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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七十四章 君心臣心(1 / 1)

杨牧云跟在那小监身后,从左掖门进入皇宫,过了金水桥后,只见文武百官已自奉天殿中退了朝,三三两两的向午门方向走来。兵部尚书邝也在其中,只见他正和户部尚书王佐在一起小声说着什么。他抬首一眼瞥见杨牧云,微微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小监引着杨牧云自左侧绕过奉天殿,来到谨身殿前。

“杨大人,您在此稍待,咱家进去向皇上通报一下。”小监说着垂首快步入了谨身殿。

“皇上此次召见我,会问我些什么呢?”杨牧云不禁心下嘀咕,自己跟元琪儿的事要怎生在皇上面前圆一下,倒破费一些思量。

正想着,只听里面一个尖尖的嗓音高声叫道:“传,兵部员外郎杨牧云觐见!”

杨牧云忙掸了掸袍袖,头稍稍垂下一脸肃容的进了谨身殿。

“臣兵部武库清吏司员外郎杨牧云叩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杨牧云离御案前丈许处站定,纳头便拜。

“平身”御案后一个清朗的生音说道。

“谢陛下!”杨牧云起身肃立一边。

“杨卿,你且抬起头来!”

“臣遵旨!”杨牧云缓缓抬起头来,映入眼帘的是朱祁镇威严略带欢喜的面容。

“杨卿啊,看你的气色不错,”朱祁镇头上系着一条黄色的抹额,身穿一袭柔软舒适的赫色衮龙袍,面带微笑的站起身来,“自从得知你被鞑子掳了去,朕一直在替你担心呐!”

“让皇上忧心,臣惶恐!”杨牧云一脸诚惶诚恐之色。

“在朕这里你就不要这么拘束了,”朱祁镇从御案后走了出来,在他面前站定,“难道你也要跟那些个古板的老臣一样,让朕这里变得奉天殿一样无趣么?”

“只要皇上不怪罪,那就恕臣无礼了,”杨牧云长出一口气,紧绷的双肩登时垮了下来,冲朱祁镇一笑,“说实在的,在皇上面前老是这么一本正经,臣也是很不习惯。”

“就是这样,”朱祁镇上前拍了他肩膀一下,“朕虽贵为天子,身边却没一个体己的人说话,只有王先生在的时候,朕才会觉得轻松一些......”见杨牧云一脸痛苦之色,忙止住话语,关心的问:“你怎么了,哪儿不舒服?”

“还好还好,”杨牧云捂着自己肩头,脸上硬挤出一丝笑容,“臣不敢有瞒皇上,那天晚上臣追出京城后,遇见大队的鞑子骑兵,臣与他们一场厮杀,结果肩头中了一箭,以致失手被擒......”

他讲得声情并茂,朱祁镇听得频频点头,“朕也听回来的人说了,要不是你迟滞住了他们,欧阳先生也不会从容布置玄鸟卫的人在柳营沟截住他们,可惜了朕的军火军械,被引燃的大火付之一炬......”

“欧阳先生?”杨牧云脸带诧异的问道:“他是......”

“她是玄鸟卫的指挥使,专门为朕训练死士,你也见过她,乔子良,林媚儿都是她的弟子。”朱祁镇解释道。

“哪个神秘的蒙面女子?”杨牧云面色有些古怪,“一个女人居然叫什么先生,当真稀奇。”

“朕要她派人四下打探你的消息,没想到你自己安然回来了。”朱祁镇笑了笑说道。

“多谢皇上关心,”杨牧云忙道:“臣就是粉身碎骨,也难报皇上大恩。”

“别,”朱祁镇挥了挥手,“你要粉身碎骨了,熙媛可就不让朕安生了。”

一提到永清公主,杨牧云忙岔开话题,“臣无能,没能将军火军械挽救回来。”

“军火军械没有了可以再造,”朱祁镇颇为大度的说道:“只要不资敌就成......”话锋一转,语气带有愤懑,“这些鞑子真是越来越猖狂了,借着向朕进贡的机会,却行私下里走私军火

军械之事,这还不算,竟然直接兵临我京师城下,直视我大明如无物。”

