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的圣旨下得明白,大宁、宣府一线都听司夜染节制,可是司夜染竟然迟迟未至,边防战事便无法统一。各关口、各卫所各自为战,于是根本就抵抗不住小宁王与亦思马因的联军,越溃越惨。
实在没有办法,隋卞借着送银子的机会悄悄儿去见了藏花煎。
小宁王顾着战事,对藏花的看守稍松,藏花便也得了喘息之机。
隋卞急得火上房:“此时边关群龙无首,都等大人调遣,可是大人却怎么还不到?”
藏花垂下头去:“大人自有大人的主张,咱们且先做好自己的事便罢。”
隋卞对司夜染的了解,自然比不上藏花。隋卞便住了口,只小心打量藏花的神色。
此时大宁唯有他二人彼此扶助,隋卞便也顾不得对藏花的畏惧,直言道:“莫非……二爷的意思是,大人又微服进了草原去?”
藏花没点头也没摇头,只是错开了目光。
这终究是大人一贯办事的方式,况且那被扣在草原腹地的人是兰公子。为了她,他连自己的性命都能放弃,又怎么会放不下一个大宁边防?
只是这样的话,终究无法张口对隋卞说。毕竟兰公子的命是命,大宁边防的官兵性命同样是命。边防重任与那独爱一人之间的权衡,在不同人心中本有不同的分量戒。
隋卞自然也是算盘打得响亮的精明人,见藏花不语,心中已是有了答案。
他终是忍不住低声道:“下官也与兰公子私交甚厚,生意上的事,兰公子还叫下官一声师父。下官一样在乎兰公子的安危,知道兰公子身在草原腹地,下官都想拼了这条命去救公子脱险。所以大人的心,下官明白。”
藏花转过眼来:“有话直说。”
隋卞便跪倒下来:“二爷,下官斗胆谏言:请二爷设法将大人追回来。大宁边防,不能缺少了大人啊。兰公子虽重,大宁边关亦重!”
“况且以下官对兰公子的了解,也知道公子年纪虽小,却是心怀天下之人。她也定然不希望大人为了她一人,便不顾大宁边防安危。即便大人如此将兰公子救回来,公子心下又如何能原谅大人、原谅自己?”
藏花垂下头去:“隋卞,如果不是大宁此时的情形,本座可能根本就没有跟你掏心窝子的机会。可是话既然已经说到这个份儿上,本座便将自己的心思告诉你。”
“没错,最初本座也同你所想,以为大人是只为了兰公子,置大宁边关于不顾……可是后来我却知道我错了。大人是爱重兰公子,他是为了兰公子能舍了自己的性命,可是大人从不是为了一己之私而不顾大业、不惜性命的人。”
藏花走到窗前,遥望窗外苍茫夜色。
“大人一定是去办更要紧的事。大宁这边便靠你我二人了。”
隋卞便也微微一震,急忙道:“大人睿智,非下官所能臆测。是下官小人心度君子腹了,二爷莫怪。”
“不怪。”藏花面上是他自己都从未见过的平静、淡然。
“隋卞你设法叫大宁沿线各地的伙计传下话去,我大明守军若抵挡不住亦思马因的草原铁骑,便也暂时放过去便罢;只将优势兵力全都集合起来,诛杀小宁王的部下。”
“兵力所限,咱们暂时打不过草原铁骑,难道还打不过小宁王的手下么?”
隋卞微微一眯眼:“二爷这是……?”
藏花缓缓理理衣袖:“照我的话去办吧。”
隋卞又细想一回,随即恍然大悟,心悦诚服跪倒:“下官明白了!”
此时小宁王与亦思马因联军,亦思马因乃是丧家之犬,对关内形势并不熟悉,只是出力罢了;而真正拿主意的人却是小宁王。
可是善于动脑的人,便也必定有一条软肋:怕乱。心一乱,便出昏招。
小宁王虽然与亦思马因合兵一处,但是实际上小宁王不过是利用亦思马因的。亦思马因折损多少人马,他才不计较,他真正在乎的事自己那些亲军。
而如二爷计策,倘若大明守军刻意放过亦思马因的部队,反而捉住小宁王的亲军死咬,那小宁王不肉疼才怪呢!
