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顾卫民意犹未尽。所以裴承毅不得不倾肠倒腹,把想到的都说了出来。
库尔德人问题由来已久,之前没有哪个大国为几千万库尔德人的生存、自由与权利奔走呐喊:一是库尔德人问题牵扯到了太多的国家与利益攸关方,导致局势错综复杂,没有哪个大国愿意淌这潭浑水;二是库尔德人问题很难给大国带来实质性利益,即帮助库尔德人建立独立国家对任何一个大国来说都没有好处。这两个因素中,后者的作用更加突出,是库尔德人问题久拖未决的关键原因。
事实上,直到现在,这两个问题仍然很突出。
用裴承毅的话来说:中东局势已经够复杂了,没有必要增加一个库尔德人国家。美国不可能帮助库尔德人建国,共和国也不应该帮助库尔德人建国。原因很简单,库尔德人问题牵扯到土耳其、伊朗、伊拉克、叙利亚与亚美尼亚,不管是美国、还是共和国,只要帮助库尔德人建国,就算能够得到一个新的盟国,也抵偿不了失去原来的盟国、乃至得罪俄罗斯所产生的损失。
问题是,在零合游戏中,有的时候必须盯住对手的损失。
毫无疑问,美国当局盯住的就是共和国的损失。
在与库尔德人问题有关的5个国家中,3个是共和国的盟国与准盟国(伊拉克没有与共和国缔结盟约。只能算是准盟国),而在关系最密切的3个国家中,2个是共和国的盟国与准盟国。换句话说,只要美国舍得牺牲土耳其,就能干掉共和国的3个盟国。如果考虑到置之死地而后生所产生的效果,美国甚至有理由相信,土耳其不会因为库尔德人问题与老东家翻脸。再算上对美国越来越不利的中东局势,在共和国轮起大棒砸向以色列之前,美国当局更得充分利用库尔德人问题。
为了说得更透彻,裴承毅做了详细分析。
首先就是库尔德人问题的当事方。
虽然半数以上的库尔德人分布在土耳其境内,而且分布在从阿塔利亚湾到凡湖的广大地区,约占土耳其国土面积的四分之一,但是仍然有接近一半的库尔德人分布在伊朗、伊拉克、叙利亚与亚美尼亚。受前苏联时期民族政策的影响,亚美尼亚境内的库尔德人并不多,且没有形成聚居区,所以亚美尼亚与库尔德人问题的关系不是很大。关键就是伊朗、伊拉克与叙利亚,特别是“两伊”。
伊拉克境内的库尔德人主要集中摩苏尔、基尔库克与埃尔比勒为中心的北部地区,约占伊国土面积的五分之一,苏格拉底河河谷地区还是伊拉克少有的农业区。伊朗境内的库尔德人主要分布在伊拉姆省、洛雷斯坦省、克尔曼沙省、哈马丹省、库尔德斯坦省、西阿塞拜疆省与东阿塞拜疆省,虽然伊朗当局针对库尔德人问题,采取了所谓的“聚散政策”,即除了库尔德斯坦省之外,其他各省均不设库尔德人聚居区,而且想方设法的将库尔德人分散到各地,但是仅仅一个库尔德斯坦省就足够伊朗受的了,因为该省不但拥有丰富的资源(伊朗3处稀有金属矿藏中的2除就在该省)、紧邻伊拉克,而且东面不远处就是德黑兰。
叙利亚境内的库尔德人不到100万。库尔德人问题并不严峻。问题是,叙利亚境内库尔德人聚居的阿勒颇省是面向土耳其的军事要地,且全省人口也就只有100多万,库尔德人占了70%。也就是说,如果库尔德人问题爆发,叙利亚的日子也不好过。由此可见,虽然库尔德人问题会给土耳其带来灾难,但是也能给伊朗、伊拉克与叙利亚带来灾难。如果库尔德人问题爆发,肯定会使共和国在中东地区的势力大受影响。
其次是美国与土耳其的关系。
美苏冷战时期,因为围剿苏联的战略需要、以及伊朗爆发伊斯兰**,所以土耳其在以美国为首的北约集团拥有很重要的地位,曾被称为“北约的南大门”,甚至可以说,美国能在中东地区称王称霸,与土耳其挡住了前苏联南下的步伐有很大的关系。如果没有土耳其起到的屏障作用,美国不可能随心所欲的主宰中东事务。
正是如此,土耳其在美国同盟体系中的地位,随着苏联解体、俄罗斯长期萎靡不振而一落千丈。美苏冷战结束后,准确的说是海湾战争之后,因为美国一再用库尔德人问题对付萨达姆政权,推翻萨达姆政权后。美国又在伊拉克扶持了一个库尔德人总统,所以美土关系大受影响,比如伊拉克战争中,土耳其就没向美国开放军事基地。直到伊朗战争,因为担心美国再次在库尔德人问题上做文章,所以土耳其一直没有给予积极配合。事实上,当时美国确实有利用库尔德人对付伊朗当局的想法。按照在战后公布的相关资料,美军占领了伊朗南部的胡齐斯坦省之后,因为北上受到扎格罗斯山脉阻挡,很难深入伊朗腹地,所以美军一度想借助土耳其的军事基地,在伊朗西部开辟第二战场,武装聚集在伊朗西部地区的阿塞拜疆人与库尔德人,用“以伊制伊”的战略对付伊朗。
