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凉的牛角号声响起,在有如瀚海的无边无垠碧色草原上,无数头裹白巾的骑兵仿佛惊涛骇浪一样自西边卷来。
在东边的一座小山丘上,一排排的铁甲骑兵列队严阵以待,山丘的最高处,竖着一面九斿白纛。白纛下,一额角宽阔、相貌威严的人物身披金甲骑在一雄骏的高头大马上,目光凝视着排山倒海般冲过来的敌人。
他身边的护卫将领显然有些沉不住气了,对这位威严的人物道:“太师,敌人太多了,您还是赶快离开这里吧!”
威严人物嘴角微微一翘,神态平静抬眼看了一下头顶的九斿白纛说道:“霍鲁尔,立在这里的可是大汗的大纛,你要让我丢下汗纛像兔子一样逃跑吗?”
“可是,”霍鲁尔面色紧张的道:“他们人太多了......”
威严人物打断了他的话语,“霍鲁尔,在这群绵羊面前你是吓破了胆吗?你要是害怕,现在就可以离开。”
霍鲁尔咬了咬嘴唇,不再言语了。
威严人物看向他右侧骑在马上的一位相貌俊雅的青年道:“王爷,你怕吗?”
这个青年束发长袍,衣装与山丘上的所有人都不一样,他显然被敌人的气势给惊住了,面对威严人物的问话,一时说不出来。
威严人物的眼中闪过一丝轻蔑之色,接着抬起了右手,身后一名骑士立马举起令旗,一阵急促的牛角号声响了起来。
山丘下最前面数排骑士弯弓搭箭,射出一片铺天盖地的箭雨,向敌方的洪流中倾泻下去,瞬间无数白巾骑士中箭落马,前冲之势弱了下来。
山丘上又一道令旗劈下,牛角号的声音也变了,射完箭的骑士拨转马头,撤向两边。他们的后面,数百身披铁铠的骑兵罩着面具,手持两丈余的铁矛冲了下来。
片刻工夫就与敌人搅在了一起,冲在最前面的白巾骑士纷纷被刺下马来,冲入敌阵中后,铁铠骑兵们抽出玩刀,向身边的敌人砍去,血光四溅,杀声震天。
威严人物身边的一位相貌异常俊秀的小将显得异常兴奋,有些按捺不住道:“父王,让我也去吧!”
威严人物微笑着摇摇头,“不急,好戏还在后头。”顿了顿,又补了一句,“男人的事,女人最好少掺和。”
小将不满的撅起了小嘴,不服道:“二哥他还不如我呢!父王还让他带兵。”
“你去了,谁来保护父王呢?”威严人物瞥了一眼俊雅青年说道:“还有这位大明朝的郕王爷,可是你请来的贵客,他的安全父王可就交给你了。”
小将白了他一眼,嗔道:“父王偏心!”
威严人物呵呵大笑。
这威严人物就是斡剌特人的领袖,蒙古汗廷的太师也先,身边的小将是他最珍爱的小女儿元琪儿,而俊雅青年则是出使斡剌特部的郕王朱祁钰。
与也先交战的是乌兹别克汗国的骑兵,他们是阿布海尔汗的军队。
阿布海尔十七岁继承汗位,在他的统治下,乌兹别克汗国盛极一时,连帖木儿汗国的兀鲁伯也败在他的手下。与此同时,斡剌特人在也先的带领下逐渐崛起,威胁到了阿布海尔在中亚的地位。
在帖木儿汗国避难的察合台汗国的王子羽奴思时刻想回国继承汗位,可汗位被弟弟也先不花占据,而也先不花背后有强大的斡剌特人支持。帖木儿汗国先败于也先,后败于阿
布海尔汗,已经式微。羽奴思便趁机来到阿布海尔汗处挑拨离间,说蒙古大汗脱脱不花被也先控制。请阿布海尔汗念着同出于黄金家族一脉,率兵解救脱脱不花。
阿布海尔是成吉思汗长子术赤的第五子昔班的后代,出身高贵,自然容不得旁人统治蒙古本部,因此集合队伍来攻打也先的领地,也先率军迎战,两支骑兵在天山草原大战起来。
为了炫耀自己的武力,也先邀请朱祁钰观战。
开战之初,也先率领五千精锐骑兵占据了草原上的一处高地,诱敌来攻。
阿布海尔根本就没有把也先放在眼里,命令手下的十数万骑兵全面出击,将也先盘踞的高地团团围住。
眼见围过来的乌兹别克骑兵越来越多,元琪儿也不禁心慌起来,对也先道:“父王,咱们发信号吧!”
