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江蓉告别
五月的最后一天,我接到江蓉的电话,她说要还我钱。
那段时间我经历的大悲大喜的事情实在太多,所以根本就忘记了她的事,这时候听她一说,才回想起她五一的时候回去过一趟,就问她什么时候回来的。江蓉说她昨天回来的。我很惊讶,问她,“你怎么请了这么长的假?”
江蓉沉默了一下,没有解释原因,只是语气平静地说,“哥,我妈妈过世了。”
“啊?”我顿时愣在那里,心里有点恻然,安慰的话却一句也说不上来。
自从大一时我同班的一个兄弟过年回家出车祸死了之后,我就开始觉得生命如此脆弱,人事这般无常;到现在自己经历了这许许多多事情,看过了那么多的生命的陨灭,这种感觉就更为强烈。
我觉得我在命运面前,已经不像以前那么坚定。
江蓉不等我安慰她,直接说,“哥,我请你吃顿饭吧,以前都是你请我,这一次一定得我请。”
我愣了愣,不知道她什么意思,不过想想反正应该去看看她,就过去再说吧。
赵颜正好被同学约出去玩了,我给她发了个短信,就锁门出去。
江蓉约我吃饭的地方是“新梦想”。那个地方,我已经很长时间没去了,因此走到门口时,心里居然有一丝感慨,如故地重游一般。
一进门就看到了黎叔,我高兴地打了个招呼,黎叔也挺高兴,他拉着我的手笑了笑,然后就拍了拍我的肩膀,神情似乎有些感慨。
我有点奇怪,正要问他是何缘故,他指了指里面说,“去吧,蓉蓉等你好一会了。”我点点头,走了过去。
一段时间不见,江蓉的脸蛋比以前要瘦削了很多,脸色也没那么红润了。
看到我走过去,她站起来,文文静静地笑着叫了我一声,“哥。”
我愉快地答应一声,然后跟她面对面坐下来。江蓉微笑着说,“我已经点好菜了,马上就可以开饭。”
“哦,好啊,”我有点讶异地看她,“你不会特意要请我吃顿饭吧。”
江蓉笑了笑,没有回答,她低头从袋子里拿出三百块钱,递给我说,“这是上次借你的钱。”
我接过来放到袋子里,正要问问江蓉家里的情况,抬头却看到黎叔正一副服务生的架势,两手各端一个盘子,往我们这桌来了。
我有点惊讶也有点不安,连忙迎过去接过一碟菜,笑着说,“不是吧,黎叔,蓉蓉虽然罢工了,也不至于要你亲自上菜吧?”
“没关系没关系,你们好好吃,”黎叔大手一挥,颇为豪放地说,“你们两个都是我的小朋友,给你们上次菜是应该的嘛,你们要吃好啊,今天老叔我亲自为你们服务,哈哈。”
我有点莫名其妙,看他转身又进了厨房,就回头问江蓉,“黎叔他今天搞什么名堂啊?”
江蓉也没有解释,只是微笑一下,脸上有点淡淡的忧伤。
一会儿,黎叔又端了两碟菜过来,最后还端了个汤过来。我不无责备地对江蓉说,“怎么做这么多菜啊,多浪费,我们两个又吃不完。”
江蓉没有回答我,只是抬头诧异地看了看黎叔,黎叔笑着解释说,“这个汤和那个鱼是我送的,不过,我也想跟你们一起吃点,不知道行不行。”
“行行行。”我和江蓉异口同声,连忙一起邀黎叔坐下了。
落座后,黎叔来回看了我和江蓉一眼,然后笑着问,“今天……要不要喝点酒?”我想到江蓉是女孩子,便摇头,“还是不要……”
不料江蓉却打断我说,“喝点吧。”我不禁愕然。这小丫头还喝酒的?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黎叔便起身去拿了点酒,一瓶啤酒一瓶白酒,他对我说,“咋俩就喝白的,小江就喝啤的吧。”
我内心暗暗叫苦,我这酒量,啤的都够呛,还白的?恐怕要直接白倒在地了。
但我还没说出推辞的话来,江蓉居然又语出惊人,“我也喝点白的吧。”我又愕然,看着江蓉问,“蓉蓉?你……”“没事的。”江蓉对我笑了笑,眼神里不知道隐藏着什么东西。
回头看黎叔,这位平常嘻嘻哈哈的大叔表情也是那么沉郁。
我感觉有点怪异,但又不好直接开口问,只好先吃饭再说。
吃了一点菜之后,我们开始喝酒。先是碰杯,然后我闭着眼睛抿了一点,顿觉一线穿喉,呛得差点就要咳嗽。
我对面的江蓉已经咳嗽起来,我抬头一看,她脸色咳得通红,眼眶也是红的,眼泪刷刷地直往下掉。
我愣了愣,然后不禁笑了起来,“你看吧,叫你别喝的,受不住了吧?”