可以说,在相当长的一段时期内,土耳其在美国全球战略中均处于可有可无的境地。
从某种意义上讲,在土耳其一再拒绝履行盟国义务的情况下,美国仍然没有与这个突厥后裔建立的国家翻脸,很大的程度上是在为以色列考虑,因为土耳其是唯一与以色列保持密切关系的伊斯兰国家,还是所有中东国家的劲敌。所谓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土耳其的存在在很大的程度上减轻了以色列的压力。别的不说,叙利亚就得把三分之的兵力放在北部边境地区,伊朗也得把近三成的兵力摆在西部边境地区,就连最近20年才开始扩充军事实力的伊拉克都得把重点放在北面。可以毫不夸张的说,没有了土耳其,或者说土耳其不是美国的盟国,以色列的日子将难过得多。
关键是,美国在中东地区的头号盟国永远是以色列。
说直白一点。在以色列的生存受到威胁的时候,美国肯定会拿土耳其做挡箭牌。
现实情况正是如此,以色列的生存受到了严重威胁。虽然以色列在2038年的叙以战争中狠狠教训了最不听话的邻居,再次书写了大卫王(犹太以色列国王,扑克牌中的黑桃k就是他)的传奇,但是这场胜利并没使犹太人的处境变得更安全,反而因为叙利亚在战后痛定思痛、励精图治,使以色列的生存受到了严重威胁。按照国际社会的普遍认识,叙以战争只是“制造战争的战争”,不出20年,以色列就将面临阿拉伯世界、乃至整个伊斯兰世界的挑战,犹太人的生存将遭受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后最严峻的考验。虽然这一评论多半有西方新闻媒体故意造势的嫌疑,但是非常贴切的反映出了以色列的处境,即已经苏醒、正在崛起的阿拉伯国家不会让犹太人独霸中东地区。
如此一来,美国没有选择,只能牺牲土耳其,为以色列创造一线生机。
最后就是土耳其会不会因此与美国反目。
美国一再拿土耳其的国家利益“开玩笑”,土耳其却没有与美国翻脸,最多在美国有需要的时候耍耍小孩子脾气,与土耳其的处境有很大关系。
历史上,土耳其曾经是一个非常强大的国家。作为罗马帝国的终结者,历史上的奥斯曼土耳其帝国地跨亚非欧三大洲,面积接近两千万平方千米。幅员上万里,是当时世界上最庞大的帝国之一。即便到了近代,土耳其仍然是很强大的国家。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土耳其就是轴心国的重要成员国。与辉煌历史相对应的,则是惨淡的现实状况。第一次世界大战之后,土耳其迅速衰落,不但被以英法为首的西方列强肢解,还遭到俄罗斯蚕食。到凯末尔领导的资产阶级民族**爆发时,土耳其已经沦落为一个盘踞在小亚细亚的小国,与昔日的辉煌已无任何关系了。
相对而言,地理位置对土耳其的影响更大。
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后。土耳其迅速投靠美国,加入北约集团,成为该集团中唯一具有东方性质的国家。可以说,土耳其没有别的选择。在其加入北约集团的时候,除了南面仍然受到英法殖民统治的阿拉伯国家之外,其他几个方向上都被苏联包围,如果不赶紧找到一个可以与苏联抗衡的靠山,土耳其也将变成红色国家。以两国的历史关系,就算不考虑意识形态的影响,土耳其也不会倒向苏联。随后在第三世界爆发的独立浪潮,使土耳其的处境更加艰险。伊朗爆发伊斯兰**之后,除了西南的希腊之外,土耳其周边地区就没有一个“友好国家”。事实上,希腊也算不上友好国家,因为两国一直存在领海争端,而且在塞浦路斯问题上的矛盾非常严重。
总而言之,土耳其没有选择,只能投靠美国。
即便到了21世纪40年代,当共和国以坚定的步伐迈向中东地区的时候,土耳其更没有选择。从某种意义上讲,奥斯曼土耳其一切成就都是拜东方的唐帝国所赐,因为这个曾经打得欧洲国家落花流水的大帝国,就是由被唐帝国打得丢盔弃甲、逃到小亚细亚的突厥人建立的,在突厥语中,土耳其就是突厥国家的意思。就算不考虑历史问题与民族感情,土耳其当局也得考虑现实问题,即共和国入主中东地区之后,会不会把土耳其当成跳板,把触手伸入欧洲大陆。如果答案是肯定的,那么土耳其就得有所防备,在大火烧到自家庭院之前,建好一道挡火的院墙。也就是说,土耳其必须尽力阻止共和国入主中东地区。
显然,这就是土耳其与美国志同道合的原因。
问题是,就算美国抛弃了土耳其,土耳其也没有别的选择。