也先的面色如磐石般坚定,淡淡的说了句,“不急,让他们在多打一会儿。”
山丘周围的战斗愈趋激烈,也先的五千人马虽然都是斡剌特部中的精锐,可毕竟人少,被潮水般涌来的乌兹别克骑兵逼得节节后退,逐渐向山丘上挤去。
“咻——”的一声,一支羽箭在也先的脸侧飞过,他身边的人相顾骇然失色,可他的眼皮连眨也不眨。
主帅的坚定信念给了部下们极大的勇气,斡剌特骑兵们就是战死,也没有再向后退一步。
山丘上的斡剌特骑兵越战越少,最后连也先身边的护卫将领霍鲁尔也挥舞着玩刀杀了过去。
忽然一声大吼,一名乌兹别克骑兵挥舞着巨斧冲破斡剌特骑兵结阵的间隙,呀呀怪叫着朝也先冲来。
“啊——”朱祁钰一吓,差点儿从马上翻下去。他身旁一名窈窕纤细的身影疾忙上前扶住了他,在他耳边轻轻说了句,“王爷,不要怕。”正是柳云惜。
“唔......”朱祁钰面如土色,已说不出话来。
巨斧的锋刃闪过一道寒芒,划向也先,瞧那架势,仿佛恨不得把也先连人带马劈为四截。
“欻——”似是利器入肉发出的一声闷响,巨斧在离也先头顶不到半尺的地方生生止住。那名乌兹别克勇士双眼爆凸,喉咙咕哝了几下,身子一侧,摔下马来。在他的背心处,一柄利刃一闪而逝,血水喷溅而出。
元琪儿冷冷的看了一眼地上的死尸,收剑入鞘。瞪了也先一眼,“父王,是时候了。”
“嗯,”也先微微颔首,面不改色的说了句,“是时候了。”右手举起,他身后的骑士迫不及待的弯弓搭箭使出全身的力气朝天上射出了一支箭。
那支箭拖着长长的烟幕飞向空中,“啪——”的一声散成一朵绚丽的烟花。
元琪儿眯着眼极目远眺,远处,无数的骑兵向是从地底下冒出来一般,从各个方向朝山丘这边冲来。
十数万乌兹别克骑兵在小山丘下挤成一团,突然发现对方无数兵马围了过来,立时阵脚大乱。山丘上的斡剌特骑兵迅即士气大振,呼喝着发起攻势,连也先也拔出了腰刀,拍马杀下山丘,刀光闪过,一名乌兹别克骑兵身首异处。元琪儿紧紧跟在父亲身边,挥舞着长剑左劈右砍,当者披靡。见太师也亲自杀敌,斡剌特勇士们更是奋勇向前,以一当十。
“杀——”乌兹别克汗阿布海尔也在战阵中,他看得分明,一挥战刀喊道:“勇士们,不要怕,那个身穿金甲的就是也先。只要杀了也先,
斡剌特人就会匍匐在我们的脚下,亲吻我们的战靴。”
率领一支骑兵发疯般向也先杀了过去。
谁知周围的斡剌特骑兵越围越多,而己方的骑兵愈来愈少,正觉得奇怪,忽然身边一名骑兵禀道:“尊敬的汗王,克烈与札尼别带着手下的人跑了,斡剌特人的主力正向这里围过来,要再不撤的话,就走不了了。”
“什么?”阿布海尔瞪大了眼睛,“他们竟然敢临阵脱逃,这些胆小的哈萨克人......”说着恨恨的将战刀的刀背在马臀上一磕,知道今日再也无法取胜,只得满腹怨气的大声吼道:“撤——”
乌兹别克骑兵丢下满地的尸体四下溃逃了,战场只剩下斡剌特骑兵的喊杀声。
激战逐渐接近尾声,看着斡剌特人追逐着乌兹别克的溃兵,策马立于山丘上的朱祁钰才长长的松了一口气。柳云惜一身戎装,骑马
立在他身侧,显得英姿飒爽。
“这个也先,真是不要命了,”朱祁钰摇摇头说道:“要是救兵玩来一步,我就陪着他殒命在此了。”
“要是没有十足的把握,他又如何敢在此行险?”柳云惜的一双澄澈的眸子霎了霎道:“此人极会用兵,当真不能小觑。”
“你还高看他?”朱祁钰睨了他一眼,“我观他不过是运气好罢了,要不是元琪儿,他已死在敌人的斧下。”
“王爷,”柳云惜轻叹道:“战场之上刀斧无眼,是很凶险。但要是没有胆气,又怎能统驭数十万众?一见敌人就慌了神,那这仗岂不是不用打就败了?”
朱祁钰听了不由脸色一变,“你是在讥讽我么?”
“不敢,”柳云惜嫣然一笑,“王爷难道没看到吗?箭矢遇到勇敢的人,也会绕着飞的。”
正说着,一名斡剌特骑兵飞驰而来,到朱祁钰跟前一勒马缰,“太师让你们过去。”
满是翠色的大草原上,遍布着人和马的尸体,断臂残肢,让人观之心惊。
远处,夕阳似血,映衬着草原仿佛也变成了一片血色。
朱祁钰从未看到过这般景象,看在眼里一阵心惊肉跳。
也先似乎见惯了眼前的这一切,淡淡的问道:“郕王爷,我手下的这群勇士们如何?”
“骁勇善战,所向无敌。”这番话朱祁钰说出来,倒也不觉如何违心。
“那比起大明的军队,又是孰优孰劣?”也先瞥了他一眼又问。
“这......”朱祁钰倒不知该如何措辞了,说句实话,明军的战斗力是比不上这群如狼似虎的斡剌特勇士的,可自己是堂堂大明朝的王爷,说出来岂不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也先微微一笑,“要是换成大明的军队对阵阿布海尔的骑兵,这一仗能打赢么?”
朱祁钰咬了咬嘴唇,“恐怕......不能。”
也先得意的看了看他,“如果本太师要是率领斡剌特的勇士们直入长城,杀到北京城下的话,你们的皇帝能够抵挡得了吗?”
“什么?”朱祁钰一惊,踌躇了片刻道:“应该......不能吧?”
“为什么不能?”也先双眉一拧。
“太师的骑兵虽骁勇善战,可京师城高墙厚,马的背上没有翅膀,是无法飞上北京城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