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特加特海峡西侧的窄口斯卡恩角像是一个遥不可及的目标,下午之后,U-38号接连四次紧急下潜以躲避飞过的德国空军侦察机,一直到了天黑,潜艇才缓缓靠近海峡东侧哥德堡港的南面,这里群岛交错、暗礁密布,很像是一个摔在水泥地上粉碎的瓷盘。此时,几个主要军官才明白李孔荣为何极为重视与英国人的关系——这里的航线是英国人提供的,黑暗中全靠海图航行而不搁浅,全拜英国皇家海军的精确海图所致。
“英国人称霸世界,她最大的依仗就是这些东西。”当潜艇进入一段十海里的航道后,李孔荣对着海图如此感慨道。“他们还详细记录各地的民情、信仰、习惯、恩怨,靠着这些东西,她就能四两拨千斤用最小的投入进行殖民……”
李孔荣也颇为震惊英国人对世界各地水文的了解,然而遗憾的是,除了特拉维河附近,其他海域英国人提供的是航线而不是详细的海图。但这也够用,最少德国人很难跟过来,哪怕驱逐舰吃水深度比潜艇还小。
“汉盛,我们到哪里充电?”苏镜湖问道。他眼睛一直盯着桌子上的海图,潜艇现在是双倍的电池组,自然就需要双倍的充电时间,而大多数电池都是空的,根据发电机功率计算,充满电需要六至七个小时,不早点充电,到时候恐怕电还没充满天就亮了。
“舰桥,报告风向风速?”苏镜湖发问后,李孔荣问向舰桥。
“西南风,风速十五节。”司令塔上值班的林准回报。
“就在这里吧。”李孔荣指着哥德堡航线北面的一处海湾,“现在浪大噪声大,靠近海岸噪声更大,我们就选在这里吧。”
李孔荣选的位置就在潜艇航线和进出哥德堡港海运航线的交汇点东北处的一处海湾,它位于比约克岛的上方,诺德雷河(Nordre.?lv)出海口附近。因为四周都是岛屿,德国人除非顺着商船航线,不然很难进来。
李孔荣确认完地点,苏镜湖又看向刘永仁,刘永仁比划几下这个位置,挠头之后才道:“长官,能不能离开这个窄口往北一些。时间这么晚了,德国人马上要在这一带封锁。”
“不行。”李孔荣和苏镜湖几乎异口同声。李孔荣道:“离开这里就没有岛屿屏护、直接面向海峡了,现在风向不利,说不定柴油机的声音被风一吹就传了过去。”
航线穿过了比约克岛岛,西边是岛屿东边是陆地,但离开诺德雷,潜艇就要驶入海峡,不再像之前那样有岛屿遮挡。李孔荣说完,苏镜湖也道:“离天亮不足八小时,再晚的话天亮就充不满电了。”
两个军官都决定就在诺德雷出海口出充电,刘永仁只得收回自己的建议。很快,潜艇从岛屿中间的狭窄处穿过比约克岛,随后在诺德雷出海口附近落锚,到此,两台共计四千四百马力的柴油机才开始全力带动发电机充电。
“艇长上舰桥。”李孔荣抓着扶梯刚要上舰桥,旁边的学员当即往上通报了一声,上面值班军官闻声马上让开位置——这还是水面舰艇的规矩。
“一切都正常?”李孔荣没在乎那些规矩,他只想上来看看情况。
“一切正常。”林准答道。这个晚上没有月亮,甚至连星星都不见。如果没记错,今天应该是农历初一。
“黑的好。”外面的海浪声极大,但却这不是这片水域的,而是屏护这片海域的那些岛屿被海浪冲击时发出的声响。相比于那里,脚下这片海域显得风平浪静,只在海岸处有一条细细的白线。那是海水冲击岩石所激起的浪花。
“这声音海岸上听不见吗?”站在舰桥上听见的自然是柴油机发出的沉闷轰鸣,林准身临其境,不清楚这声音能传多远,所以很是担心。
“听不到的。”李孔荣好歹比他懂得多。“充电时主机转速低,声音传不远,再说是西南风,都往海那边吹了。海那边不但隔得远,又有海浪,也听不到。我们现在其实是在噪音之外,风早就把声音吹向西面了。”
