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喜妹的心里倒是有了一个底。
这是一个四十多岁的妇人,姿态端庄,妆容得体,五官还算生得大方,脸型略圆,目光温和却是掩饰不了她眼中的精明,眉宇间也透着一种凌厉的感觉。
不过岁月的流逝仿佛并没有在她的容颜上留下痕迹,看上去仍然风韵犹存,身姿饱满。
而她今天穿着一件织金镂空的紫红绸缎华服,雍容华贵如同盛开的牡丹花,更是让人觉得她的身份高高在上,看似亲切却是隐隐有种隔阂。
苏喜妹微不可闻的轻叹一声,要是郑氏真关心她,也不会穿成这样来义庄了。
郑氏瞧着她低着头一直也不说话,想着该不会是从棺材里爬出来被吓傻了吧?
七丫头原本就是个木讷的性子,脑子也不灵光,平日里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一点儿思量也没有,即便是被吓傻了,和以往也相差不了哪里去。
郑氏轻声叹息,转过头问那守夜的老头。
“大夫来看过了吗?”
那守夜老头连忙应声,“回夫人的话,大夫已经过来瞧了,七小姐只是受了惊吓,身体并无大碍,只要喝几服安神的汤药就能大好了。”
郑氏点了点头,双手合十念了一句佛语。这看在屋子里众人的眼里,都认为郑氏是在感念上苍留下了七小姐一条命,对郑氏也就打心底更敬重了。
“你这丫头瘦成这样,母亲看着就心疼。”郑氏倚着床边坐下,伸手拉着苏喜妹的小手轻轻拍了拍,“你不要怕,这儿就随母亲回府,等回到府上,好好将养着身子便是。”
苏喜妹垂着头依旧不说话。
相府的七小姐或许看不出来,但两世为人的她自是能看出郑氏的心思。无利不起早,义庄是什么地方?郑氏竟也巴巴地赶来接自己回府,大概这算计不小吧。
郑氏看她一言不发,欣慰地笑了笑。接着随便吩咐了两个婆子将她送回府。
“七丫头的事,有劳各位小哥、妈妈了。”郑氏脸上带着恳切,亲自打赏了义庄里哭丧的伙计妇人。
“苏夫人太客气了,我们哪里帮得上忙,苏七小姐大好全都是苏夫人施善念佛,感念了上苍,苏家承天庇佑,苏七小姐才得以还魂阳间。”
一众人受宠若惊,纷纷上前巴结讨好。
郑氏却只是笑了笑,在陪房周婆子的侍候下,坐上了马车。
那些伙计妇人拿了她的银子,自然会说些好话。她从来都不在意这些话是刻意讨好还是出自真心实意。因为她也不需要这些人的真心,她要的是一个好名声。
所以有些话只需恰到好处,说多了反而显得她有些矫作了。
郑氏对自己的善举很是满意,马车临走时还能听见乡亲们议论纷纷。
“苏夫人真是菩萨心肠,亲自来义庄接苏七小姐回府。”
“可不是,有这么好的母亲,苏七小姐真是好福气。”
“不过,我听说这苏夫人不是丞相大人的原配夫人。”
“原配夫人去得早,相府总要有个当家主母照顾府里的小姐们不是?”
“那倒是,我听说苏夫人对府里的小姐们仁厚,只要是苏丞相的孩子,苏夫人都视如己出。”
议论声还在继续,马车已经行远了。
要是七丫头的“还魂”能让她的好名声人尽皆知,郑氏亲自来一趟义庄那就不算什么事了。
周婆子奉上一杯梨花茶,有些担忧地说道:“夫人,方才在花园时,那仆妇一嚷嚷,来赴宴的贵妇们恐怕都知道了七小姐的事。”
郑氏伸手接过琉璃杯,忽然就重重搁在案几上,杯里的茶水洒了几滴出来。周婆子忙拿过棉布擦了擦。
“那仆妇不懂规矩,周妈妈要好好调教一下。”郑氏说道。
周婆子忙应声是。
相府故来重视规矩,那仆妇出言莽撞,必定是谁拿了她当枪使。
敢在郑氏的眼皮子底下掀起风浪,只能是那仆妇自己认栽了,谁让她被人利用了还不自知。
郑氏的指尖在案几上敲了敲,然后伸手示意周婆子靠近一些,小声说了几句话。
周婆子眼睛一亮,随即嘴角翘起,点头应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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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喜妹在两个婆子的服侍下,先一步坐马车往相府行去。
当从棺材里醒来的那一刻,她还不相信,但当她看到郑氏时,她才惊醒一切都是真的。
她没有死,而是重生在了相府的七小姐身上,她有着自己的记忆,也有着七小姐过去的记忆。
只是七小姐的记忆十分零散,她有些记得,有些却是模糊了。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是真的活过来了。
掀开车帘望向窗外,湛蓝的天空飘着几朵白云,徐徐清风中夹杂着花草的香味。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风中泥土的气息让她浑身愉悦,她再次确定自己是真的活过来了。
活着,真好!
唇角轻轻扬起,她的脸上出现了久违的笑容。
半个时辰后,马车停在了城东相府的门前。相府苏宅恢宏高大,此时门前却是无比冷清,还是婆子去敲了门,门房才匆匆开了门。
如今她的身份虽然是相府的七小姐,但除了她自己,大概是没人会在意她的死活吧。
一个死了又活过来的人,在别处怕是早就炸开了锅,但在这个偌大的相府,却是一点儿风吹草动也没有,倒是静得有些过分。
侧门开了,那婆子走了回来,却是突然嗤笑一声,也不待走近,就冲着马车喊了一声。
“七小姐,到了。”
这语气听着有些阴阳怪气,声音中带着一丝轻讽,显然没有将死而复活的七小姐当作主子。
大概在这个相府中,也不会有谁当她是主子吧。
苏喜妹叹口气,头靠在车壁上,闭着眼睛神情平静,似乎对那婆子的喊声和嗤笑声充耳不闻。
那婆子站在马车外等了一会儿,见车厢里没有动静,毫不掩饰自己眼中的厌恶。
“七小姐,到了。”她咬牙说道,刻意拔高了语调。
好似连叫一声七小姐下车都是让她丢了脸皮的事。
苏喜妹仍是没动,那仆妇脸色一沉,没了耐心,挽起袖子走到马车的窗户边。
“七小姐,这是要为难我这个婆子呢。”她语气不善地说道。
叫了半天,那死丫头半点儿响动都没有,这不是故意刁难她还是什么!
对一个根本就没有拿七小姐当主子的下人而言,让她服侍着下车,那是折煞了她的脸面。
苏喜妹睁开眼,脸上没有丝毫不悦,反而轻声一笑。
“怎么会是为难呢?”她缓缓说道,“母亲宅心仁厚,亲自来义庄接我回府,自是安排好了一切,你们侍候我回府,母亲都是看在眼里的。”
那婆子闻言一愣,上前两步打起珠帘看向车厢里面。
这话是什么意思?拿夫人来威胁她吗?
真是太可笑了。
苏喜妹看着探头进来的婆子,笑了笑。
“你只需要做好本分,母亲是不会为难你的。”她轻声说着,便起身从那婆子打起的珠帘那儿穿了过去。
那婆子看着她脸上扬起的明媚的笑忽然怔了怔,直到她走了出来,才一下回过神来。
这话是七小姐说出来的?怎么可能?
一同送七小姐回府的另一个婆子倒是很有眼色,忙拿了脚凳摆在马车边,苏喜妹笑着点了点头,径直走下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