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凝视兰芽:“依兰卿,冯谷是听命于何人,又是灭口于何人?”
兰芽眸光明净,坦然面对皇帝:“冯谷自然是听命于司礼监,奴侪恳请审问司礼监掌印太监怀恩;至于灭口冯谷之人,则是我前任御马监太监司夜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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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闻言一愣,望了兰芽半晌,端起桌案上的茶抿了一口,继而才问。
“先说怀恩。你缘何怀疑于他?植”
兰芽心下悄然冷笑。皇上身边二十四衙门,为首的就是司礼监和御马监,她这回一遭儿将两个最要紧的太监全都指控进来。也真难为了皇上,他此时必然已经两肋同痛,却面上还能这样平静,也真不容易。
“回皇上,冯谷曾任辽东监军,他属司礼监,是司礼监派出的外差。他与袁国忠无私人恩怨,却下毒,必定是听令于上峰。堕”
皇帝也皱眉:“冯谷虽说也算是司礼监的人,可是他的顶头上司却是紫府。以冯谷的身份,没资格面见怀恩。”
“皇上说的是,”兰芽不慌不忙:“可是说来就是这么巧,彼时身为冯谷顶头上司的公孙寒,也已经死了。奴侪无奈只能越级向上追溯到怀恩公公这里来。”
皇帝点了点头,却垂首沉吟,良久才说:“朕总以为,冯谷没机会面见怀恩,所以若因此等小事审问怀恩,便势必令朝堂内外人心不稳。兰卿啊,纵然公孙寒已经死了,可是紫府并非没有当时的人——仇夜雨还在,你可以问他。”
兰芽轻轻勾起唇角——皇上终于肯将仇夜雨交给她了。实则这也才是她目的所在,她知道她动不了怀恩,却故意去说怀恩,就是要皇帝权衡之下弃车保帅,将仇夜雨交给她。
当年办冯谷的命案便与仇夜雨几番交手,未能拿下他。今日,终于等到了机会。
君子报仇,十年未晚。
只是兰芽并不因此便罢手,继续上奏:“只是奴侪还有一事担心,不敢不禀告皇上:此时辽东监军任上的,又是出自司礼监的内官长乐。这个长乐又是临时被司礼监派往辽东的,此事总让奴侪忍不住想起当年冯谷突然的赴任。此奴侪便忍不住担心,长乐在辽东会不会就地毁灭了诸多当年的证据,叫奴侪再查不下去啊?”
“并非奴侪非要咬住怀恩公公不放,实在是皇命在身,不敢怠慢。若说从前冯谷被派往辽东未必是怀恩公公的主意,那这一番长乐的派往辽东,却是怀恩公公知晓的了吧?更何况前一任辽东钦差马文升马侍郎,也是怀恩公公一力举荐去的呢。司礼监此番如此看重朝廷派往辽东的人选,皇上心下难道不觉得奇怪么?”
皇帝闻言也是皱了皱眉。无话能反驳兰芽的怀疑,只能让步:“长乐之事朕也交给兰卿你去办。倘若他在辽东真有阻挠办案之嫌,缉拿侦办、刑责下狱,兰卿你都可斟酌决定。”
兰芽便也悄然松了口气。
对长乐的招数,与前者对仇夜雨的一样,她要的依旧不是真的追责怀恩,她是想将长乐捏在掌心里。
长乐身在辽东,又对她和大人最为了解,那么倘若将来安排好一切,大人却因为身边有这么个人在监视而无法脱身,那就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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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完了冯谷可能听命于谁,皇帝继而抬眸望向兰芽,怔忡了片刻,才说:“至于小六……你说冯谷是被他灭口?”
说到此处,兰芽撩袍跪倒,想皇帝请罪。
皇帝也一怔:“兰卿平身,你何罪之有?”
兰芽不敢起身,重重叩头:“奴侪死罪。几年前冯谷一案枉纵了真凶,有负圣恩,更因呈报都为错误,所以已是犯下了欺君大罪!”
“怎么说?”
兰芽叩首垂泪:“当年奴侪也是刚进灵济宫,彼时并不知晓司夜染与草原隐有瓜葛,所以只以为杀人者乃是草原人,他们不过是想将杀冯谷的罪名嫁祸在司夜染身上罢了。当时皇上有一句话,这几年却一直都在奴侪耳边回响,皇上说‘小小一个冯谷,怎地就值得草原这般费心思来杀?’虽然当时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了草原人,但是皇上这句话却叫奴侪这几年来始终无法放下心来。”
“经过上次出使草原,奴侪才隐约发觉原来司夜染与草原也暗通款曲。所以当年那些杀了冯谷的草原人,并非是为了他们的主子动手,而是受人指使,而这个人就正是司夜染!”
