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考如期而至。
季秋在普通班三楼考试,丁月白和简初叶则在实验班。
晚自修第一节下课,三人去看考场,在楼梯口分开。
找到教室和座位之后,季秋独自回班里。
穿过闹哄哄的走廊,一眼看见路时予和其他几个男生从对面阶梯教室台阶下来。
想必他们也刚看完考场出来。
像是惊喜从天而降,让她心跳不止,停在拐角口的墙边偷看他。
路时予个子最高,走在一群人当中相当惹眼,白t恤领口有点大,歪在一边露着锁骨,看起来很是诱人。
他漫不经心走在最后面,低头发着信息。
他们朝另一边的楼梯拐下去,说话声在楼梯消失,再次从楼下传来。
从她站的位置望下去,能看见一楼通往操场的走道。季秋站在三楼的通风口,一低头就看见了正下方的路时予。
同一阵风吹过他们。也算是短暂的拥抱吧。
路时予永远不会知道,有一个女孩站在这里望着他。
就像他永远不会知道,他的名字镌刻进她整个青春。
第一天上午考完语文,季秋随着人流走出教室,特意往阶梯教室那侧楼梯走。
人很多,像潮水一样都往楼梯涌,周围都在兴奋交谈着。季秋侧头扫向阶梯教室门口,里面很多人走出来,密密麻麻的,没有捕捉到她要找的身影。
她被人群挤着往前走,回过头最后又看了一眼,阶梯教室人都走光了,还是没有看到路时予出来。有些沮丧地收回了眼,在心里叹了口气,果然没那么好的运气啊。
季秋低着头,小心看着脚下,人流行进的很慢,每跨一个台阶步子都很缓慢,尽量不触碰到别人的鞋子。
前方传来几个高二女生细细碎碎的说话声,显得莫名兴奋。
“快看啊,前面那个男生,你们知道是谁吗?”
“他啊,就是高一插班生,叫路时予,很有名的。”
“啊?他就是路时予,真的好帅……”
“看上去好拽啊,有没有人追他?”
“没人敢上啊,他脾气很差,听说表白全都被拒绝了。”
……
季秋压抑着心跳,抬起头用余光稍稍往她们说的方向看去。
隔着大半层楼梯,路时予站在人群之中,穿一件黑色连帽卫衣,靠扶梯的方向往上走着,因微仰脸的动作。脖颈线条被拉的紧绷,白皙的肌肤通透,喉结凸出,侧脸漠然。
像是被满天的星星砸落,更像是获得了一份来之不易的礼物,季秋垂下了眼,擦掉手心濡湿的汗意,抿紧嘴唇,怕这份喜悦和悸动外露。
到了六楼,人走了大半。
季秋加快脚步。长长的走廊上,路时予头也不回。廊外飘进来细密的雨丝,落在皮肤上,触感冰凉。
她夹杂在同学当中,远远跟在路时予身后,假装只是偶遇。
回到教室,下午考数学,季秋拿出错题本准备巩固一下,丁月白走过来叫她去上厕所,“你有纸巾吗?我的用完了,给我一张。”
季秋从抽屉里取出纸巾,“现在厕所人多,过会儿再去吧。”
丁月白:“去二楼厕所,人少。”
处于兴奋的学生还在走廊追逐游戏,季秋上完厕所回来,坐下之后静心看了会儿错题本,旁边的窗户推开,隔壁班男生拿了个本子凑进脑袋,“路神,这题你帮我讲讲呗。”
季秋抬了抬眼。
听到路时予说了句:“拿来。”
“给,”男生说,“放假去玩呗。”
路时予接过本子,语调懒散,“去哪儿?”
“友谊路新开了一家电玩城,挺大的。”
路时予半垂着眼皮扫了眼题目,抽过男生手里的草稿纸飞快写了几行,“早玩腻了。”
顿了顿,他想起一件事,随手撕下一张空白稿页。
“这都能玩腻,”男生震惊,“那你假期干嘛啊?”
