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识的特性太奇妙了!它一旦钻进了你的头脑,就会死死缠着你不放,好像粘在岩石上的地皮菜一样。
有时候,我真希望把所有的思想和感觉都统统抛开,但是我明白只有一个方法可以克服痛苦的感觉,那就是死亡。
我虽然不明白死到底是什么,但是我却害怕这种状态。
我崇尚美德和美好的情感,喜欢我的邻居们娴静儒雅的风度,和他们善良谦恭的品质。
但是我现在却无法和他们交往,只能躲起来偷偷地窥视他们,但是这远远不能满足我一直想结识他们,成为他们之中的一员的想法。
阿加莎的温言婉语、和美丽的阿拉伯客人动人的微笑都不是冲着我的;
老人的和蔼的劝解,和可爱的费利克斯生动有趣的谈话,也不是为了安慰、取悦于我的。
我是个多可怜的倒霉蛋啊。”
“在他们的课上,其他一些内容就给我留下了更深的印象。
我知道了人类有性别的差异,还有生育、抚养后代的责任。
做父亲的会多喜爱自己刚出世的孩子的天真笑容,并欣喜地看到孩子们开始牙牙学语的有趣情景,而母亲们会用尽所有的心血和关爱来照料自己的小宝贝。
我还明白了年轻人会如何扩大自己的眼界,增长自己的知识。
我还知道兄弟、姐妹和其他各种各样的把人和人联系到一起的关系。”
“可是,我的朋友和亲人又在哪里呢?
没有父亲见过我婴儿时的摸样,也没有慈祥的母亲满含笑容地为我祈祷、祝福。或者就算有过这样的事情,但是我过去所有的生活也是模糊空白的,根本无法分清任何事情。
在我最早的记忆开始,我就长得像现在这样高大。
我还从没见过有别人长得像我这样的,也没见到任何人自称和我有任何交往和联系。
那我究竟算是什么呢?
这个问题再次在我的脑海里出现,但是我无法回答,只能痛苦地呻吟。”
“过了一段时间之后,我渐渐了解到我的那些朋友们的经历。
他们的故事深深地印入我的脑海,挥之不去,因为里面的事情桩桩件件都是那样曲折离奇,对我这个毫无处世经验的人来说简直太令人惊叹了。”
“那位老者姓德拉赛,是法国名门望族的后裔。
多年以来,他的家境都很殷实富裕,不但门第相当的朋友热爱他,地位更高的名流也都尊敬他。
他的儿子加入了军队为国效力,阿加莎当时则属于地位最高的贵族少女的行列。
在我来到这个地方的几个月之前,他们还住在一个繁华奢靡,叫作巴黎的大城市里呢。
他们被朋友前呼后拥,并且可以用金钱换来各种高雅、讲究、具有浪漫情调的生活享受。”
“莎菲的父亲是造成他们家败落的原因。
他是土耳其商人,一直定居在巴黎。后来不知道为什么惹恼了法国政府。
就在他女儿从君士坦丁堡赶去和他团聚的时候,他被法国当局逮捕入狱。经过审讯和开庭之后,他被判处死刑。
在审理中存在的不公非常明显,此事在整个巴黎都传得沸沸扬扬的。
事实上,判他死刑更主要的原因是他的异教信仰和其所拥有的大量财富,而不是那些列举出来的罪状。”
“在对他进行审判的时候,费利克斯正好也在场。
当他听到法庭的判决以后,简直义愤填膺、怒火中烧。
他暗自立誓,一定要把他营救出去,然后他就开始想办法。
他多次试图潜入监狱,但都没有成功。
终于有一次,他发现监狱有一个无人守卫的角落,那里有一扇被铁栅栏封死的窗户,窗口下面就是囚禁那个不幸的***的牢房;
那个人正戴着脚镣手铐,绝望地等待残酷的判决。
一天夜里,费利克斯潜到窗口,把自己的营救计划告诉了土耳其人。
那人听了以后,又惊又喜,马上许诺事情成功以后,会用重金作为报酬。
他以为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可是费利克斯并不稀罕他的酬谢。