江蓉摇摇头,对我微微笑了笑,眼泪还是刷刷地往下掉。
看到她那个样子,我莫名地联想到赵颜这阵子的表现,心里隐隐约约觉得江蓉这一刻的神情竟然跟赵颜惊人的相似。
我看了看江蓉,又看了看表情复杂的黎叔,不由感到一阵阵的不安。
黎叔呵呵地笑,然后却又叹了口气,他放下了杯子,没头没脑地说,“你们两个,都很不错。”
茫然地看他,不知道他所指的是什么。黎叔对着江蓉说,“小江啊,你是个很好的妹子,又勤快,又善良,又有礼貌,性格好,知书达礼的,我挺希望我们家晴晴将来也能像你这个样子呢。”
江蓉擦了擦眼泪,低声说,“黎叔叔你就知道夸我,我哪有这么好。”“有的有的,”黎叔摆摆手,又转向我说,“小天,你也是个很好的小子。”
我不由失笑,“黎叔你今天要给我们颁奖还是怎么呢?一个劲夸人。”
“不开玩笑,我是说真的,”黎叔正色说,“小天你这个人呢,除了胆识差一点,太老实一点,其他性格方面,待人方面,做事方面,都是无可挑剔的,我跟你交往了两年了,这个我很清楚。”
我正不知道他到底想干什么,黎叔却打了个哈哈说,“说实话,当初我还想撮合你们两个的呢,可惜没成,只怪小天有女朋友了,哈哈。”
“黎叔!”我脸红了一下,打断了他的话。“没事没事,”黎叔摇了摇手,有点感慨地看着江蓉说,“小蓉啊,将来一定要找一个好对象,比方说像小天这样的。”这次江蓉脸红了,看着黎叔说,“黎叔!”
黎叔连忙停嘴,招呼我们说,“好好好,不说了不说了,吃菜,吃菜!”
这一顿饭,吃得平静而温馨,像一次家庭聚餐一样。
吃完后我还想故技重施,把帐给结了,却被江蓉阻止了。江蓉认真地看着我说,“哥,你不许付,我们说好了的。”
我愣了愣,看到她脸上少有的执拗表情,便也作罢。
然后我到门口等着,江蓉去跟黎叔结账。我看到,江蓉和黎叔发生了小小的争执,争执的内容好像是江蓉要付钱,而黎叔不收,最后在江蓉的坚持下,黎叔无可奈何地妥协了,接过钱的时候,表情居然有点伤感。
我看着这一幕,心里越来越觉得蹊跷。
等江蓉出来,我终于忍不住问,“蓉蓉,你有什么事瞒着我对不对?”
江蓉看着我,勉强笑了笑说,“我是打算现在告诉你了。”我心里一紧,问,“是什么事?”江蓉嘴角牵动了一下,低着头有点艰难地说,“我,我辍学了,明天就离开学校了。”
“什么?”我惊得目瞪口呆,“为什么?为什么辍学?没钱吗?没钱可以想办法啊,你这两年不都已经过来了吗?”
江蓉无奈地摇了摇头,“我妈妈去世,我弟弟一个照顾的人都没有,我不能让他一个人在家。”我愣了片刻,颓然地说,“不可以托你亲戚抚养吗?”
江蓉又是摇头,“没有人愿意的,而且我也不愿意,我不能让我弟弟在别人家里受欺负。”
我张了张嘴,再也无话可说。
站在那里,我只觉得心里混混沌沌,充满了无奈,充满了无力感。
人生,为什么要有那么多无可奈何呢?
贫穷,病痛,灾难,分离。为什么世上总有那么多的东西,让我们无法控制自己的人生轨迹呢?
我看着江蓉,看着这个矮我一头,身材娇小的女孩子,心里满是酸楚。
“你,”我哑然半天,最后只能问,“你明天什么时候走?我来送送你。”
“不要送我,”江蓉迅速摇了摇头,对我勉强微笑了一下说,“我不让人送我的,尤其是你。我怕我更难过。”
我愣愣地站着,再也不知道说什么了。
“我们今天就算道了别了,”江蓉凄然一笑,抬头专注地看着我,突然鼻翼急剧地翕动着,声音发颤地叫了声,“哥啊!”
这一声触动了我心底的防线,我鼻子一酸,眼眶瞬时有点热了。
江蓉终于哭起来,她浑身颤抖着,又叫了一声,“哥!”
我猛地伸出手,抱住了她,眼泪一下控制不住地流了下来。
江蓉趴在我怀里,哭得浑身打颤。
我脑海里再次浮现出第一次在这里看到江蓉的情景,感觉到这小小的人儿在我怀里无助的颤抖,心中一片悲凉。
我心里轻轻地祝福,蓉蓉啊,你那么坚强,一定要继续撑下去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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