娆稍稍抬了抬脑袋,觉得有些奇怪。

她的什么心思?

门在这时被人推开,却是一身风雪的姜四爷推门阔步而入。

他几步冲到了姜娆的床前,因刚才外面回来,口中呼出来的热气还是白的,“年年当真没事?”

他听下人来报说女儿已经回家了,却在街上听到了许多不好的流言与传闻,匆匆忙忙赶回来,一路上,一颗心始终提着。

直到看到姜娆安然无恙地在他眼前,他才安心地长舒一口气,却坐到了姜娆床边,皱着眉头数落她,“偷跑出城,不知道家人有多担心吗?”

姜四爷鲜少有在姜娆面前发怒的时候,眼前这种口气冰冷的样子亦十分不常见。

姜秦氏现在却是站在姜娆这边的,轻挽住了丈夫的胳膊,替姜娆说话,“年年这不是没事吗?再说了,她也是事出有因。”

姜四爷耳朵一尖,“有因?有什么因?”

“救人嘛,她出城是去找药。年年也是好心行善,你别怪她了。”姜秦氏知道直说女儿有了意中人,怕是要惹丈夫不快,便说的含糊了一点。

姜四爷却在这点上精明了起来。

他很快联想到在这几日找寻姜娆期间,听说的她经常往城西跑去找一个小少年的事。

姜四爷立时明白了什么。

老父亲心里闷得不行。

“这次就先不罚你了。”

姜四爷想到女儿迟早是要出嫁的,心里就酸涩的慌,觉得得给女儿立起点儿规矩来,可又不舍得重罚,便道:“久不归家这种事,再有一次,我定要禁你的足!”

……

宫内,蕃外使节来朝进贡。

蕃邦进贡的肥牛烈马烹成美食,盛宴满席,酒席中央,胡姬舞娘身段优美,舞姿婀娜如花。

使节与昭武帝在酒席间高谈阔论,相谈甚欢,酒肉过了几巡,惯例是要进行一下武场上的比试,切磋助兴。

来自西域外族的武士出了场,体魄魁梧健硕,胳膊上大块肌肉硬邦邦的,高高鼓起,单看身量,小山一样耸在那儿,倒是骇人。

马背上长大的民族本就剽悍,又极要面子。去年他们来大昭进贡时,这位号称番邦族内最强的武士却被年仅十三岁的容渟比了下去,还是连输三场,败得一塌糊涂。他辛苦操练了一年,就等着今年来一雪前耻。

可武士将目光一扫,却未在人群中看到容渟的身影。

他的斗志肉眼可见地消减了下去,兴致缺缺,马马虎虎地应付了过去。

这次却一场一场接连赢了下去,不费丝毫力气。

显得那几个与他对打的四皇子、七皇子等人格外没用。

昭武帝面色上显露出了不悦。

他本来是不在意比赛的结果的。

去年之前,这种武艺上的比试,往往都是外邦的武士会赢,昭武帝也习惯了这事。

结果既已注定,大昭输、外邦赢成了惯例,昭武帝也就不把这种比试放在心上。

但去年容渟连赢三场,狠狠给他长了面子,也让昭武帝提起了对于这类比试的兴趣。

今年再输,大昭皇帝的脸上就有些挂不住了。

他没想到自己这么多个儿子,竟没一个能打赢的!

若说是这蛮子厉害,可明明去年小九才十三岁,三场全都赢了。

偏生这次来的番邦使节还不识趣,大笑着指着自己的武士,用一口蹩脚的中原口音,说道:“今年他才算是尽了全力。”

一句话将去年容渟连赢三场,说成了是他们放水的结果。

听在昭武帝耳里,简直不舒服极了。

然而,落座于昭武帝左侧的嘉和皇后听了这话,却淡淡勾起一笑。

在她眼里,诋毁容渟的话,都是好话。

更何况刚刚上场比试的人里,并没有她的儿子,丢脸的根本不是她。

若是等到小十七长大,赢了他们,就更显得小十七厉害了。

去年容渟有多风光,将来她的小十七就有多风光。

而容渟将永远是个翻不了身的废物。

嘉和皇后心情愉悦地勾起唇角。

番邦使节扫视了周遭一圈,“那位九皇子呢,怎未见他出来比试?”

酒过二巡,嘉和皇后过于放松,不觉将心里的想法脱口而出,“他的两条腿废了,怎还能与人比试?”

席间霎时静默,鸦雀无声。

昭武帝用一种冷冰冰的眼神,看向了嘉和皇后。

嘉和皇后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

她补救得很快,哀伤道:“去年秋猎时,小九被刺客袭击,受了些伤,尚未康复。若叫他来比试,扯到伤口,影响到伤口复原,本宫于心不忍。”

昭武帝目光和缓了一些,“朕的儿子,怎会是残废,只是受了点伤,并无大碍。”

蕃族使节却对嘉和皇后提到的事感到困惑难解,“他可是赢过我们这里最勇猛的武士的人。是多厉害的刺客,才能让他受伤?”

昭武帝闻言眯了眯眼,视线移向身侧的皇后。

当初秋猎上出现刺客,容渟受伤,之后的调查,由嘉和皇后一手揽了过去。

嘉和皇后听了这问题,心里便一沉。

当初伤害容渟的刺客,是她娘家徐家的死士。

这事,一定不能让皇上知道。

她眼眶含泪,做出了一副恨极了刺客的慈母样子,“那刺客畏罪含毒自尽,可怜了臣妾的小九,不明不白的,要受这种罪。”

蕃族使节见她脸色哀痛,安抚地问道:“九皇子近来恢复得可好?”

