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随着深秋和煦的阳光和少年打游戏发出的轻微触键声,这节课对于季秋来说很难捱。
付严彬今天难得的没有叫她起来回答问题,快熬到下课,季秋以为逃过一劫了。
突然,付严彬道:“季秋。”
季秋心一跳。
周围同学们的视线全部转来。
路时予随着众人的视线轻淡的一扫,看了眼前排叫季秋的女生,没在意地覆下眼睫继续打游戏。
正这时,下课铃声救命般响起。
付严彬合上教案,宣布下课,“季秋,拿着试卷到我办公室来。”
教室里恢复了课间的热闹,都涌过来关心新同学。
周围闹哄哄,季秋从课桌洞里挖出试卷,挪动着沉重的脚步到办公室。
因为蒋琳琳的告状,付严彬训了一顿季秋,并让她晚自修放学之前把作业交了,如果无法按时上交明天站着上数学课。
今非昔比,路时予就坐在她后面,而且他数学那么好,要是明天真的站一节课,那可太丢脸了。
季秋怀着沉重的心情从后门走进教室,顺势朝路时予的座位扫了一眼,他不在,再看看抽屉里,除了一只书包,什么也没有。
要不是老班亲口说他是燕京中学的,季秋都要怀疑他是不是因为学习成绩太差换环境转来南中的。
可能他就是那种光听课就读书很好的天下少年。季秋想起上节数学课他好像打了一整节课的游戏,老班都没说他。
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她郁闷地叹了口气,收回视线,走到自己座位坐下,盯着数学卷子打哈欠,丁月白见她垂头丧气的样子,走过来问,“又被老班训斥了?”
季秋两眼无神看着数学题目,“他让我晚自修第二节课交作业。”
丁月白“啊?”了一声,“怎么这样啊,你刚请假回来,怎么做得完?”
很快,丁月白反应过来:“是不是蒋琳琳又跟老班说你不想交作业啥的。”
季秋没支声,丁月白气愤道:“她们也太欺负人,这已经不是第一次造谣了,你怎么不解释啊?”
季秋叹了口气:“我解释了,没有用,老班就是相信蒋琳琳的话,再解释也没用。他对我的印象太差了,不可能仅凭我的几句话扭转。”
丁月白气的捏拳头,“老班对你印象不好大半也有蒋琳琳的功劳,我真想手撕了她们。”
季秋按住她,语气淡淡的,“别了,为我不值得,我不想看到你被他们针对。”
丁月白哼了声,“他们想针对我还不够格。”她不想提这件不愉快的事,下巴朝路时予的座位指了指,“他怎么样?”
季秋写着作业,手上力度没掌控好,差点划破纸面,她放下笔抚平划破的地方,声音听不出情绪的淡然,“什么怎么样?”
“大帅哥坐你后面的感觉啊。”
季秋没来由的心情烦躁,不想把时间浪费在压根做不出来的题目上,折好试卷塞进抽屉,继续写了一半的作文,“不是打游戏看书就是玩魔方,基本没说过话,我也不敢跟他说话。”
丁月白表示赞同地点了点头,“路时予看上去就是那种冷酷的混血帅哥,简称“酷哥儿”。”
“混血?”季秋抬起头,复又仔细想了想,觉得也没多奇怪,路时予的长相确实很浓艳,视觉冲击力带感,看着确实挺混血的。
丁月白想起来她不知道,兴趣盎然的介绍道:“我听初叶说路时予的外婆是俄国人,是个医生,抗日的时候来咱这儿支援,后来嫁给了他外公。他外公很牛,当年参与核武器研制,小姨和他妈妈都是搞艺术的,常年在国外。他爸爸是企业家,生意做到了国外,总之就是家世好,家里有钱那挂。”
“不过他爸妈在他很小的时候就离婚了,他来咱这儿也是因为他爸没时间管他,也管不了,才送来过来吃苦的,说是锻炼两年再回去。”
季秋听着心里很不是滋味,她不想长久沉浸在这种失落的情绪中,岔开话题问:“初叶怎么知道的?”
