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濬静静地站着,心中却似乎隐约能猜到司马明朗要对他说什么。
司马明朗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终于开口说道:“将面具取下来吧,让朕看一看你。”
印象中那样酷似自己的小脸已经变得模糊了,看景绣刚才的反应,看来经过这么多年他应该是越发的像自己了吧?
他神情带着一丝激动和渴望,这和他刚才威严冷酷的面容有些出入。
司马濬缓缓抬起头与他对视,什么都没说抬手就解下了脸上的半截面具。
半边脸因为常戴着面具的缘故肤色显得比另外半边脸要浅上许多,中间也有着明显的一道分界线,但这丝毫不影响他的俊美,更显得他脸上的线条深刻有型,五官立体。
这张脸足以让人惊艳,恐怕走出去引起的效果不会亚于景绣。
司马明朗忽然眼眶有些湿润起来,这么多的儿子当中果然他最像自己,他感到自豪和欣慰,濬儿如此出色,东旗在他手中必然会壮大,会更加的繁荣昌盛。
司马濬仿佛看出他在想些什么,讽刺地笑道:“这就是母后给我下毒的原因吗?”
司马明朗不明所以地看着他,一时间反应不过来他说的原因指的是什么。
司马濬嘴里弥漫开浓浓的苦涩味道,像讲完全与自己无关的故事般娓娓道来。
“因为我长得太像你或者说母妃担心我会长得像你所以在我很小的时候便下毒毁了我的容貌,对吗?”
司马明朗眼中闪过一丝愧疚,他急切而又无奈地说道:“朕并不赞同她这么做,但是朕没有办法阻止她!”
就算被人知道了濬儿是自己的儿子那又怎么样,他正好借机将她重新抢回来,正好恢复濬儿皇子的身份,名正言顺地立他为太子!
开始她对濬儿下毒的时候自己并不知情,等知道时已经晚了。
司马濬对他的话不置可否,而是忽然转了个话题,“今天这出戏真是漂亮,连自己的亲生儿子和孙子都能算计,皇上能告诉我这么做的用意是什么?”
语气虽然平静,目光却忽然变得凌厉起来。称呼又由亲切的“皇伯伯”便为疏离的“皇上”。
司马明朗却没有在意到这个,笑道:“你知道的,朕从来没有掩饰过让你来接替皇位的意图,让你上战场就是为了让你树立威信,而让你去西临为质是为了保护你,朕的苦心你当真不明白吗?”
司马濬不以为意地笑了,早在当年去祥云寺之前他就已经开始怀疑过母妃和他的关系,可是他不愿意去相信也没有能力去查证什么,等到在祥云寺中通过绣儿得知了自己脸上的毒是母妃下的他便决定回来后不管用任何办法一定要去弄清楚母妃和他的关系,可母妃喂自己吃下了忘忧丹回来后自己便忘了所有的一切。
自己对他尊敬有加可以说是言听计从,他让自己上战场自己便二话不说的提枪上马。战胜凯旋,重伤未愈,他让自己去西临自己便收拾包裹不问原由远赴西临。
恢复记忆后想起一切只觉得自己太过可笑和天真。他要回来查明一切,可一切早就昭然若揭,他还是不愿意去相信,便通过一次次的忤逆来试探他,试探他对自己到底能容忍到什么程度。
如今他亲口说出真相,说出他的“用心良苦”,早就猜到的一切他并不觉得吃惊也不觉得伤心,只觉得愤怒。
“皇上的‘苦心’臣不明白也不想明白,您如果没什么事的话臣就先告退了!”他语气冷硬地说完便转身要离开。
“慢着!”司马明朗脸色铁青,不悦道:“你可以不领朕的情,但是朕的那把椅子必须有你来坐!”
别人争得头破血流的位子他却弃之如敝履,他越想越生气,“别以为朕不知道你在想些什么,你想和景绣双宿双飞过无忧无虑神仙眷侣的生活?做梦!你是朕最出色的儿子,必须替朕担负起让国家壮大和繁荣的重任!”
司马濬重新转过身看着他,目光幽深而又清冽,像是山涧中的一泓泉水,虽然清澈却因为水底有一只写着砒霜字样的瓶子而让人不敢饮用,甚至不敢靠近。
司马明朗知道和他硬碰硬只怕不行,他如果不愿意接替这个位子逼迫他也是没用的。
心念电转间,他不得不做了个妥协,“只要你同意立刻纳一位侧妃并且保证永远不会让景绣生下你的子嗣,朕便承认她的身份!”
