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直碧此时是什么身份和地位,他秦家又是什么样的礼教之家,怎么会当真蹉跎了一个女孩儿家的青春而不给说法?纵然秦直碧这些年以礼相待,可是外人眼里却不是这么看的。如此软磨下去,他终究不能不屈服。
而碍着秦越在府中为师爷,秦直碧最初的几年也离不开秦越的扶持,于是便也无法将小窈请走。几年下来,已经越来越成尾大不掉之势。就连府里的下人私下里也都认定了小窈就是夫人,丫头婆子们私下里也都“夫人夫人”地叫,哄小窈欢喜。
小窈便也越发耐下心来洽。
女儿护着秦直碧,秦越非但不恼,反倒摇头而笑:“丫头啊丫头,好歹老夫还是你亲爹,可你现下是满心只有一个白圭,便连为父也顾不上了。”
小窈面色一红,眸光却是坚定。
“女大不由人,爹才知道么?”
父女俩一唱一和,秦直碧也只能微微蹙眉。
见秦直碧神色,秦越悄然向小窈使了个眼色。小窈便笑着说出去亲自给他重做饭菜,让他们师生两个先说话。
小窈出门,秦越便将邹凯的来意说了钤。
秦直碧也对这个邹凯素无好印象,便长眉一皱:“恩师,请恕学生说句肺腑之言:邹凯或许当年也是可造之材,可是多年官场沉浮,早已染脏了他原本的初心,现在的他为了自己的利益全无立场,简直就是骑墙之辈。学生不屑与他结交。”
秦越便也点头,“白圭说的没错,邹凯已然不是当年为师赠银回护过的那个落拓才子。只是为师想让你此次周济于他,不是为了他本人,乃是他的事正好事一个契机,能让我们趁机重振朝纲,重击权阉!”
秦直碧微微眯眼:“恩师此话怎讲?”
秦越一笑,摇了摇头:“咱们已是邹凯最后的退路,所以他不敢与我撒谎。他说得明白,如今兰太监想要的是那个主谋告发岳如期的人,邹凯担心这个罪名落到他自己头上。他向我发誓,说那个主谋真的不是他。”
“那又是谁?”秦直碧并不热衷,眼中面上并无太大波澜。
秦越笑起来:“白圭,凭你,如何还想不到那主谋是谁?皇上做事的手腕,咱们都曾多年伴君,如何还能不明白!”
当朝重臣,越是看似深受皇帝信任的臣子,皇帝却也反倒更怕功高震主,所以皇帝对这样的重臣的防备便越深。
这也许不是这一朝一代的做法,而是从古至今都是这样。
秦越深深一叹:“当年为师身边亦有皇上的眼线,如今白圭你的府中同样也有。那么当年岳如期的身边,如何没有厂卫的身影?若此,正好趁着兰太监查案,就让他们厂卫之间窝里反,自相刀剑,咱们正可作壁上观,渔翁得利!”
“只消厂卫自相残杀,元气大伤,到时候便正是重振朝纲,濯清风荡涤朝堂权阉的最好时机!白圭啊,为师和多少忠臣等待了多年的机会,到了你这一代,终于天降到了你的眼前啊!这将是不世的功名,是上天降给白圭你的大任啊!”
“想来,你父亲、我的秦兄弟他的在天之灵也一直都在期盼这样一天,期盼着由他的儿子来亲手完成这拨乱而反正的大业!”
邹凯终于被西厂拿走,下了锦衣卫北镇抚司大狱。
冷杉和卫隐都哪里会饶得了公子的仇人,牢里的刑具排着队、按着样儿地招呼到邹凯身上。
邹凯这棵墙头草,这一回竟然咬紧了牙关宁死不屈,就是一口咬死,说那个主谋不是自己。
终究是礼部尚书,冷杉和卫隐也不敢直接让他死了。
而外头风言风语早已流涌而起,都说兰芽这是挟私报复,刑上九卿,越发猖狂。
此时兰芽刚走马上任了乾清宫的总管,正是权势熏天的时候。于是外头纵然流言如沸,朝堂之上却暂时还没人敢出头来弹劾。所有人都在持中观望,寻风而动。
外朝有消息,后宫自然就能听见动静。
消息传进长乐宫,吉祥就笑了。
她威逼兰芽替她弑君的事,是被太子给压下来了。太子当日在她膝前哭求,说这些年没有父亲,好容易享受到天伦之乐,问她怎么能狠心地又想让他再度成为没有爹的孩子……
这世上吉祥可以罔顾任何人的心意,却独独无法反驳儿子的意见。她只能暂时忍了下来。
只是她心中反倒更升起不甘:那个岳兰芽究竟有什么能耐,能叫她身边一个一个人都倒戈去了那边!从前是司夜染,中间几度连大包子都差点,到如今——竟然是自己十月怀胎的儿子。
吉祥便更不甘!