“鞑子能够越过我边军的层层防线,一定是获取了我大明军事布防的机密,才如此有恃无恐。”杨牧云想起了谷运铎与元琪儿交易京师周边军事布防图的事,若有所思的说道。

朱祁镇点点头,“朕也是这么认为,令刑部、大理寺彻查,发现此系兵部职方清吏司员外郎谷运铎所为,现谷运铎已畏罪自杀,朕已命人抄了他的家,家人送交有司发配......”顿了一下说道:“还有军火军械走私一事,我也已勒令锦衣卫进行彻查,工部下属王恭厂、盔甲厂的主管已经调离并控制起来,相信不久便会有结果......”

“如此皇上当高枕无忧矣。”杨牧云对朱祁镇的雷厉风行深为感叹。

“高枕无忧?”朱祁镇眼神复杂的看了他一眼,叹了口气,缓缓摇了摇头,“谈何容易啊!经此一事,朕下面的诸多臣工都已畏敌如虎,他们不但不为如何保卫我大明江山出谋划策,反而劝朕迁都以避敌锋芒......”说到这里有些愤愤然,“距太宗皇帝五征漠北不过才二十余年,我大明朝的臣子居然消磨得连血性都没了,有人奏请迁都,其他人就站在那里默默听着,连一句驳斥都没有,真是岂有此理......”

杨牧云心中一动,心中暗道:“原来早餐铺里那些太学生们说的竟然是真的。”

朱祁镇察觉他神色有异,便道:“怎么,杨卿有什么话要对朕说么?”

杨牧云躬身道:“回皇上,臣自早上回到京师,在一家早餐铺里听一位国子监的太学生在那里慷慨陈词,痛斥朝廷里那些劝皇上迁都的臣子,提出要联合所有国子监的太学生,致书祭酒、司业、监丞,要他们代为上书朝廷,请皇上一定坚定信心,万不可行迁都之举!”

“哦?”朱祁镇眼睛一亮,“我大明居然还有如此热血男儿,朕心甚慰,那个国子监的太学生叫什么名字?”

“他叫王越,”杨牧云说道:“他说鞑子的一次小小的入寇,就把一些朝廷大臣惊惧成这样,动辄迁都以避敌锋芒,说什么还都金陵,还有的要皇上仿效唐皇入蜀,驾临成都。当真恬不知耻,如真这样,我大明朝不就成了宋室南渡,弃半壁江山于胡虏了么?”

“说的好,”朱祁镇目露精光,“这个王越,朕倒真想见他一见,让他站在奉天殿上对着满朝文武说出来,羞一羞这些身居高位,尸位素餐的人,”接着一声冷笑,“还都金陵,还入蜀?何止,光禄寺少卿俞绍文还说什么当年太祖皇帝当年属意汴梁,欲迁都于此,还在那里建了宫阙,又说开封府据关河之险,为历代皇朝龙兴之地,我呸......”

看着朱祁镇激动的样子,杨牧云暗暗好笑,但事关国家大事,他也不便置喙,便在一旁住口不语。

“朕差一点儿忘了,”朱祁镇看了他一眼,“你来京的时候路经开封,在那里盘桓多日,颇受周王礼遇,怎么样,那里的宫阙跟朕的紫禁城比起来,是不是不遑多让?”

杨牧云见他神色不善,不敢乱说,于是一本正经的说道:“周王爷平素甚为低调,约束诸王子言行,从不干预地方政事,衣食起居也未逾制,请皇上明察。”

“你又来了,”朱祁镇嘴角一勾,“朕只是随便问问,你那么紧张干什么?”接着目光直勾勾的盯着他,“对了,杨卿来自江南,不知对朝臣中议论还都金陵一事,有什么看法?”

“皇上明鉴,”杨牧云身躯微微一躬,满面肃容,“臣是大明朝的臣子,当忠君为国,在家孝敬父母,不敢囿于地域之分。臣事君于京师,臣父不离故土,何也,盖因祖宗之坟茔在乡,不能无人照拂。如今太宗皇帝、仁宗皇帝还有先帝三代帝王之陵寝坐于燕山,然皇上真如某些臣子所请,将帝都迁于别处,那帝陵将如何看护,百年之后,皇上又如何面对九泉之下的诸位先帝?”