这是他能做出的最大让步,他的身体还能撑个几年,他纳侧妃之后几年之内一定会有子嗣,景绣亲眼目睹他纳侧生子,他们两人的感情一定不复如今这般恩爱,到时候不用群臣反对说不定他自己就已经厌倦了景绣不会立她为后。
这些都是后话,暂且不急,现在说出不让他立景绣为后的话只会让他生气。
他以为司马濬会考虑他的话,没想到司马濬却像是听到了什么好听的笑话般笑了起来,讥讽道:“绣儿是我的妃,什么时候需要皇上承认她的身份了?”
他自以为是的妥协在司马濬眼里不值一提,看着司马濬快步离去的背影,司马明朗只觉得怒火中烧,手臂在桌案上一挥,桌上堆叠如山的奏章便通通落了地。
李德庸一进来便感觉到气氛不对,低着头走了过来,不敢看司马明朗铁青的脸色,眼中转了转小心翼翼地问道:“可是濬王妃说错话惹怒皇上了?她年纪小,濬王又宠着她,目中无人惯了的,皇上犯不着和她一个小孩子计较!”
司马明朗瞥了他一眼,克制住心头燃烧的怒火,问道:“皇后那边怎么样了?”
李德庸心跳忽然漏了一拍,却是声音平静地说道:“皇后娘娘估计也是对太子太过失望了,此刻怕是正伤心着呢!”
司马明朗沉吟道:“天热,替朕端杯解暑茶过去吧,就说朕有政事忙等有时间了就去看她。”
“是。”李德庸躬身退了出去。
司马明朗目光一直追随着他的身影,直到门关上他才收回视线,起身走到墙边一个大书架前,从书架上抽出一本书,其实不过只是个空的书套,柜子上出现了一个圆形的按钮,他伸手按了三下,书柜慢慢地向左侧移动,出现了一个门。
他将书套重新放回原处,便走了进去,书架又自动的归回原位。
里面黑漆漆的,他摸黑下了长长的台阶,拐个弯后便是一片灯火通明,台阶两侧守着两排神情肃穆的侍卫,每个人的身后石壁上都点着灯。看到他来也只是微微躬身,半点声音都没有发出来。
台阶的尽头是一个大铁门,守门的侍卫一看到他便掏出身上的钥匙开了锁。
“父皇——”他一进去便有一个纤细的身影迈着小碎步急切地迎到面前,一边躬身作揖一边柔声唤道。
女子不是别人正是南宫新月,不久前她趁着众人不注意悄悄地离开了邢部,她手中有当初司马明朗让李德庸交给她的进出宫的令牌,所以她在李德庸他们先一步进了宫见到了司马明朗。
她娇娇怯怯地看着司马明朗,俨然一个对父亲无比崇拜和依赖的小女孩,眼中渐渐浮现出晶莹之色来,“父皇,女儿该怎么办啊,太子皇兄被抓了起来,女儿也不能再在太子府中住下去了……”
原本坐在墙角闭目打坐的圆空听到她唤出第一声“父皇”的时候便猛然睁开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她,艰难地问道:“你叫他什么?”
南宫新月没眼看他,只是目光含泪地看着司马明朗,就像一个受委屈急于得到父亲安慰的孩子般。
司马明朗面色冰冷,没有任何的怜惜,抬脚越过她向圆空走去,对上圆空充满疑惑和难以置信的双眼,他勾唇一笑,眼角细纹明显,说道:“她叫朕‘父皇’,大皇兄明明听清楚了不是吗?”
圆空摇着头,看向也正向他走来的南宫新月,急切地说道:“不,他不是你父亲,我才是!”
司马明朗转头好整以暇地看着南宫新月,“月儿告诉他你是谁的女儿?”
南宫新月便直视着圆空,淡淡地说道:“圆空大师,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以为我是你的孩子,但事实是我是父皇的孩子是东旗名正言顺的公主!”
“不……”圆空双手抱着头,这个打击对他来说实在是太大了,饶是他经历过这么多的事还是接受不了。整个人如一头困兽般在小小的一片范围内烦躁的活动着,双手双脚均被一端分别固定在墙上和地上的长铁链栓住了,随着他的动作而发出沉重的声音来。
司马明朗看着他如此刚才在御书房中的不悦一扫而空,哈哈大笑起来,雄厚开怀的笑声带来阵阵回音,显得有些阴森。
南宫新月也跟着笑,看着圆空道:“圆空大师你也别怪我,我从来都没认你当过父亲,是你自己一厢情愿的。”
圆空目光在她脸上一扫便愤恨而又不甘地瞪向狂笑不止的司马明朗。“我不信,她说她为我生了一对女儿,我信她!”