“他家跟初叶家生意上有往来,反正就两人从小就认识了的,算是青梅竹马吧,来之前他爸还让初叶帮着监督他呢。”
简初叶在十七班,是丁月白的好朋友,季秋和简初叶因为丁月白的关系成为了朋友。
简初叶性格开朗大方,她家开公司,她爸是当地有名的富商,和国内知名企业家都平起平坐的地位,产业众多,全国各地都能看见简家名下的投资。
大家都喊她“大小姐”。”
“这还没完,”丁月白继续说,“陈星落的爷爷和路时予外公是校友,他和路时予也早就认识了。”
季秋想起来之前几次,遇见路时予都看见他和方晖在一起,也常看见方晖和陈星落以及隔壁十七班的男生总在一起打篮球,想必都是一个圈子的。
丁月白注意到她把数学试卷收进去了,“你不写数学了?”
“嗯。”
“交不起来咋办啊?”
季秋随口道:“凉拌。”
“……”
丁月白想起来:“对哦,你的竞赛作文好像也马上要交了。”
“下周六。”
丁月白拍了拍她的肩膀,“加油,我不打扰你了。”
季秋对她抬头笑了笑,“谢谢。”
“说啥谢啊,傻子。”丁月白揉了揉她的头,“拿奖金请我吃大餐,走了。”
“拜拜。”
之后的几节课安稳的渡过。
除了数学,季秋别的学科都还行,之所以数学课提高不上去,除了自身短板,还有一点是因为付严彬差别对待,让她始终对这门课提不起兴趣来。
也许这样说有些不负责任,但事实上学生时代喜欢一个老师极大可能也会爱上他教的这门课。
国庆以后取消了午睡。上午最后一节下课,简初叶来找两人去吃饭,三人慢吞吞走出教室,商量着去哪里吃饭。
简初叶想了会儿,提议道:“学校对面新开的那家拉面馆我还没去过,我请客咱们吃拉面走起。”
面馆人很多,都是他们学校的,天气虽不热,季秋胖,怕热,吃完出了一身汗。路过奶茶店,简初叶问两人喝不喝奶茶,丁月白欣然同意,季秋摇了摇头,胖子是没有权利喝奶茶的。
买完奶茶,回学校的路上,丁月白吸溜着奶茶,问:“秋秋,你今天晚上也要去跑步吗?”
季秋点点头,她开始减肥已经两周多了,虽效果甚微,但总比一点没有瘦要好些。
平常简初叶和丁月白也会帮季秋找一些减肥资料。季秋实在克制,说不吃就不吃,有着滴水穿石般的毅力,对自己太狠,让人心疼。
简初叶有事没事会买点好吃的零食给季秋,对她说:“你减肥太辛苦了,要好好犒劳一下自己,偶尔吃一点没关系。”
都被季秋无情拒绝。
就连丁月白也啧啧感叹,说她从来没见过像她这么顽强,对自己狠得下心来的人。
季秋觉得她们实在过誉了。如果她们也遭受过她的经历,就会深切体会到什么叫痛不欲生,因为胖对她们来说只是一个概念,可对她来说却是烙印般镌刻在身上的标签,如果不瘦下去,她永远都走不出来。
和减肥同样重要的,还有学数学。
可这实际上比减肥更难,因为有些事情是需要天赋和方法的。现阶段,她除了上课认真听讲,多思考多动脑,问老师,别无他法。
如果这次作文竞赛得奖,能获得一笔奖金。这样的话就可以找老师补习了。
丁月白要回寝室,简初叶和季秋穿过大厅上楼,拐弯的时候听到一个男声,带着很明显的笑意,“简大小姐,给你买的。”
这声音季秋认识,是他们班学委陈星落,他的声音平常都很清冷,只有碰到简初叶的时候会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宠溺感。
有人故意学着女生的样子撒娇:“学委,我们也要。”
“你恶不恶心啊。”几个男生笑做一团。
简初叶走过去收了陈星落手里的袋子,两人打情骂俏着,季秋也被她拉了过去。
这才看清柱子旁边站着四五个男生,除了陈星落,还有方晖,侧边似乎还靠着个人,正歪着头和两人说着话。柱子挡着,只露出半边身体。
但能听到他低低沉沉的声音。
季秋和他隔着段距离。
突然想起,关于路时予优渥的家境。
阳光洒落,他微低着头,黑色碎发半遮着眼,眼底染着闪耀动人的光芒。
这么近,那么远。
像一瞬间失去了所有的勇气和力量,季秋停下脚步,拉住了简初叶,“我还有作业没做完,不陪你过去了。”
简初叶没多想,“好,那你先回去写作业吧。”
等季秋走远,有个十七班的男生说道:“大小姐,你怎么老跟那个胖子在一起,她在十八班很不受待见的你又不是不知道,老付每次说起她都头疼,你少和这样的人在一块吧,弄的一身腥。”
简初叶细眉一挑,凶巴巴举着拳头,“谁是胖子?她是我朋友,再敢乱说小心挨揍!”
