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古无云的天空蓝得清澈,一个女子从茅屋中出来,身上那一袭白麻布用树藤系了,抱着一个木盆赤脚来到溪边,绝美曼妙的容颜令周围的天然美景都略微失色。她静静地浣纱,哼着古朴的民谣。
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捂住了她的眼睛,她一笑:“暨。”
暨的手下移,圈住她的脖子,将下巴搁在她的颈窝,轻轻蹭着:“这么早就出来,都不等我起床。”
女子忍俊不禁:“等你起来太阳都晒屁股了。”
暨在她身边找了块石头坐下,看着她浣纱,手微微动着,溪上的水便满满堆积,逐渐形成一个胖乎乎的水娃娃,他扎着丫髻,穿着肚兜,在溪面上跑来跑去,欢声笑语让女子也忍不住笑得肩膀微微抖动。
暨感慨着:“我们何时也能有这么一个可爱的孩子?”
女子将浣好的纱放入盆内,坐到他身边,靠进他怀里:“不是一直在努力吗?会有的。”
暨抱紧她,在她额头轻轻印下一吻。水娃娃还在水面上跑来跳去,诉说着自己的快乐。
“棠余,”暨看着孩子,目光有些空远,“没有也没关系的。我只爱你。”
棠余闭着眼睛。
她知道这是他的安慰,他如此善良之人,纵然已经参透出天下至邪的武功,却宁愿让自己甘于平庸、被族人排挤到深山老林来居住,也不愿意残害生灵,怎么会不喜欢活泼的小娃娃?他只是不愿意,不愿让心爱的自己难过。
二人相互依偎甚久,不知不觉有人靠近。暨马上察觉,起身将棠余抱起,护在了身后。暨看着来人,是村中的西方长老,一个年轻的秽族巫师。
暨眉头一皱。此人心术不正,虽然巫术很有成就,但野心很大,之前一直想让自己教他自己领悟到的至尊秽力,但自己处于苍生大计,并不肯合作,他便联合其他对他有意见的人将他驱逐到了这荒山野林,现在又突然出现,绝对没有什么好事。
暨的手里多了“万骨枯”:“你来做什么?”
护法一笑,虽然想拉近距离,但这邪气的笑容反而让人更加害怕,棠余微微拉紧的手让暨加重了防备。棠余人善,但心思敏锐,能察旁人所不能,她若是有这等担忧之举,必定此人有诈。
暨对着不断走近的护法大喝:“你站住!”
护法是站住了,但笑容更加诡异。暨心中警铃大作,他将棠余往水里一推:“快走!”
棠余被抛出去之时是没有反应的,毕竟跟了暨这么多年,他的习性自己知道的,他不是薄情寡义之人,多少次患难都是让她先走,明明她有实力与他共存。但他总是认为自己在逃跑时身怀六甲,立志让自己的孩子当遗腹子。
可是棠余在退往水面之时,却发现了有暗影靠近。棠余立刻冲向已经和护法打起来的暨,一运炁,再一掌,几声惨叫,戴着白面具的杀手从高空坠落在地,没多久便失去知觉。
护法并不惊慌,只笑:“您的夫人也是高手,不愧为南氏部落数一数二的读心人。”
棠余抬高下巴,她的读心术独步天下,是她的存在才让南氏部落从一个根本不起眼的任人宰割的小部落变成如今轩辕部落麾下九大战队的第七队首领。
自从暨被秽族驱逐,云游四方成了南家的倒插门、又领悟出了秽族至尊秽力之后,秽族便不敢小瞧这个曾经在族长争夺战中败北失意的男人了。他们想拉拢他,可他拒绝回村做贡献、一昧沉溺于儿女私情。南棠余虽然也是跟着他疯,可人家好歹把一身本事都教给部落了,如今部落人才辈出,没有南棠余也一样。可秽部岌岌可危,一向想吞并秽部的蚩尤部落和轩辕部落都虎视眈眈,他们不能再失去这个人,除非他也把获得秽力的办法教给他们,否则这场纠缠永无止境。
可是他们也不想想,部落的壮大难道是一个人的事情吗?南氏部落之所以能逆袭,原因不仅仅在于南棠余的强大和南棠余的无私,更在于南氏部落人心向善、神往强大,他们努力修炼,但并不强求强大,他们给天资聪慧的南棠余提供修炼的所以供给,也不指望成功。他们给了南棠余最大的包容,这才值得棠余用自己的所有去回馈!而秽族,就像他们所炼的法术一眼污秽,他们要抓暨,不过是想榨干他,然后无情的丢弃,两者相较,谁还愿意给秽部落无私?