李孔荣也担心柴油机马达声暴露目标,可这里是最佳地点。似乎是印证他的观点,李孔荣刚把话完话,舱内便报告有情况,要他下去。是无线电室的卢如平,他这次不是收到了邓尼茨的电报,而是听见了水中的声响。
接过耳机,卢如平道:“很奇怪的声音,一阵一阵的,像是打雷。”
“不是打雷,是潜水炸弹。”李孔荣摘下耳机交给他,“德国人如果不是发现了什么那就是疯了。他们正在使劲往海峡里扔深水炸弹。看来这件事情德国人是不想瞒了。”
李孔荣说罢就开始想象希特勒歇斯底里的愤怒模样。自己偷了他的潜艇,他会追到到河北省来吗?呵呵,河北省现在被日本人占领,他来了也找不到潜艇。
想到那段‘元首的愤怒’,李孔荣就忍不住笑,其他人见他笑倒很不解:德国人四处扔深水炸弹,长官到底笑什么?
李孔荣的猜想并不完全正确,德国人不是不想瞒了,而是瞒不住。被盖世太保从施潘道海军宿舍地下室解救的驻德参赞谭伯羽和许伯洲,两人为避免此事牵连中国政府,立即向记者声明此事与中国政府无关,李孔荣等海军学员是反政府分子。
谭伯羽和许伯洲的声明只是其一,监听并接受到邓尼茨明码警告电报的各国情报机关对此也不断猜测,下午德国空军数架侦察机又前往波罗的海海域侦查,这些事情联系起来,各国都得到了一个近乎真实的答案:中国海军学员强行将一艘德国潜艇开出基尔海军基地,现在德国海军正在波罗的海全力追捕这艘潜艇。
继去年吞并苏台德地区后,德国今年年初又吞并捷克其他地区。如此毫不掩饰的张狂作态让西欧各个邻国都心存忌惮。现在德国人吃了瘪,大家心里高兴,可表面上各国还是善意的表示愿意协助德国海军搜捕这艘潜艇,不过外交部长里宾特洛甫对此完全否认。
欧洲政局的压抑因为这件事情而显得轻松,但在雾霭深深的重庆,常总裁把外交部王宠惠等人痛骂一顿后,又使劲抽了戴笠几个耳光。谭伯羽这种文官被绑就被绑了,可武官处好歹也是军事统计局的下属机关,那多人居然没有发现李孔荣的阴谋,这就是失职,那什么许伯洲尤其该死。德国那边没有看住人,重庆这边对人家的失踪也毫无发现,直到第二天安插在南温泉别墅的特务把徐佩佩母女一夜未归,疑似已离开重庆猜测汇报上来。
戴笠双颊被常凯申抽的通红,可手下的确窝囊让他无言以对。许伯洲还有南温泉馆那边实在是太失职,另外还有一个事情他没有汇报,那就是直到现在他都还不知道徐佩佩是如何离开重庆的——查阅当日重庆各个机场的航班记录,上面根本就没有徐佩佩的名字,几经调查又发现使用的不是化名,因为上面的女性没有携带一两岁的小孩。
“达琳,生气是没用的。这些人利用国家的信任,有心算无心,再怎么防也是防不住的。”说话的宋美龄,她是听见常凯申的怒吼才过来劝慰的。“德国人去年既然会主动与我们缓和关系,那这次的事情就会平安无事的过去,我们不是订了两艘潜艇吗?赔他们一艘就是了。”
宋美龄一些想法虽然幼稚,但她举得去年的例子却很有说服力——自去年德国军事顾问撤离,中德关系降到了冰点,可年底时德国代表又来了,起因是日本占领区内德国的经济利益也得不到保证,他们不得不重新和南京国民政府缓和关系签订新的贸易协议。军火产品因为碍于日本不再销售,但用于军事的工业产品和工业原料却不在限售范围之内。
宋美龄温言宽慰着常凯申,又把仆人新换上的新玻璃杯递给他。常凯申当即坐下喝了几口白开水,可他犹自气鼓鼓的道:“目无法纪简直比汉奸更可耻!现在我们是在国仗,可有些人犹自抱残守缺,为自身私利而置大局而不顾,不尊中央命令,视党国为无物。国人不团结、军人不守纪,前线焉何能取得顺利!”
