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天地(1 / 1)

事发突然,沈婵的胎早产了将近一个月,马场虽有太医,却多擅治跌打损伤一类病症,派不上太大的用场。

而且营帐条件简陋,并无给妇人接生的条件。

宋机匆匆忙忙用马车把沈婵拉到了最近的医馆,阿弗心急如焚地在一旁照顾着沈婵,也搭上了马车。

才刚一到地,沈婵便已坚持不住了。

接生的婆子和丫鬟忙成一团,不断端出沾满血污的水盆。

隔着屏风便听见沈婵撕心裂肺的喊声,喉咙已经喊哑了。

阿弗急得团团转,她之前见过妇人生子活活憋死的,此番沈婵又是早产,耽搁的时间越久,母子的危险便越多一分。

豆大的泪珠从她脸颊上滚落,正当无助之时,阿弗望见了赵槃的身影,顿时鼻尖一酸。

她迎面便跪,哽咽道,“殿下求您救救阿婵!”

赵槃快步上前,没等她膝盖弯下便将她搂在怀中,“不要急,我在来的路上便已叫陈溟快马加鞭去回皇城请许太医了,他是妇科圣手,定然会叫世子妃母子平安。”

他说着,怜悯地垂下头吻了吻她的泪,“你自己也有着身孕,不要这样身心不宁。”

阿弗点着头,眼底的泪水却是越来越汹涌。

沈婵是她唯一的朋友,也是亲人,绝对不能有事。

阿弗把头深深埋进赵槃怀里,狠狠地揪着他的衣襟,“你不要骗我,不要骗我。”

赵槃轻轻拍着她的背,“没有骗你,一定会没事。”

阿弗抽了抽鼻子,赵槃那强烈的男性气息叫她略略定了神儿。

她不能只会哭,阿婵还在生死攸关,越是这个时候她越不能乱。

阿弗稍微恢复了神志,求着赵槃,“殿下,你叫我进去好不好?”

赵槃沉吟了一下,还是答应了她,“好。但你要懂得分寸些,不要哭,也不要着急。”

许太医没过多久就来了。那位太医久经历练,拿出银针便施了至关紧要的一针,救了沈婵母子的性命。

折腾到半夜,沈婵才产下一个虚孱的男孩。

沈婵累得晕了过去。宋机欢喜得满脸是汗,握着自己妻子的手,不停地赌咒发愿,说以后再不看别的姑娘一眼了。

三口之家,不禁令人动容。

阿弗颇有点精疲力尽之感。不过沈婵总算是撑过了这一关,她心中也松了一口气。

出来时,赵槃正在营帐里等着她,已经了将近半个夜了。

赵槃见她终于回来了,略带责怪地走上前来。

阿弗脚下一虚浮,差点跌在赵槃的怀里,“殿下……”

赵槃那刀裁般的墨眉微拧,“明明跟你说了要有分寸,还把自己的身子毁成这样。”

阿弗擦干眼泪笑笑,她知道沈婵能母子无恙,赵槃从中帮了不少的忙。

宫中治妇人难产最高明的就是许太医了,若非太子发话,皇城的大门早已关了,根本就不可能把许太医请出来。

她喜极而泣,瞧着赵槃那明朗的眉目,从没有像此刻这般眷恋过。

许是爱屋及乌的缘故,沈婵母子平安,她看什么都沾了丝喜色。

“谢谢殿下。”

赵槃低嗤一声。

他破了城门把许太医给请过来倒不全为了阿弗,宋机是他的同窗,又算是他平日里半个知己。宋机有难,他不可能袖手旁观。

阿弗却想不了这么多。她只是第一次有了点安全感,觉得无助时那个帮她、安慰她、她能放心去依靠的人,很招人喜欢。

欣悦像热泉一样涌出来,阿弗许是高兴得神志不清了,想找个人分享一下,鬼使神差地,居然在赵槃那俊朗的面颊上飞速吻了一下。

赵槃倏然紧紧了唇。

他瞳孔顿时升起一阵雪亮的烟,纤长的睫毛眨了眨,一时间无法言说那种特殊的感受。

他苦心孤诣地养了她那么多时日,血也流了,心思也没少费,都没能融化她的心,却因为沈婵产子这事,意外有了点……进展?

不管怎么样,她肯打开心扉就好。

阿弗一时大喜过盛才做了点奇怪的事,见赵槃眼中那一闪而过的错愕,不由得又羞又后悔,转身就要躲开。

赵槃却没给她机会,一记深吻还了回去。

阿弗唔了一声。

不过她也没挣扎。左右这回沈婵母子平安,是普天同庆的大喜事,而且这大喜事中有一半还是赵槃的功劳。

他要吻便叫他吻罢,她心里明快,倒也享受着,不甚在乎。

陈溟掀开帘幕,一声殿下刚要叫出口,便窥见了两人这缱绻的一幕。

他那张黑黝黝的脸也跟着迅速红了下,忙不迭地就退了出去。

从太子妃刺了太子一剑之后,陈溟一直对太子妃有点芥蒂。

他从小就是太子的左右手,太子不仅是他的主子,在他心中更跟他的亲人一样。

所以事情过了这么久,陈溟才会一直耿耿于怀。

从前陈溟只觉得太子妃不识好歹,他们家殿下那么掏心掏肺地对她,她依旧三番两次地私逃,着实令人心寒。

不过见了今日的场面,陈溟倒也想开了。

他们两人,可能真的互相都在意对方吧?