护法冲向暨,双手一挥,刚刚被棠余击倒的几个手下瞬间僵直着身体又立了起来,摆出格斗姿势。棠余也立马警惕起来,后退与暨背对背,低声道:“小心,是烈鬼。”
暨眉头一皱。
秽部和蚩尤八十一部落都喜欢使用所谓的“邪术”,他们有个共通点,就是会驱赶已经死去的人作为他们的战奴。只不过蚩尤是用战俘或者罪犯生生致死来达成目的,秽部则通过灵力幻化出骨主来订立契约,一个骨主可以订立无数的战奴,把力量分给他们,让他们身前得以强大,但相对的代价就是,灵魂一点一点被蚕食,死后完全成为烈鬼,供骨主以及秽主驱使。
这次第护法带着烈鬼来抓他,也是下了血本和决心一定要得到秽力了。
暨冷笑。
好,既然护法要,那他就给,狠狠地给!
暨反手抓住棠余,将她再度丢向水面,手朝水一抓,溪面上的水便自动升起,包裹住棠余,形成一个游荡着灵力的结界。
棠余有些惊诧,她看着自己被抓红了的手腕,担忧地往前一步,却被结界阻碍,不能再走。平时的暨很温柔,就算是欢好之时放纵,也控制着不伤害自己,如今却将自己的手抓肿,只能说明他生气了,体内的秽力抑制不住,即将爆发。
秽力只有南家的法术能克制,这也是暨悟出秽力之后特地留的弱点,他害怕自己伤了她,也把自己唯一的死路留给棠余,天下之大,唯有棠余配得上他。
暨笑着,黑白分明的眸子逐渐被浓厚的墨黑所取代,他手握“万骨枯”,背后逐渐延伸出无数的触角。护法有些害怕地后退,声音也不连贯起来:“暨,你要干什么?”
暨笑着,仿佛他的问题很奇怪:“赏你秽力啊,你不是一直想要吗?我给你啊!”
护法咽了口口水。
看这阵势不是送秽力而是送命啊!
护法急忙后退,剑指一勾,烈鬼围住了暨。暨一动不动,都没有瞧一眼,触手便纷纷缠住烈鬼,烈鬼挣扎着,发出刺耳的咆哮,触手越缠越紧,烈鬼在惨叫中,化为齑粉。棠余吓得捂住了嘴,这太血腥了!护法也吓得腿一软,差点没跌倒,他见识到了秽力的可怕,根本就不想再要秽力,他急匆匆往回跑,一面跑一面不停地丢下武器断后。暨才没有把这些小儿科当回事,他一面缓缓前行,触手追踪着护法,渐渐消失在深林之中。
棠余想追上去。暨已经发狂了,如果不阻止他,后果不堪设想。但是暨的灵力太强大了,她纵然是轩辕部落九部之七,也无法与之匹敌。再加上她从他之后多年疏于练习,法术也退步不少。棠余只能在这里干着急,听着林子那头传来的惨叫声和飞鸟被惊起的鸣啾。
日落西山,暨才回来,浑身是血,脸上带着深深的愧疚。他的身后,跟着昔日村里排挤他的长老和贵族。暨手一抓,棠余重获自由,她轻踮在水面上,不明白发生了什么。暨手再一抓,棠余展开双臂,如同蝴蝶一般翩翩而来,迷了万物的眼。
暨抱住她纤软的腰肢,在她耳边呢喃:“对不起,让你的鼻子不舒服了。”
棠余不嫌弃地抱住他:“发生什么事了?”