路时予漫不经心写着题目,“睡觉。”
“……”
男生靠着窗口扯了几句皮,看见自家班主任进教室才飞奔回去。
刚好,路时予题目编好了,拍了拍前排女生的肩膀。
季秋心脏一缩,以为是错觉。
静了几秒平息情绪,她平静着脸侧过头去,一张草稿纸落入眼帘。
再往上,白纸上方夹着的,是一只修长干净的手。
男生嗓音微沉,字正腔圆的京腔落入耳朵:“做完拿给我。”
“哦。”季秋伸手,捏住草稿纸一端,路时予手一松,她连忙转过头,把纸平铺在桌上,心跳突突的,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体内乱窜。
季秋不敢多想,老老实实做起来。
这些题目都在他勾的习题里出现过,只不过变化了形式。路时予真的很厉害,这些题型都很新颖,可想而知他的基础有多扎实。
付严彬走进教室,简单讲了几句话,大意就是好好复习数学,全力以赴之类的,走之前叫周瑶去办公室。
教室里纪律有所松动,有不少人交头接耳问问题。
季秋把他写在纸上的题目挪到了本子上,解完题之后拿给路时予看。
他正给另外一个同学讲题目,瞥了眼季秋放在桌上的本子。
注意到了这个细节——她把题目挪到了本子上。
勾了勾唇,还挺用心。
路时予直接抽过季秋的本子看了起来,把错误的地方圈出来。
错误比之前少了很多,但小错误还是很容易犯,尤其是一些低级错误,路时予直接气笑,踢了脚她的椅子腿。
季秋心一跳,每次他主动找她,都会让她的情绪产生强烈波动。
平静了一下,她转过身。
笔在他细长的指尖转着。看她眼神困惑,路时予捏着笔头另一端,神色无语又无奈,点了点本子,“谁告诉你,这公式能这么直接用?”
季秋满脸疑惑,轻轻“啊?”了一声,凑过头去看。
路时予拎着笔记本,手腕一翻,拍在她面前,“这题我讲过几遍了?”
她忽略两人凑近的距离,把注意力集中在题目上,又仔细看了一遍,脸慢慢涨红,轻轻“啊”了一声。
“知道了?”路时予挑眼看她。
少年温热气息拂面,季秋这才注意到和他过于近了,脸爆红,紧张的不敢呼吸,点了点头,在尽力装的镇静。
陆时予看了眼女生红着的脸,以为她是做错题惭愧,不再说什么了,用目光示意她拿回去改。
下半节课,周瑶回来了,走到季秋桌前敲了敲,“付老师让你去办公室。”
季秋来到办公室。付严彬一改往常,和颜悦色道:“季秋,我听同学说你长跑很好,初中参加过运动会也拿过名次,我想你既然有这样的优势,为什么不积极参加运动会呢?”
她一愣,当下感到很茫,也不知道付严彬听谁说的,但被打下这么一个“不热爱集体”的标签,让她心里有些不快。
斟酌了一下,季秋说道:“我的腿受过伤,不能进行剧烈运动。”
“不能进行剧烈?”付严彬揭开杯盖喝了一口茶,“有同学说你每天都在操场跑步,有这回事没有?”
季秋抿了抿唇,嗓音低轻,“有。”
“那怎么说不能进行剧烈跑步?”
付严彬抱着保温杯,抬起头看着季秋,“我们是一个集体,要有团结意识,你有能力就应该施展出来。现在一千五百米没人报名,为班级荣誉每个人都有责任。不能剧烈活动的话怎么还会去跑步呢,对吧?你自己再回去好好想想。”
付严彬认定季秋纯粹是不想奉献集体,身体原因不能参加运动会只是她找的借口,也不给她解释的机会,言语之间施加压力。
十五岁的女孩,心智还未完全成熟,也不懂得反抗和拒绝,因为付严彬的这番话,有了一些动摇。
腿伤是事实,一般的跑步都没问题,而且减肥跑步不是竞技比赛,对速度不做要求,这些付严彬都不管,给她扣了一顶不爱集体的帽子,就因为没有人愿意上去,所以推了季秋上去。
回到教室已经下课了,丁月白跑过来问季秋,刚才班主任叫她什么事情,季秋如实告知。
“肯定是周瑶故意的,”丁月白比季秋还要气,“我们班就她一个跟你初中同班同学,这些事还有谁比她更清楚,我看啊,就是老班让她跑一千五,她不想跑把你推出来的。”
季秋憋着口气,没说话。
丁月白实在搞不明白,“你和她之间到底有什么纠葛恩怨,她干嘛那么针对你啊?”