陈星落护着简初叶,对那男生警告的看了眼。
那男生连忙讨好道,“好了好了,不说就是了,大小姐别生气。”
简初叶轻哼一声别过头,没理会他的讨好。
他们说话的时候,路时予抬起视线,朝季秋的背影轻描淡写地一瞥。
他的目光很淡,看人的时候总给人万事不经心的感觉。他像是注意到了季秋,又像压根只是因为男生的话而好奇,扫了一眼之后又漫不经心回过头和方晖说话。
季秋回到教室,人已经到了不少,前排几个同学聊起了路时予的八卦。
同学a说:“那衣服全是牌子货,身上没有两千块下不来。”
另一个同学马上接话:“看着样子挺凶的,邪邪痞痞的,不太好惹,我还是喜欢陈星落那种。”
“对了,”有人想起来,“昨天你俩不是打赌的吗,结果出来了吗?”
早上打赌的那个女生指了指空座位,“他输了就装乌龟,看我就躲,谁帮我逮着他,我请奶茶。”
……
一瞬之间,周围全都充斥着“路时予”这个名字。
季秋感到很沮丧,把脸埋进两臂间,清晰的听着自己的心跳声,扑通扑通扑通。
所有人都能正大光明讨论有关路时予的一切,不像她,连念出他的名字也需要莫大的勇气,只能在黑暗的角落仰望。
——
下午第一节下课。
季秋正在和数学题目奋斗,丁月白拿着手机过来找她。
季秋瞟了一眼,“这什么?”
“学校论坛啊,消息真是灵通,你看这个,有人偷拍了路时予的照片放在上面,说陈星落校草的位置要保不住了。”
“这张好绝,”丁月白把手机递过去,“虽然只有一个侧影,但也能看出这妥妥的帅哥优越感快溢出屏幕了。”
季秋拿过一看,照片里的少年站在办公室门口,和付严彬在说话。
只是一张侧影,光影下轮廓分明,弧线利落。
季秋看了会儿,把手机还给丁月白。
丁月白研究着照片,“这个角度肯定是对面普通班拍的,看昵称还是个女生。”
季秋没吭声,垂着视线,微微加重了攥笔的力道。
上课铃响。
人流海潮般涌进教室,叽叽喳喳的空气瞬间变得安静,路时予最后一个走进教室,从课桌里随手扔出一本地理书,背靠着墙,手肘搭在桌上,继续上节课没打完的游戏。
地理老师是个地中海老头,姓邓,戴着一副眼镜,平时很严厉,常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是“地理是一件很严肃的事”,最讨厌那些吊儿郎当的学生。
这老头刺的很,私下里大家管他叫“邓老头”,在他的课上,没人敢不好好听课。
很不幸。
打游戏的路时予被邓老头盯上了。
“接下去我来抽查一下,看看你们到底有没有听课。”
邓老头慢悠悠地放下教案,环视教室,目光所及之处无不低眉敛气的。
而后老头视线定在最后排的角落。
在所有人都松了口气的时候,季秋心脏跳的飞快。
不是担心自己,而是担心后排的男生。
可路时予像根本没察觉一样,按键速度贼快,像是正在进行着一场大厮杀。
前排同学暗自抽气,拿眼角余光偷看新同学,见他岿然不动泰然自若,着实佩服这心理素质。
竟然连邓老头的眼神飞刀都能挺住,关键他不是硬挺,而是那种视对方为无物的境界。
两方对峙了几秒,准确来说,是邓老头盯着路时予半天,发现他丝毫没有反应,终于忍不住了,压着火气,拍了拍桌子,“那个玩游戏的新同学,你起来回答一下我的问题。”
全班都敛声屏气,目光全都朝注视而去。季秋如坐针毡,好像叫的是她的名字一样。
路时予放下游戏机,抬起头,面无表情的脸上划过一丝疑惑,他仍旧保持着靠墙的坐姿,扭头看着讲台上的邓老头,气定神闲:“老师,您喊我?”