……

因为沈婵的这个孩子是早产的,身体比别的婴儿格外孱弱些。满月之日,宋机给自己儿子取了名,单名一个聪字,寓意聪慧机灵。

沈婵虽然躺在榻上仍养着月子,听自己儿子叫了宋聪这个名字,仍然不大高兴。

聪音葱,每次叫自己儿子聪儿,怎么都跟叫葱花似的。

不如叫宋明,前途光明。

宋机自然不同意,他觉得宋明音和“送命”差不多,着实是晦气,坚决不能叫。

两人又你一言我一语地拌起嘴来。沈婵干脆不叫儿子聪儿,直接叫他小葱花。

赵槃领着阿弗去参加了宋机长子的满月宴。

阿弗抱了抱那粉粉嫩嫩的小人儿,觉得可爱极了,一时不禁也有点期盼自己的孩儿。

她初有孕时,心中确实觉得变扭,也不大愿意给赵槃生孩子。

前世她被伤得太深了,连看赵槃一眼都不愿。可到了如今这个时候,她又改变主意了。

孩子是她自己的,不管赵槃怎么样,都和孩子无关。她的孩儿,她想要。

回来时,阿弗嘴角带着微微的笑,那一向清冷的眉眼也洒着淡淡的光泽。

赵槃覆上了她的手,低沉地问道,“想什么呢?”

阿弗眨眨眼,自己的心思干嘛要跟他说。

赵槃倒也没深问。他轻微地刮着她的肚子,“咱们的孩子下个月也要降生了吧?我想着,等你身子轻松了,就把咱们的大婚补办了。”

阿弗略略沉下眸子,“不用了吧,也太麻烦了些。”

大婚不大婚的她一点都不在乎,甚至觉得没有更好,不知赵槃为何这般执着。

她倒是也喜欢那漂漂亮亮的凤冠霞帔的,可要是最终没有结果,她宁愿从一开始就没穿过。

因为自古夫妻都这样,没有一辈子都恩爱缠绵的。

宋机和沈婵这般吵吵闹闹是常态。即使是年少时的伉俪,等过了三五十年,女的一方年老色衰,男的一方另娶美妾,两人离心离德,当初的婚礼都变成了诅咒,越是隆重越讽刺。

倒不如压根儿没有这仪式。两个人相互喜欢便过,若有朝一日赵槃不喜欢她了,她也能少受些嘲笑。

不至于像上辈子似的,被说成是攀高枝不成的山鸡。

况且他们的一年之约快要到了。什么大婚更显得无足轻重。

赵槃无言地注视了她片刻,“果然你还是不愿意么?”

阿弗淡淡笑了笑,“说不上什么愿意不愿意的。我只是觉得,殿下日理万机,没必要为了我又重新准备那些繁重的礼节。”

赵槃思绪微微涣散。

“我想叫他们知道,”他说,“叫全天下都知道,我是娶了你的,明媒正娶,而不是什么随随便便一顶软轿抬进门的。”

阿弗听他这么说,蓦然心里酸酸涩涩,也不知道他说这些,是真的在乎她么?

她知道他们皇族的规矩重,既然占了这个太子妃的名头,想来这些繁文缛节不从头到尾做一遍是不行的。

阿弗夹杂了双重情感,想了一想,“殿下还记得我家门口那棵大槐树吗?若是真想拜个天地,不如在那里。”

她当初住的那间小木屋毗邻一道悬崖,悬崖边挂着小飞瀑,有棵大槐树就生在飞珠溅玉之间,从前她总在那里捡槐花吃。

阿弗想着,如果赵槃一定要补办个婚礼的话,不如就在那里。

一来那地方罕有人知,即便日后她被抛弃了,也没人会嘲笑她。二来,她和赵槃的这段孽缘是从那里开始的,如今拜堂还在那里,也能图个圆满。

赵槃思忖片刻。那个地方他倒是记得的,但就在那么一个荒山野岭拜了天地,他总觉得欠妥当。

他缓缓摇了摇头,“不好。”

阿弗道,“所谓婚礼,不过就是拜个天地。我家门口那棵大槐树,有山有水,我们正好拜一拜天拜一拜地。”

那大槐树面对的是高山流水,俯瞰下去,泱泱九州许多地方都能被眺望见。

他们拜天地,在那里对天对地发誓,也不算敷衍了。

赵槃静默片刻,终究还是觉得少了点什么。

但细细想来,究竟在哪里拜天地好像也没那么重要。重要的是,阿弗终于愿意跟他拜天地了。

她既想在他们相遇的地方行礼,倒也由得她。

赵槃略略释然,“那也好。等把孩子生下来,咱们就一块去。你还要戴上红盖头,与我补上一杯合卺酒……那些旁人大婚时有的,你都要一样不差地补予我。”

阿弗随口嗯了声,信然应着。这些都是枝头末节的小事,费不了多大的力气,她倒也不抵触。

其实这些日子以来,她想离开他的心思没那么强烈了。

成亲就成吧,一年之约到了之后,他让她走她便走,要是他实在不让她走,她强扭着性子留在他身边,也勉强行。

只要日子如现在这般平平淡淡的,在他身边好像也没什么。

她感觉自己不想以前那样,拼了命也要走了。

以后应该就没什么事了吧,宋机和沈婵和好了,赵璎也出嫁了。在赵槃登基为帝之前,想不出还能有什么风波了。

……

阿弗依旧回到了别院去住。

她的身子越来越沉重,如赵槃所说,不出月末,孩子一定会降生。

然那日半夜,陈溟急匆匆地来面见太子,似有急报。

阿弗正在赵槃臂弯中睡着,闻声也被惊醒了。

赵槃轻轻地从她脖下抽出手臂,阿弗顺势装睡,听着主仆两人的低语。

陈溟的嗓子放得很低,阿弗凝神听了半晌,只隐隐听到了这样的字眼。

“……圣上咳血,病情危重,想来撑不过……”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写小说差点被我妈看见(羞耻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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