各地军阀破坏抗战、拒不服从中央命令不再少数,可身为领袖,即便面对妻子和心腹学生,一些话也是说不出口的。常凯申只能坐在那里生闷气,直到何应钦孔祥熙来访。
“总裁,”何应钦一进来就建议道:“李孔荣等人一定严惩不贷,不然德国人的怒火无法平息,国际观瞻亦对我不利,以后还有那个国家敢再接受我国的军事学员?我看最高军事法庭应该马上进行缺席审判,处以极刑方能以正视听。海军司令部也要彻底撤销,将海军的布雷队归由各战区指挥……”
何应钦一来就是两条建议,前面那条还好,后面那条没说完孔祥熙便插话了,他道:“海军司令部撤销……,我看这正中闽人下怀啊,我们这边撤销海军总司令部,纽约那边马上会重建海军总司令部,于事根本无益。”
“庸兄,美国那边就真的没办法吗?”常凯申提到纽约又是头疼,开除林献炘等人的军籍并未能阻止海军重建之势,那些人反倒是越闹越欢。
“暂时没有办法。林献炘等人去年就换了普通护照,要两年后才失笑换照。”孔祥熙道,护照是国府控制出国人员的常用手段之一,一些不听话的人直接就不发给护照。“新中防务公司也调查了,它是瑞士公司的子公司,瑞士那边再调查发现,公司主要股东身份是一个外国人。所以我们没办法通过政府交涉冻结这家公司的银行账户。”
“他们倒考虑的挺周全的。”宋美龄插言道,她对海军没有什么恶感,但这次海军为了重建策划这么周密,这不由让她动容。
“这应该是李汉盛的主意。”孔祥熙苦笑道。回想这两年来和李孔荣的交往,自己让他失望的地方莫过于没有阻止常凯申于上海开战,从那以后双方的交流就再也找不到彻底交心的感觉。
“那个这李汉盛如此大费周章,他到底想干什么呢?”宋美龄追问。何应钦在侧她本不该插嘴,可对于那个未谋面的李孔荣,她的好奇心始于徐佩佩。
“他想重建海军,还想打到日本,甚至是登陆东京。”孔祥熙说着李孔荣的理想,几乎是在说梦,可事实却在又一步步朝这个方向走。
“这是他们的谎言。”常凯申站起身挥手,“打倭寇是假,借机做大、保存实力才是真。看看福建就知道了,要不是陆军把林国赓逐走,厦门说不定已从伪国了。
海军总司令还是保留下来滴。编制上也不要再做缩减鸟。李孔荣那些人不但要开除军籍,最高军事法庭也要马上审判。考虑到其所作所为致使中德交恶、贻害党国,定为叛国也不为过。”
“是,总裁。”何应钦起立答应了一声。一边的孔祥熙道:“那两艘潜艇怎么办?是不是赔给德方然后再将剩余部分用于采购军需?”
“潜艇早就要取消了。”说到这里常凯申的目光从孔祥熙身边一闪而过,去年说取消合同虽有不少人抗议,但关键还是孔祥熙认为不要取消为好,这才作罢的。
孔祥熙也察觉了常凯申的目光,他说不要取消完全是因为取消的话德国人会扣掉大部分钱,得不偿失。只是其中也有回报李孔荣的意思——李孔荣对他派去的人忽然说起了日造法币这件事,日本人印法币那还了得,这件事情他一直记在心上。(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