“正如皇上所说,冯谷一个小小角色当真不值得草原人兴师动众来杀,还赔上自己十几条性命;因为冯谷根本就不是因为草原的事而死,他事因为辽东、因为袁家灭门惨案而死!”
皇帝也眯起眼来:“怪不得当年那十几个鞑子,都是自杀而死,且死的时候都是面带微笑。”
兰芽点头:“不瞒皇上,司夜染在草原也颇有些自己的人。那些人虽然是鞑子,却实则是忠心于司夜染的。”
“可是小六他为何杀了冯谷灭口?难道想要将袁家置于死地的人,就是小六?”
兰芽清冷一笑:“袁将军生前刚正耿直
,早就不满司夜染行事,司夜染心下未免早对袁国忠记仇。况且彼时正是司夜染的御马监风头正劲,直逼司礼监之时。皇上自然不会忘了,司夜染曾经多么想将紫府攥在自己手里,所以行事都在尽力打压紫府,尤其与仇夜雨针锋相对。”
皇帝便也点头:“朕也明白小六彼时的心思。只是紫府乃为司礼监治下,这是当年太祖皇帝就定下的规矩,朕总不能因为宠爱小六便将老规矩给改了。不过朕也体谅小六的心情,这才为小六建了西厂,校尉更是多出东厂一倍。”
“皇上天恩,可惜司夜染非但不知感恩图报,反倒辜负了皇上的一片心意:他彼时为了打压紫府,索性拿紫府派出的冯谷来做文章。他命来自草原的手下杀死冯谷,便是提前挖好了陷阱,谁让冯谷是出自紫府、司礼监的人呢,那么紫府和司礼监便自然受到瓜葛。而有朝一日如有人重查袁家案件,便自然会带出冯谷的死因,到时候紫府和司礼监便都会受牵连,刑责难逃。”
“如此这般,司夜染执掌的御马监便有机会凌驾于司礼监之上,而到时候紫府自然便也入了他的指掌。”
皇帝闻言,缓缓闭上了眼睛:“兰卿,你果然在小六身边这几年,摸着了他的脾气。你说的这些,倒的确是他历来办事的性子。”
兰芽叩头请旨:“秦家昭雪一案,已然追查到了司夜染,不过他侥幸只坐了一年的诏狱;此番又与他深有关联,奴侪伏祈圣上,允许奴侪派人赴辽东,将他锁拿回京!”
皇帝却皱眉:“按理说这也应该。只是此时辽东尚不安宁,女真各部时有不驯,朕派了小六的钦差前去坐镇。却不宜此时临阵换帅。”
兰芽眸色冷淡:“皇上驾下人才济济,又岂非只有一个司夜染堪用?皇上只需另寻能臣前往辽东,将司夜染替换回来也就是了。”
皇帝却有些尴尬:“兰卿啊,你有所不知。辽东之事,朕前已派了一个钦差马文升去;可是他办事不利,朕才又派了小六的钦差……一地一事,朕已然派了两个钦差,岂能再派第三个去?到时候辽东本地军政无所依从,各个钦差互相掣肘,到时候不但解决不了辽东的不宁,反倒自毁城墙,给了女真各部不驯的理由。”
辽东的奏疏明里暗里的来,皇帝早就知道了马文升和司夜染都仗着自己是钦差,彼此不买账。甚至发生了马文升在公堂之上,当庭质问司夜染的事……出了这样的事,难免叫辽东官员和百姓暗暗埋怨他这个皇上。他已经派了两个钦差,决不能再派第三个,否则他的圣望将受损。
听皇上这样说,兰芽只能勉为其难:“奴侪办案要紧,可是朝廷辽东的安宁也要紧。奴侪便也将司夜染这边暂时放一放,先查仇夜雨这一线。”
皇帝凝神望住兰芽,缓缓点头:“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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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芽告退,皇帝叫了张敏进来。
实则张敏今儿一听说兰芽进宫来了,便早早地下了地,候在殿外。
张敏明白,有些话皇上也只能与他说说。可是等他不在了之后,皇上心里的话又该去对谁说呢?
张敏颤颤巍巍地走进来,皇帝看着也是心酸,亲自走上前去扶住张敏。张敏惊得一颤,连忙想要跪倒。
皇帝连忙免了,一路扶着张敏走到御座前,一路幽幽地说:“伴伴,兰公子看出冯谷是被灭口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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