暨叹口气:“造孽。”
棠余没有再说话。既然是这样的情况,那就说明,暨不仅干掉了来杀他的人,还回村里一雪前耻了。
棠余没有怪他。那些被他杀掉的人哪个不是曾经伤害过暨?在村里无依无靠的暨,吃着百家饭长大,就因为没有高贵的血统,实力再强也得不到贵族的认可,所提出的秽力修炼法也得到嘲笑,但当他心灰意冷、云游天下,和自己相遇,并且和自己一起登峰造极之后,村里的人又觊觎和畏惧他的力量,这样的痛,岂是一般人所能理解?
棠余任由暨牵着她的手,一步一步走回村里。路过深林之口时,棠余看见了被撕得粉碎的护法,他的肉体挂在不同的树上,血腥味依旧浓厚。棠余目不斜视,犹如高贵的王后,随着暨踏在村里平整而被血浸红的石板路上。
族众们纷纷下跪,用颤抖的声音向拥有至高秽力的新任族长暨问安。
贵族们也蠢蠢欲动,又想敦促暨用秽力横扫天下,又希望夺取暨的力量和妻子。但是暨都没有让他们得逞。他安居乐业,族人们也感谢他的付出,很快变得富庶强大。但这一切让族里的贵族十分不高兴,他们暗中商议着,暗卫也偷偷派去其它地方。
棠余这日正站在族中最高的塔上,眺望着远方。她伸出一只柔美的手,任由鸽子停留在她臂弯上。她的裙摆在风中猎猎,乌黑的发丝飞扬,眼瞳中那若有似无的一抹蓝色,让她显得格外魅惑。
“真是个妖精。”不知谁叹了一句。
棠余警戒起来。
这塔是族长专属,然而这个下流暧昧的声音并不是族长暨的。
棠余放下手,转身过来,鸽子们受了惊吓纷纷飞走。棠余看着来人,眼瞳中泛起一层蓝色的烟雾:“你是谁?”
戴着硕大牛头的男人十分高大强壮,他摘下牛头面具,露出一张俊脸。他的眼角眉梢都被稀奇古怪的花纹覆盖,看不太清本来的面目,但却给他增添了无比的邪气。
“蚩尤八十一部,最虽。”男人含笑。
棠余了然。最虽是蚩尤八十一部、专管车马的那个,虽然相对于其他骁勇善战的人来说不是什么很高的部落,但绝对少不了,普天之下,就是黄帝也比不过他的车马,他造的车马,至今无人可破。最虽本人的实力也深不可测,虽然热衷于造车,可经常为蚩尤做其他事情,比如现在单刀赴会来见棠余。
“你有事应该去见族长,”棠余转身过去,并不打算理会,“你们吞并天下那些事我们不在乎,也不想参与。”
“那也只是你们俩罢了,”最虽上前,和棠余肩并肩站着,“你看你的子民,闲着没事就磨刀擦剑,他们渴望战争,他们不想蜗居在山村老林。还有你们的贵族,他们也需要一场战争,让大家认识到秽力的至高无上,他们需要神位供养。”
棠余面不改色:“和平无战不等于不防御,当外敌入侵,我们同样也需要铠甲保护自己。至于那些贵族,我想族长需要动手清理门户了。”
最虽把牛头戴了起来:“看来夫人是不准备和蚩尤结盟了。”
棠余下巴一抬,无尽高傲:“好走不送。”
最虽的拳头挥了过来,棠余抬起一只胳膊,轻而易举地挡住了他的攻击。最虽飞起一脚,棠余凌空而起,一脚踏下,最虽反而吃痛、退了两步。
棠余飞着退到塔边的小灯塔上,脚尖踮着塔上的兽头——那是秽族的图腾、鳌。
最虽双手一甩,无数的月牙形飞镖喷射而出,棠余手一伸,食指轻轻地画着圆圈,那些飞镖便跟随着棠余的手势,缓缓呈逆时针方向流动,形成好看的铁漩涡。
最虽旋转着冲向棠余,棠余掌一打,飞镖调转方向,打向最虽,最虽灵活地躲闪,速度却也不减,直冲到棠余面前,正抬手要打,却忽然定住——原来棠余使用读心术,控制了他的心智。
棠余才舒了一口气,指引着最虽往塔内的囚笼走去。刚走到笼子之前,最虽忽然反手拉住棠余的手,将她扔进笼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