邓老头从教几十年还没见过这么嚣张的学生。
早就听说这个从大城市来的新同学不好管,就连校长私底下也对各科老师提点过:这学生天资聪颖,是清北的料子,他爸只是因为管不了他让来这里吃点苦,家庭背景在那儿摆着,不用太较真,过得去就行。
可他坐在这里不听课的样子,实在很碍眼,邓老头做不到坐视不理,气愤道:“你给我站起来。”
路时予松松垮垮站起来,高大的身形遮挡住了窗外的阳光。季秋低着脑袋,目光无神地盯着落在书页上的阴影,心口砰砰跳着,拿着笔的手心出了汗,比路时予还紧张。
邓老头打定主意要好好教育一顿这个目中无人的少年,借机在全班面前肃立威信和榜样,问了一个难度系数极高的问题。
全班噤声,无人能答。
却没想到,路时予不仅对答如流,还没有半分高傲的态度。淡淡的样子,看似低调,实则明白的人都明白,他根本没把这样的问题放在眼里。
少年歪着头,吊儿郎当地看着明显为难他的老师,无所谓的勾了勾唇角,“老师,高中的课程我早就提前学完了,你下次换个难的考我吧。”
没等邓老头说话,自顾自坐回座位,拿起游戏机继续玩着。
那模样像是在说“你想难倒我,等下辈子吧”。
嚣张的不可一世。
底下细细碎碎,议论纷纷。
“这是人吗?!”
“邓老头碰到对手了。”
……
这个年纪的少年们,叛逆出格,每个人都想通过另类的方式彰显独一无二的自己。
路时予做了他们都不敢做的事。
他们看他的目光像看英雄。
路时予的表情没有多大变化,专注着游戏,仿佛他的世界里除了游戏之外再没有更重要的事情了。刚才发生的事像只是游戏打累了,换个轻松的方式。
目中无人也因为他有资本。
自此以后,邓老头没再管过路时予,不仅是邓老头,连校长有时候自窗边经过,看见他玩游戏睡觉看课外书都像没看见一样。
每当女生们说起路时予时,除了“好帅”之外,还有“好酷”“好拽”,他仿佛成了“酷帅拽”的代名词。
路时予在男生中的威望与日俱增,他成绩好,号召力强,和陈星落在课下打了两次篮球,几个班的男生心服口服,左一口“路神”,右一口“路神”的叫。
渐渐的,他在班上有了自己的圈子,男生们喜欢跟在他身后,哪怕他从来不给他们一个眼神。
厉害的人大抵如是,不用刻意去讨好谁,却能吸引到所有人的青睐和爱慕。
就连班上的女生也热衷拿着不会的题目来请教他,路时予快速扫一眼题目,在稿纸上刷刷几笔写完解题步骤,写完以后连同习题卷一推,一句废话都没有,连眼皮都懒得掀,把女生们迷的要死。
而季秋,始终没有和他产生交集,像是注定不会有联系的平行线。
学校里渐渐有了一些声音,说路家捐了一栋体育馆给学校。
季秋深刻体会到,有些事情生来就是注定好的。
有些愿望只能成为奢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