司马明朗好不容易止住笑,怜悯地看着他,说道:“大皇兄啊大皇兄,她的话你也信,这只是她为了让你记住而使的手段罢了。不然你以为朕会费那么大的劲将朝阳接进宫来让所有人包括皇后自己都以为朝阳是她所生,如果朝阳不是朕的亲生女儿朕会想方设法给她一个这么尊贵的身份?”
圆空此刻思维已经混乱完全失去了思考的能力,被他问的哑口无言,只觉得他的话字字诛心,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利剑狠狠地插在他的心上。
南宫新月静静地听着,心中却是对她的生母充满了鄙夷,一个女人竟然同时和兄弟三人有感情牵扯,还和丈夫之外的男人发生关系生下孩子,最可恨的是还将自己扔在西临。她那么早死大概就是报应吧!
司马明朗似乎觉得圆空受得打击还不够,接着道:“朕知道你对当初父皇将皇位传给朕而不传给身为太子的你一直耿耿于怀,你知道父皇为什么这么做吗?”
圆空目光惊疑不定地看着他,没错这一直以来都让他如鲠在喉。就连后来他想跟父皇学艺父皇都不愿意教他,他求了许久父皇才点头的,他看的出来父皇并不是被他的毅力打动,而是因为没让他即位而愧疚。
司马明朗说道:“那是因为父皇知道朕坏在表面而你坏在骨子里,明明心狠手辣还偏偏爱装出一副温和儒雅的样子来,这样的你太可怕了!”
说完他又大笑了两声转身往外走,圆空望着他的背影眼中充满了仇恨,脸色涨的通红,额头和攥紧的拳头上布满青筋,似乎想要奋力的挣脱手上和脚上的铁链然后冲向司马明朗亲手杀了他。
南宫新月看着这样的他心内发怵,惊恐地快步跟在司马明朗后面离开。
司马明朗听到脚步声,转头看她,“你要出去?”
南宫新月惊魂甫定,拍着胸口依旧觉得心有余悸,缓过气来才撒娇地看向他,“父皇我不要待在里面,我害怕……”
如今的她早就和西临那个清冷而又骄傲的五公主判若两人了,如今的她有千般面孔,崇明帝为什么会喜欢景绣?不就是因为景绣嘴甜会笼络人心吗?景绣是崇明帝失散多年的亲生女儿用了短短几个月的时间便从自己这里夺回了崇明帝的宠爱,自己为什么不行呢?
自己也是东旗皇失散多年的亲生女儿,是他最爱的女人所生,只要自己愿意,也可以让东旗皇像宠爱朝阳那般宠爱自己,甚至对自己要比对朝阳更好,毕竟他欠自己的!
东旗皇眼中闪过一丝复杂,温声道:“那便出来吧!”
南宫新月喜上眉梢,跟在他身后出去。
东旗皇在桌案后面坐下,看着她道:“你是朕的公主,原该和朝阳一样享受身为公主的待遇,只是你也知道如今是个什么情形,忽然冒出一个公主来,皇后和群臣面前朕不好交代。”
南宫新月点头,乖巧道:“我明白的,只要能时常看到父皇我不在乎当不当什么公主的。”
尽管她的心里万分不甘,可她只能做出这样一副善解人意的姿态来,没关系,只要让他对自己足够愧疚,总有一天自己会光明正大的出现在这宫里!
司马明朗将她的心思看在眼里,为难的蹙起眉头,说道:“不过这一切端看皇后的态度,若是能让皇后相信你是她的女儿事情也就好办了。”
南宫新月眼前一亮,说道:“女儿和朝阳是双生子长的一样……”这还不足以让皇后相信吗?
司马明朗问道:“那要如何解释你会无缘无故一出生便消失在宫中的事呢?”
这才是最关键也最不好解释的地方!南宫新月也犯了难低着头思索起来。也正因为她低着头才忽视了司马明朗眼中淡淡的嘲讽和兴味儿。
皇后宫,李德庸亲自端着解暑茶进去,皇后直接一把将茶杯挥在地上,上好的茶杯便这样四分五裂。
宫女们诚惶诚恐的下跪,徐女官也是面有骇色。
唯独李德庸面色如常,仿佛丝毫不惧怕皇后的怒火会波及到他。他温声安慰道:“皇后娘娘可千万别气坏了身子,那样可就得不偿失了!”
皇后看了他一眼,努力平复下心中的怒气,看了徐女官一眼,徐女官忙带着一众宫人出去了。
偌大的殿中只剩下皇后和李德庸两人。
皇后气息依旧不稳,目光如炬地看着他,沉声问道:“本宫现在只想知道本宫的孩子可还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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