朱祁镇听了杨牧云一席话,身子一震,良久不发一言,末了,方长叹一声,“杨卿甚知朕心,汝父尚因祖先之坟茔无人照拂不忍离乡,朕身为天子,难道反不及一臣子的孝道,惑乱朕迁都之人,是要置朕于不孝啊!”

“皇上贵为天子,当以天下为己任。”杨牧云继续说道:“如果稍遇危难便行迁都之举,那么将置天下黎庶于何地,他们又如何看待皇上与大明朝廷?想当年,金帝离中都而就汴梁,整个黄河以北便不复听金的号令。宋室南渡,北地的万千子民便不再面南称臣。此情此景,皆历历在目,皇上乃有为之君,岂能重蹈覆辙?”

大殿中很静,静得落针可闻,朱祁镇面目凝重,抬头仰望高高的穹顶,脸上带着坚毅之色,“朕决定了,谁要再给朕上书蛊惑朕迁都,朕一定重重惩治。”

“皇上英明。”杨牧云由衷的说道。

“朕也看出来了,”朱祁镇淡淡道:“凡是给朕上书迁都的人,都是些官微职卑的小官,他们背后一定有人指使,哼哼......这些老家伙,不敢自己跳出来,竟让些小狗小猫打头阵,好探朕的口风,朕这道旨意一下,断了他们首鼠两端的念头。”接着看了杨牧云一眼,“你很好,非常好,那一番言语当真振聋发聩,待会儿朕会命人全部写到朕的旨意当中,明日早朝当众宣读......”接着若有所思的在殿中来回踱起了步子。

“皇上还有什么难处么?”杨牧云忍不住问道。

“嗯,”朱祁镇侧目扫视了他一眼,“是有难处,不过不是朕的,而是你!”

“我?”杨牧云愕然,“臣有什么让皇上为难之处?”

“朕在想,把你安放到哪个位置更好?”朱祁镇淡然一笑,“朕把你调到兵部,是不想让你有任何闪失,这也是为了熙媛着想......”

“公主殿下,”杨牧云心道:“我去兵部难道是皇上顺着公主的意思?”

只听朱祁镇继续说道:“谁知兵部却还是把你当锦衣卫去使用,比你之前在锦衣卫南镇抚司还要惊心动魄......”转过身来对着杨牧云一笑,“也罢,你就待在朕的身边,做一个府军前卫五品带刀官吧!平时随侍朕左右,这样你就不会遇见什么危险了!”

“皇上,”杨牧云有些不解,“臣为皇上尽忠,虽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为何皇上时刻担忧臣的危险?”

“嗯,朕是为了熙媛......”说到这朱祁镇微微一笑,转而言道:“你忠心耿耿,朕很欣赏你,怎么,待在朕的身边,你不愿意么?”

杨牧云恍然大悟,心中一惊,“如果跟公主殿下牵扯得不清不楚的话,恐非好事,这一点我还应当跟皇上讲清楚。”他双膝一弯,跪倒在地,禀道:“皇上隆恩,臣感激涕零,臣不敢有瞒皇上,臣家中已有妻室,对公主殿下,臣从未有过妄念,还请皇上明鉴!”

“你快起来,”朱祁镇眉头蹙了一下,立知他话中的意思,“怎么说着说着又大礼参拜了,你有妻室,朕知道,熙媛她也知道,勿须你言明。”

“是,皇上。”杨牧云站起来后,诚惶诚恐侍立于一边。

“朕留你在身边,不光是为了熙媛,”朱祁镇眉目舒展,和颜悦色的说道:“而是因为你这个人......很久了,从没有人如此推心置腹的跟朕说这么一番话,朕只是想找一个能跟朕说说知心话的人,这......你能明白么?”

“臣明白!”

“至于熙媛,”朱祁镇缓缓道:“她对你有好感,是因为你救过她,这中间也许并没有别的意思,你也不用心里太在意。她毕竟只有十二岁,等她到了该出嫁的年龄,或许她已经忘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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