那天莎菲正好来探视她的父亲,她做着手势向费利克斯表达她的感激之情。
费利克斯一见美丽动人的莎菲,不禁暗暗感叹,这个囚犯确实拥有一个无价之宝,足以报答自己即将面对的艰难险阻。”
“土耳其人一下子就看出,自己的女儿令费利克斯一见倾心。
他为了把这个青年牢牢控制住,好让他完全为自己效忠,他马上许诺只要自己能够出狱,到达安全的地方,他就立即把莎菲许配给他。
虽然费利克斯很盼望能够有这种可能性,这样他就能得到终身的幸福了,但是他毕竟心地纯良,所以他没有接受土耳其人提出的报酬。”
“接下来的几天里,费利克斯一直在为土耳其商人的越狱逃跑做各种准备。
其间他还收到了莎菲的好几封信,这就激起了他更大的热情。
姑娘依靠自己父亲的仆人——一个懂法语的老头的帮助,用她的倾慕者的母语,吐露了自己的心声。
她用人间最热情的语言,对费利克斯对她父亲的仗义相助表示了感谢,同时她也哀叹了自己不幸的命运。”
“莎菲在信中提到,她的母亲是一个信奉基督教的阿拉伯,后来被土耳其人掳走并沦为奴隶。
莎菲的父亲倾心于她的美貌,于是便娶她为妻。年轻的姑娘提起自己的母亲时始终充满高度热情和赞颂之辞。
她的母亲出身自由,后来却沦为奴隶,直到后来才摆脱了身上的枷锁。
她用基督教的教义教育女儿,鼓励女儿努力增长学识,并且还要她树立独立精神,可是这对***女信徒来说是禁止的。
这位妇人已经去世了,但她的教诲在莎菲的心灵上留下了深深的烙印。莎菲一想到自己日后又得回到亚洲,就觉得无比厌恶。
在那个地方,她被整天禁锢在闺阁之中,至多只能做一些幼稚的游戏作为娱乐,这一切完全违背她的灵魂追求。
她的思想更习惯于开阔的思想和崇高的风尚。
她一想到今后能够嫁给一个基督徒,然后留在一个妇女也能够占有一定地位的国家,就感到兴奋不已。”
“处决土耳其人的日子来临了,可就在行刑那天的前天晚上,土耳其人越狱跑掉了。
翌日天明之前,他已经离开巴黎数十英里远了。
费利克斯事先以他父亲、妹妹和自己的名字,搞到了几份护照。
在这以前,他对父亲透露了自己的计划。
为了帮助他瞒过别人,他的父亲带着女儿离开了自己的房产,躲在巴黎一个僻静的地方。
“费利克斯带着这两个逃亡者,穿越了半个法国,到达里昂,接着又越过了切尼峰来到了意大利的莱戈霍恩。
那个商人决定在那里先待上一段时间,然后候机会潜入土耳其管辖的区域。
“莎菲决定在父亲离开莱戈霍恩,并兑现他的诺言,把她许配给费利克斯之前,一直陪在他身边。
费利克斯一直和他们住在一起,希望能够得尝所愿。
这段时间里,他和那位阿拉伯姑娘相处愉快,她把自己最率真淳朴的心思都展现给了费利克斯。
他们主要通过别人的翻译相互交谈,有时候就用眼睛交流情感。
莎菲还为她的情人唱了很多本国民歌,以诉衷肠。”
“土耳其人表面上认可女儿和年轻的费利克斯亲密相处,目的是为了让这对恋人心怀希望。可实际上,他在心底还另外有一套打算。
他可不想把自己的女儿嫁给一个基督徒,但是他又害怕自己的冷淡会引起费利克斯的反感,因为他很清楚目前自己的命运仍然掌握在费利克斯的手中。
如果惹恼了他,他可能会向所在地的意大利当局告发自己。
他绞尽脑汁,机关算尽,后来决定先暂时拖延时间,应付下去,等到时机成熟,再偷偷带着女儿逃之夭夭。
这个时候,巴黎那边传来了消息,无形中使他的如意算盘得以实施。”
“法国政府对在押犯人越狱的事情非常震怒,不惜余力地要查出帮犯人越狱的主使人。
很快,费利克斯的事情就败露了,德拉赛和阿加莎双双被捕入狱。
当费利克斯得知这个消息之后,一下子从美梦中惊醒。
他上了年纪、又双目失明的父亲,还有温柔娴静的妹妹此刻正在臭烘烘的地牢里面遭罪,可是他自己却逍遥自在,和自己的心上人谈情说爱、整日厮守。