季秋不是很想说,也说不清楚。
总有那么些人仗着自己被老师同学喜欢,以欺负别人为乐,来满足自己的优越感。
周瑶就是这样的人。
路时予这节下课没出去,两人的对话有一搭没一搭落在耳里,他边看书边听着,并没有放在心上。
丁月白走后,季秋努力把注意力放回数学上面,可怎么也集中不了,捧着脑袋发了会儿呆,不知道是不是周瑶的事情影响心情了。
她甩了甩头,重新静下来把错题订正了,转过身看了看身后。
路时予像是注意到了她的视线,放下书,朝她伸手。
季秋一楞,撇开心绪,把本子交进他手里。
杂乱的情绪交织,季秋呆呆望着低头认真检查作业的路时予,黑色碎发落在额前,从她的角度能看到高挺的鼻梁和薄而分明的唇线。
指尖轻轻刮过椅面,缓解着内心的烦乱,季秋斟酌了一下,轻声的,自语般说,“把这些题全都做熟,是不是就能取得好成绩了。”
借着冲动说完这句话后马上意识到了唐突,季秋垂着眼抿紧嘴唇,心不受控制地跳动起来,她并不期待路时予能给什么回应。
他不说也好,就当没听见好了。
在她胡思乱想间。
路时予视线静静落在季秋身上,注意到女生怀着一腔心事。
联想到了刚才听到的话,路时予好似明白了什么。
少年神情没有任何变化,低下头看回本子上,修长手指翻过页去,声线慵懒干净,“有希望。”
他说话向来很省,能少说就少说,更不会全说透,听不懂他也不会解释,可是当他抬头对上少女茫然的眼睛的时候,改变了主意。
怕她太笨,补充了一句:“复习我让你做的那几张卷子,别的不用看,举一反三灵活运用,拉一下平均分没问题。”
季秋没想到路时予会说这么多,局促和紧张感一瞬间消散了不少,心里燃起了一股斗志。
“嗯,”她重重点了点头,“我会好好复习的。”
有希望。
这三个字,像小小的种子埋进她心里。
——
下午的数学考试比想象中顺利,很多题目都让路时予押到了。
就连最后一道大题,季秋都做的格外顺滑,有史以来第一次全部解了出来。
考完试听到周围人对答案,不少题目她都对了。丁月白感受到了她的好心情,“看来路时予给你补课很有效果啊。”
季秋喝着水,眼睛亮晶晶的,擦了擦嘴角的水渍,“他很神。”
“很少听你夸人诶。”丁月白说。
季秋怕被她看出端倪,假装看着书,语气淡淡的:“他数学很强,没什么不好承认的。”
“说的也是,”丁月白没挂在心上,想起了另外一件好玩的,“考试结束之后,初叶说陈星落要请我们大家看电影。”
“我们?”季秋笔尖顿了顿。
“对啊。”丁月白开心的说道,“我和你,还有陈星落路时予方晖他们。我就怕你外婆生病,去不了,我和初叶两个,其他都是男生,就太没意思了。”
路时予也会去吧,可他不是说假期要睡觉吗?
季秋犹豫了片刻,“到时候看情况吧。”
晚自修放学,简初叶蹬蹬蹬跑到十八班教室门口,“月月,我今天不跟你们走了。”
季秋抬起头,刚好看见路时予从窗口经过,步伐懒散,陈星落也从教室前门出去了,和简初叶站在门口等他。
两个男生一个女生,慢吞吞地沿着走廊拐进楼梯,万分惹眼。
季秋记得,简初叶刚才说过要去陈星落寝室拿东西,路时予和陈星落一个寝室,两人时常一同进出。
虽然和初叶是朋友,但她深知,他们的世界,她永远进入不了。
快走到操场,人流稀松。
雨过天晴,凄清的弯月挂在天际,简初叶举起手伸了个懒腰,“啊,太舒服了。”
两个大男生安静走在她两边,简初叶感觉很无聊,看了看陈星落,又看了眼路时予,“奇怪,你们两个哑巴吗?都不说话。”
陈星落垂眼,“说什么?”