他一肉疼,心便跟着乱了。他一乱,联军便自然跟着乱了。
自古打仗打的并不只是武力,更拼的是智慧。否则中原军力始终逊于草原游牧民族,可是却怎么能千万年来从未曾真正中断过中原的文化延连?所以一旦小宁王这边使不出好计,亦思马因那边的丧家之犬便不难对付了。
只需将草原铁骑放进关内,离开了关外和河套地去一马平川的大草原,进了南方的丘陵地带,那草原铁骑就宛如被拴上了锁链,折断了马刀,失去了原本的锐不可当。
“下官这就去安排,二爷自己在小宁王身边,也请珍重。”隋卞跪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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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场之上情势陡转。
虽然大形势依旧如故,大宁防线溃不成军,可是小宁王的部下却开始伤亡增多。
原本大明建国之初,藩王手中还可以握有军队;后燕王朱棣靖难之役抢走了侄儿建文帝的皇位之后,他自己便对藩王的拥兵自重更为防备,由此渐渐免去藩王的兵权,只剩亲卫。
于是小宁王这些年一点点暗中积攒起这些人马来颇为不易。
眼见自己的人越打越少,他的脾气一日一日便急躁起来。急躁之下便昏招迭出,造成联军的几次重大失误。亦思马因先前还忍着,后来竟也忍不住,当场与他拍桌子理论,甚至责怪他误导了草原铁骑,造成了永谢布万户的伤亡。
小宁王此时还要利用亦思马因,不得不死死压住脾气,等回了自己帐篷,见了藏花,便有些压不住了。
藏花心知肚明,心里便忍不住欢喜。便是这一点极力掩藏的欢喜,竟也被小宁王捕捉到了。
小宁王走上前来一把掐住藏花下颌:“你笑什么?”
藏花半点都不抵抗,反倒更浮起一丝笑意来面对小宁王。
“王爷忙完军务回来,我难道不该笑脸相迎么?或者说王爷希望看见我哭?”
小宁王便又是一恼,手上更是用劲:“宝贝儿,你告诉我你在笑什么?你是不是听说了孤王损兵折将才笑?你是不是听说了在中军大帐,亦思马因那个丧家之犬都敢跟本王拍桌子瞪眼睛?你是不是听说了——孤王方才气得一脸通红,却不得不忍耐下来了,啊?”
藏花长眉舒展,眼角兰花悠然轻扬。
只是依旧不说话。
小宁王便更恼:“还是你在笑,孤王根本就找不到司夜染去了哪里?!混蛋,他像个鬼魂一样飘忽不定,却又无处不在!”
小宁王捏着藏花的下颌恼怒仰首,目光混乱四望:“司夜染,孤王知道你已经来了。出来,你给孤王出来!”
“我宁王一系已经败在你手上一回,孤王绝不会再让你得逞。你出来呀,你有种跟本王明刀明枪打上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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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宁王混乱的叫声在帐篷里萦绕不绝。
藏花便又笑了。
多谢小宁王,叫他对大人的智谋又多领会了一层。
朝野皆知大人往大宁来了,可是大人就是迟迟不现身,这本身原来就是一场斗心斗智。小宁王这样多疑之人,更是反倒会因此而自乱了阵脚。
大人……大人以一己威慑之力,原来便抵百万兵;轻易扰乱了小宁王的心。
大人……
普天之下,哪个男子能比得上那个雪山清风、月夜清莲一般的人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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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藏花这一抹微笑,落在小宁王眼底却成了莫大的羞辱。
他一声怪叫:“你还笑!你还敢笑!”
小宁王恼羞成怒,又不能在外头表现出来,便全都于此时朝藏花发泄出来。
他叫人来拿来两根马缰绳,将藏花左右手腕缠紧,吊在了大帐当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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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花没有抵抗,他也暂时无力抵抗。
他的技巧在于近身暗杀,胜在技巧,却不在力道。小宁王几个孔武有力的卫士合力将他吊起来,他只有忍耐。
被吊在半空,他却眼角含笑。
他不怕,这样的事他从前还是个孩子的时候,早就尝过了。小宁王当年就是这样对他,今日还是如此,原来十几年也并无半点长进。
他甚至都懒得去看小宁王,只傲然垂首,望向脚下的桌案。桌案上的兵力分配图上,一片线条混乱。
没错,小宁王竟然就将他吊在了书案正上方。
小宁王在沙场上遭的耻辱,便想这样从他的身上找回来。这是一种仪式感,小宁王自我麻醉的仪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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