昭武帝指尖虚虚点着桌面,示意嘉和皇后来答这话。

嘉和皇后在人前的演技毫无破绽,这时眉目舒展,温柔说道:“多谢大人关心,本宫为他找了最好的大夫、最好的药,他的伤,恢复得不错。”

就真的像是一位关心呵护着孩子的母亲。

蕃族使节哈哈大笑,“如此便好。愿来年,再让我们的武士与他切磋一下武艺。”

昭武帝也在这时笑言,“一定。”

之后,昭武帝唤了太监过来,让太监找人去看看容渟。

昭武帝这会儿对他这位本不怎么起眼的儿子分外想念。

若是容渟明年之前回京就好了,也能在比试场上,为他找回面子。

昭武帝对太监的叮嘱传到了身旁嘉和皇后的耳里。

她沉着脸色,忧心忡忡。

她怕昭武帝是看出了什么。

酒席散后,她一脸急色地回到了自己的锦绣宫,叫来了自己的心腹,冷声吩咐,“解决掉皇帝去找容渟的人。”

“并去邺城,仔细查查容渟那儿,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她本来以为容渟受了那么重的伤,身边只有一个原本是当地有名的贪吃好赌的恶霸的仆从,他无药可医,无人可求,势必撑不过一年。

可哪能想到他如此顽强,她居然至今都没能等到他死的消息!

嘉和皇后的眼里,闪过一抹幽暗的狠厉。

她无论如何也不会让昭武帝期待着的明年里,出现容渟的身影。

……

次日,天晴雪霁。

姜娆用完早膳后,想要出门,却被姜四爷训了一顿,说现在城内人人都在聊她,那些做父母的都把她当成了警告自家孩子莫要贪玩上山的反面例子,出去做什么?出去了就是被人笑话!

姜娆:“……”

她说不过姜四爷,就只能老老实实在自己的院子里待着,翻翻话本子看。

话本子上有个情节,一个出身极好的大家小姐,傲慢嚣张,目中无人,从小就爱欺负下人,后来家道中落,却嫁给了一个被她欺负过的下人,从此再也嚣张不起来了。

姜娆先是啧啧,这下人不知道做错了什么,竟然要娶一个这么恶毒的妻子,又忽然严肃起来,觉得这个话本子是在对她进行着鞭策警醒——

随便欺负人,下场可能是会家道中落的,这可和她做梦梦到的自己的下场一模一样。

还好她迷途知返。

院里,出现了一道人影。

因是坐在轮椅上,要比寻常人矮上几分,身姿却挺拔端正,再加上那张俊美到毫无瑕疵的面庞,一下便与其他人格格不入了起来,别人尚在人间,他却独成仙境。

姜娆看到容渟,抢在丫鬟之前去给他打开了门。

却在看到容渟手中所拿之后,脚步重重一刹,脸上表情缓慢浮上来了惊恐。

怎么他来,还带着药来了?

容渟注意到了她的视线,未及她问,他便心有灵犀地解释道:“刚才遇到你的娘亲,她让我……”

“让你看着我喝药。”姜娆一猜便猜到了。

她爹娘都宠她,但论起来,她还是有些害怕她娘亲的。

因为她娘亲好像总是能抓到她的把柄,而且她爹也是怕她娘的。

但昨日那碗药让姜娆苦怕了,她眼神祈求地抬眸看着容渟,可怜巴巴地卖惨求饶,“药苦得我想吐,我能不喝药吗?”

辰时天光大亮,浅如薄纱的淡金色阳光铺在她的脸上,显得她的脸颊像洗净的糯米粒儿一样干净。

容渟的视线却落在她的颈后。

白皙如玉的颈后,留着一片乌青,蔓延到了衣领内。

这时马车跌落山崖时,姜娆被滚石砸中后背,留下的乌青。

伤在后背,姜娆除了偶尔会觉得疼,其余时候,一直没放在心上。

容渟的视线在那乌青上一停,声线哑沉,不容辩驳,“喝药。”

姜娆在心里跺了跺脚。

她就知道和他讲道理是没用的。

以后没用,如今也没用。

她不情不愿地把药碗端了过来,上次不知道药多苦,还有一口气喝到底的勇气,这次看着这药碗,想到那苦到心底的黄莲味,姜娆还没等喝药,小脸儿就快皱成一团了。

却听身侧他又问道:“要我喂你?”

低沉的嗓音震得她那芝麻丁点儿大的胆子颤了两颤,“不、不必。”

让她喝药,是受苦,但被他喂的话,大概是给她上刑。

她也不管苦不苦了,仰着头,又一次一口气喝了,喝完之后,脸上的表情,像命丢了半条的样子。

咕嘟嘟咽了下去,姜娆觉得她都快成装药的药罐子了。

刚想和容渟说,明日你别来了,脑袋别向他那一侧,红唇微启,却意外被塞进来一颗梅子。

糖渍的梅子,甜如蜜饯,又比蜜饯爽口,清甜的味道,瞬间清扫了她口中苦苦的药味。

她愣愣的,睁圆了眼睛。

还没来得及反应,就又被容渟塞进来一颗。

容渟手里捏着一个油纸袋,上面写着“妙食阁”三个字。

他长指间还捏着一颗话梅,刚才手指无意间划过她柔软红唇。

眸色不经意黯了黯。

“还苦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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