“就说什么都行啊。”简初叶呼吸着雨过天晴的湿润空气,“这么好的天色,月亮当空挂,和风阵阵,你就不想吟诗一首?”
“……”
“……”
空气里静默几秒,陈星落开口:“你吟吧,我听着。”
简初叶没听出来他的揶揄,认认真真想了想,“我的大偶像苏东坡有一首词……”
陈星落懒懒打断她:“你哪来这么多偶像?”
简初叶笑嘻嘻的,“不多不多,李白杜甫白居易王维陶渊明苏东坡辛弃疾李清照……诗写得好的都是我的偶像。”
陈星落撇撇嘴,“你这是博爱。”
简初叶仔细辨别他的表情,眉毛一挑,“啊,陈星落,不会吧,你连古人的醋都吃。”
陈星落红着脸辩解,“谁吃醋了。”
“没有吗?”简初叶跳起来轻轻揪着他的耳朵尖,“你的狐狸耳朵都红了!”
陈星落的耳朵很大,顶上尖尖的,有点像精灵,简初叶给他的耳朵取了一个小名叫“狐狸耳朵”。
陈星落掩住耳朵,不给简初叶摸,快走了几步,否认,“这是光线反射的自然反应。”
谁听他鬼扯啊。
简初叶笑的超大声。
陈星落表面看着冷静自持,只有简初叶才能让他恢复本来面目。路时予对这两人早就习以为常了,抄着口袋慢悠悠走在最后。
简初叶作弄完了陈星落,扫到身后的路时予,想起一件正事,止住了笑,放慢脚步转头问他,“我听秋秋说,这次数学她发挥挺好的,等考完以后,她想请我们……不是,主要是你,表达谢意,她人比较内向,我知道你不太在意这种事,看在我的面子上就去一下吧。”
路时予低头走着路,清冷的月辉如水银倾泻在脚边,头顶鸭舌帽的黑檐落下阴影,遮盖了表情。
半晌,听到他压低着嗓,轻笑了声,“去了会怎么样?”
“啊?”简初叶没听懂,“什么会怎么样?”
他抬起头,眸中裹挟着淡淡的月辉,看着她说,“这学期都赖上我了?”
简初叶笑道,“什么这一学期,是这一年啦!”
顿了顿,她恢复了正经,“秋秋挺可怜的,她被嘲笑被欺负不只是因为胖,还跟她家里也有关,她爸爸很早就去世了,妈妈改嫁,把她丢给外婆照顾,前不久她外婆生病了,现在还躺在医院,我挺想帮她的,也知道她自尊心强,就想出了这么个办法。”
路时予默了片刻。月光下,少年冷静说道:“她会被欺负不只是外在原因。”
“啊?”简初叶楞了楞。
他垂眼看着她,一字一顿道:“是她的性格。”
接着,他缓慢的,近似冰冷却不乏理智的说道:“要是想帮她,得先让她站起来。”
简初叶盯着少年漆黑深邃的眼睛,有些惊愕,但又合乎情理之中。
路时予就是这样的人,永远平静从容,永远一针见血,看透事物本质。
但还是震惊。
是因为,她本以为像路时予这样的人,不会过多关心班里其他同学的事情,更何况还是季秋这样的情况。
简初叶很难说清楚这震惊的根源出自于哪里,却很莫名的,没有多想的,脱口而出问道:“那你打算拉她一把吗?”
“或者,我们一起拉她?”
路时予没有回答。
远处,寝室灯光一盏接一盏亮了起来,很快,整座楼层灯火通明。
于光明之处,路时予眼前忽然地掠过一双眼睛。
是晚自修的时候,在他说出“有希望”的时候,他看见了她眼里闪着坚毅的光。
好似,破开黑暗的利刃。
再也没有困难能阻挡在面前。
少年动了动喉结。
他没有告诉简初叶,在季秋身上,他学到了两个字——
坚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