一想到这些,他就如坐针毡。
他马上和土耳其商人商量好,如果在自己返回意大利之前,土耳其人有机会逃回土耳其的话,那就让莎菲寄宿在当地的一个女修道院中。
接着他辞别了心爱的阿拉伯姑娘,匆匆赶回巴黎。
他向政府自首,希望以此可以让父亲和妹妹无罪释放。”
“但是他的想法落空了。
他们三人在牢里关了五个月,法庭才开庭审理。
法庭宣判剥夺他们所有财产,并且终身流放国外。”
“后来,他们在德国找到一间破旧的小屋作为栖身之所。
这也就是我后来遇到他们的那个地方。
费利克斯很快打听到那个阴险狡诈的土耳其人——就是因为这个家伙,他们全家才会落到这种闻所未闻的悲惨地步——一听说自己的救命恩人已经身败名裂,穷困潦倒,就忘恩负义,不顾廉耻地带着女儿逃离了意大利。
他还侮辱性地给费利克斯寄去了一笔微不足道的钱,用他自己的话讲,是供费利克斯日后糊口的。”
“这些事简直伤透了费利克斯的心,并且使他成为家里最痛苦的人,就像我当初看到他的那样。
他可以忍受贫穷,即使他的美德换来别人的恩将仇报,他也有可以引以为豪的地方。
可是土耳其人的忘恩负义,还有他心爱的莎菲失去音信,才是让他更加痛苦而且无法愈合的伤痛。
现在,莎菲的突然出现,给他的灵魂注入了新的生命。
“当时,当费利克斯被剥夺了财产和地位的消息传到莱戈霍恩之后,土耳其商人就命令自己的女儿不许再去想念她的情人,而是准备返回土耳其。
莎菲生性豁达开明,她看父亲这样蛮横无理,气愤不已。
她本想好好劝说父亲,可是他勃然大怒,强令女儿从命。”
“几天以后,土耳其人来到女儿的住所,气急败坏地告诉莎菲,他相信自己的行踪已经被人察觉了,莱戈霍恩当局很快就会将他送交法国政府。
他已经雇好了一艘船,将即刻返回君士坦丁堡,只需几个小时的航行时间。
他打算把女儿暂时留下,让自己一个忠实的仆人照看着,然后等到自己的大宗财产运抵莱戈霍恩后,再让女儿带回土耳其。”
“等到土耳其人离开,只剩下莎菲一个人的时候,她明白是由自己拿主意的时候了。
她再也不想住在土耳其了,因为自己的宗教信仰和思想情感,完全与那个地方的风俗习惯格格不入。
她父亲的一些书信落在了她的手中,她从中得知自己的情人被流放他乡,并且也知道了他目前的下落。
莎菲犹豫了一些时候,但最后她下定决心。
她带走了一些自己的首饰和钱款,并带上一个贴身侍女,离开了意大利,前往德国。这个侍女虽然是莱戈霍恩本地人,但是却会说基本的土耳其语。”
“她平安地来到德国的一个市镇,那里距离德拉赛家大约还有六十英里。但是那时她的侍女却病倒了,病情严重。尽管莎菲精心照料,可是可怜的姑娘还是不治身亡。
莎菲只剩下孤身一人,语言完全不通,对当地的风俗习惯也一无所知。
不过,她总算遇到了好心人。
她的意大利侍女曾经和别人讲过她们要去的目的地,所以侍女死后,她们暂住的房子的女主人,让人把莎菲安全地带到了情人的住处。”
“那就是我热爱的那户人家曲折的经历,这给我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
我从中了解到一副广阔的社会生活的图景,我比以往更加崇敬他们的美德,并且鄙夷人性的丑恶的一面。”
“到那时为止,我都认为犯罪和邪恶距离我非常遥远,而我眼前所看到的将永远是善良和慷慨。
我的心中不时有种冲动,希望自己能够在不断上演着各种善行义举的生活舞台上有自己的角色。
但是谈到我整个心智成长的过程,有一件事绝对不能忽略。
那是在那年八月初发生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