设想一下,如果美国抛弃了土耳其。那就意味着美国已经无力阻挡共和国在中东地区的扩张势头,也就是土耳其南面与东面的大部分国家都投入了共和国的怀抱,面临着被共和国弧形包抄的威胁。在此情况下,土耳其仍然得仅仅追随美国,竭尽全力帮助美国,也就是帮助以色列。对土耳其当局来说,只要以色列还在,共和国就得把重点放在地中海东海岸那块面积不到3万平方千米的狭长土地上,暂时不会北上,也就不会对土耳其的国家利益构成严重威胁。
土耳其当局能够想明白这个问题,美国当局自然不会犯迷糊。
用裴承毅的话来说,这就是最关键的一点。
只要美国当局相信,不管怎么做,只要美国死保以色列,土耳其就会跟随,就会在必要的时候通过牺牲土耳其的利益来确保以色列安危。
更重要的是,美国很有可能据此采取积极主动的战略。
也就是说,美国会主动引爆库尔德人问题。
虽然这么做会让美国当局惹上很多麻烦,甚至使其外交政策受到影响,但是能够带来一个任何美国的政治家都不能拒绝的好处,那就是在共和国立足未稳、准备还没有到位的情况下打乱共和国的中东战略。
只要抢得先机,美国在中东地区获胜的机会将超过八成。
要知道,在战略博弈中,八成的把握就意味着十拿九稳,甚至是十拿十稳。
考虑到美国国内的政治局势,刚刚住进白宫的共和党总统兰德斯肯定会怦然心动。要知道,这位喊着“重振美国国际威望”口号的总统进入白宫后就生活在前任、也就是民主党总统布兰迪诺的阴影之下。用cnn的时政评论员的话来说,在布兰迪诺打下了良好的国内经济基础的情况下,兰德斯要想改变共和党在最近30年间的惨淡面貌,就得在第一界任期内干出几件轰轰烈烈的大事来。
千万不要忘记,共和党总统最擅长发动战争。
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后,除了朝鲜战争与越南战争是民主党总统的杰作之外,此后美国经历的几乎所有对外战争,从推翻海地总统这类军事突击行动、到攻占巴拿马这类小规模局部冲突、到海湾战争这类大规模地区战争、再到伊朗战争这类大规模局部战争,均是共和党总统的杰作。用美国人的话来说,民主党总统最大的本事就是帮美国赚钱,而共和党总统最大的本事就是帮美国花钱。当然,战争就是最花钱的手段。
用裴承毅的话来说,如果考虑到兰德斯的个人意愿,爆发战争的可能性接近百分之百。
当然,顾卫民没有否认裴承毅的判断。
关键是,共和国该如何应对?
当顾卫民直言不讳的提出这个问题时,裴承毅就知道,他不但要向元首汇报情况,还得提出建议。
沉思了好一阵,裴承毅才说道:“这确实是一场危机,既然是危机,就是危险与机遇并存。对我们来说,最危险的莫过于由库尔德人问题导致两伊与叙利亚政局动荡,最终导致政权易手。机遇也在这里,如果发生动荡的不是两伊与叙利亚,而是土耳其,该头痛的就不是我们,而是美国。”
“既然美国占据了主动,这一情况出现的可能性就不会大到哪里去。”
裴承毅点了点头,说道:“因此我认为,在我们找到最理想的反击点之前,应该以战略防御为主。具体方法应分为两个方面,一是针对两伊与叙利亚的政治局势,二是直接针对库尔德人问题。前者的要点只有一个,即不惜一切代价使这三个国家维持稳定,绝不能引发社会动荡。后者的关键在于我们采取的手段,即库尔德人问题是内政,还是国际问题。如果是国际问题,那我们就得提出一个行之有效的,而且是美国不可能提出来的解决办法,从而以积极主动的防御措施应对美国的战略进攻。”
“那你认为有什么比较好的解决办法呢?”
“这个……”裴承毅暗自苦笑了一下,说道,“归根结底,库尔德人问题是一个民族追求基本权利的问题,而实现民族基本权利,并不一定要独立建国,给予适当的自治权,也能达到同样的目的。所以我认为,最理想的解决办法,就是在库尔德人聚居区设立一个跨越国界、由好几个部分组成的‘库尔德人自治区’,相关国家均相有对应部分的主权,但是不得干预库尔德人自治,由此来确保各方利益。”
顾卫民愣了一下,随即笑着说道:“这是一个异想天开的方案。”
“有总比没有强,而且美国不可能提出这样的解决方案。”
“确实如此,只要兰德斯没有发高烧烧坏脑袋,他就不会这么做。”
“更重要的是,土耳其境内的库尔德人最多,而且分布范围最广,只要能过抓住自治区范围的问题,就能向土耳其施压。”
“结果呢?”
“结果?”
“搞了这些之后,我们能够得到什么,或者说能否达到我们的目的?”
裴承毅愣了一下,因为顾卫民这个问题问得非常有水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