再说既然岳兰芽不肯帮她除掉皇上,那她还占据着乾清宫的位子做什么?!
一宵计议,天明时分,吉祥心下已是有了主意。
辽东。
到了冬日,风雪封山、冰封雪冻,东北大地便仿佛成了个**的王国,与周遭世界都隔离开,难有路通。
长乐终于能松下一口气来。
奉宗主之名看着司夜染已是几年了,他最大的任务就是盯紧了司夜染,别让司夜染跑了。
宗主看得明白:司夜染这几年的路数略有古怪,一意任凭朝廷发落,不辩不抗,甘心远离京师,渐渐失去了皇上的宠信。
司夜染能甘心如此的缘故,宗主自然想到过内里有兰公子在。皇上死死抓住兰公子,司夜染因有掣肘,自然不敢有半点不驯。
可是宗主却也凭三朝的官场阅历,隐约觉察出司夜染有以退为进之心。
虽说司夜染是想要退,朝廷、皇上和这江山社稷的稳定,却又如何容得他退?
倘若让司夜染退了,那便是放虎归山!谁知道他离开了皇上和朝廷的掌控,会不会散落江湖去重整人马,又要与朝廷作对?
倘若容得他退,当年皇上又何必将他收进宫里,控制在身边?
于是这几年司夜染蛰居辽东,宗主便将他长乐放在这里。干系重大,长乐真不敢有一时半刻的疏忽。
又熬过了一年,到年下了,眼见着东北大地封山冻水,司夜染走不了,他才能约略安心。
可是长乐不知道的是,就在这样的时候,司夜染已然悄然在做布置。
藏花得到命令,要带固伦东进,还去李朝。
“虽说冰封水路,看似舟楫不通。可是事实上冰面本身就是一条通途。从前被水阻隔的地方,此时倒可奔马。”司夜染仿佛依旧还没觉察到危险将近,唇角依旧带着似嘲讽又似清淡的笑意。
藏花心头便是一梗:“大人可同去?”
司夜染咯咯一笑:“怎么这么大年岁了,还说傻话?我若与你们同去,你们还走得了么?”
藏花气息便乱了:“……京师已经传来消息,岳家的案子她已在办。大人不随我们去,难道……?!”
司夜染笑了,回眸深深凝望那熟睡了的女儿。小丫头便是睡熟了,手里还捏着块金子。
“别问那么多,照我吩咐去做便是。”
藏花攥紧手指,眼圈儿便红了:“这世上,我扮大人最像!所以,请大人带固伦走,让属下代替大人留下来。”
……大人,让我代替你,迎向那最后的命运吧!
司夜染却是扬声一笑:“你扮我最像?花,又说傻话。”
他笑了,微微扬眉,淡色的眸子漾满柔情:“你再扮得像,纵然世人认不出,她却也认得出。而只要她认得出,她下手便会为难;而只要她犹豫,皇上就会发觉。那就连她都危险了。所以唯有我去,她的一切言行反应才都是最真实正常的。我去,才能换得她抽身而退。”
他说着淡然笑了笑:“再说,我也是自私的男人,纵然是你,我也不想让她如对着我一般对着你。花,这世上我有许多事可以与你分享,我任何东西都可以赏赐给你。唯有她,不行!”
藏花黯然垂眸,轻轻摇头:“大人……属下早已断了此心。”
这么多年,经历过这么多事,他如何还能不明白?
在她心里,他永远都不是大人的影子。纵然他穿上如大人一般的大氅,纵然他言行举止都去学大人……却终究不是大人。
司夜染笑笑:“没有此心就好,那就好好地带着我的固伦,离开。”---题外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