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柠冷着一张脸, 手指紧握着方向盘。
想到那男人当着她的面, 那么言辞犀利地评判她哥,她心里堵着一口气。
他以为他是谁?
他有什么资格说她哥是蛀虫?
他又是哪来的自信说服她接受他那么客观的观点?
她车开得很快,到那窄窄的小巷时慢下速度, 同时也让自己爆发的情绪稍稍缓和。
重新回到李叔的洗车店, 店门口地面上的水渍还没干。
李叔不在门口,但店门是开的。
江柠下了车, 正要在门口往屋里喊一声,就看到李叔从后厨走出来。
“我听到门口有车的声音, 还以为有生意到了呢。丫头是有什么东西忘带了吗?”李叔依旧笑着, 挺热情的样子。
但不知是闻堰的话还震在脑海里,还是人性本身的敏感, 她感觉李叔对她的笑容里藏了不少东西。
她抿了抿唇:“没什么东西落下,我来找我哥,他还在这儿吗?”
“小江啊, 他像是有什么事,跟在你和那司机后头也走了。”李叔到现在都还以为闻堰是个司机, 顺便还可能兼职富家小姐的保镖的那种, 打起架的那气势, 比江域都还厉害。
“哦。”江柠点点头, 脸上没有笑颜,倒有点忧愁的样子, “其实我挺担心我哥的, 李叔你知道刚刚找他的人是谁, 他们为什么打起来吗?”
李叔小心翼翼看了看江柠的脸色,一副感慨的样子感叹:“其实小江那孩子心不坏,他以前年纪小不懂事才跟着几个混混手下做事,后来渐渐不想干了,那群人天天烦他。他平时挺能忍的,刚刚也没准备打架,那混混看到你的车,说了句侮辱你的话甚至要砸车,他才和人打起来。”
江柠听着,渐渐低垂了眉眼,一副深思的样子。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又抬眸问:“李叔你知道他跟着混混时,都做过些什么吗?”
李叔的脸色,在极短暂的时间里有微妙的变化,极不易察觉,而后依旧是淳朴老民的语调,感叹地说着江域的故事。
江柠听着,没听多久就离开了李叔的洗车店。
她没有再去江域家找江域看看,而是有些茫然。
或许发自内心,从头到脚厌恶闻堰的那一套说辞,但她刚刚听李叔讲的时候,确实是用更客观的眼神评判的。
并不难看出,李叔在刻意地美化江域。
他并不像她理解的淳朴民众路人甲,他有他的私心。
之所以对她这么热情,是希望她对哥哥有更多的好感。
或许并没有带着想要害她的恶意,但他确实是偏心江域、希望她能接受江域而对她有所欺骗的。
这其实也不能怪他,可以说是人之常情。毕竟他和江域认识,有交情,或者有利益,而和她,不过是第一天认识的陌生人。
所以,她从李叔那里了解到的,令人同情的苦命少年形象,有太多太多的捏造与虚假。
而她不知道的是,等她离开后,李叔回到后厨,对着眉角带刀疤,正在洗碗的凶悍男人小声道:“小江啊,我怀疑你妹妹那个司机像对她有点不该有的意思,恐怕还和她说了你的坏话。”
江域没说话,一个眼神都没给他,而李叔还在自顾自分析:“要我说啊,你该想个办法哄她换了那司机。”
江域将碗碟最后冲洗一遍,神色淡淡:“她说了什么?”
“也没说什么,就是担心你,顺便又问了问你过去的事。”李叔脸上有点得意,其实是邀功,“不过你放心,我没说你坏话,净捡着好话说的。”
说着,他还忍不住感叹:“我瞧着那丫头挺单纯的,对你好像还挺有好感。说起来,你瞧她那样儿,简直都在讨好你了!你也是真行,摆那么一副臭脸都能让富二代讨好你!牛!”
他比着大拇指,语气里有佩服,其实何尝不是在讨好江域呢。
然而很快,他发现江域的脸色有些不对,赶忙试探着改口:“你那妹妹是真挺好的啊,有钱,对你也好,你跟着她,肯定很快能摆脱现在的生活,吃香的喝……”
他越说越觉得不对劲,声音越来越弱下去,甚至有点害怕。
要他说,江域这人是真的养不熟。对他多好他都不当真,只固执自己认定的,一丁点都不讨喜、不好相处。
他那妹妹能忍他、讨好他,也真是奇迹了。
江域面色很冷,一边将手擦干净,一边淡着嗓子道:“不管我能不能跟着她吃香喝辣,都和你没有半毛钱关系。”
待擦干净手,他抬起眼眸看向李叔,淡漠的眼眸中藏着一丝猛兽般的凶戾,明显的警告:“所以,不要打她的主意。”
李叔算是比较了解江域了,看着他这眼神,心里有些发颤。
他知道这臭小子这么轻飘飘的一句是认真的,没有任何威胁的话语,但有着绝对的震慑力。
让他知道,他如果真敢打那丫头的主意,这臭小子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再联想自己刚刚语气里对那傻丫头的一丁点嘲笑,他自然知道了江域是哪里不高兴了。
其实,像他们这些挣扎在社会底层的贫民,对像江柠那种不知人间疾苦的金丝雀是有一种仿若天生的鄙夷与仇视的,包括江域本人也是。
所以,他在言辞上才有了些不尊重,但绝对不针对江柠那个人,也没有要害人的意思,单单是为了自己争取利益罢了。
江域从李叔的店离开后,先去物业交了电费,再回到家时,并不意外自己那冷清又破败的家被人砸了个稀巴烂,大门上写着红色的“死”字,带着血腥味,充满了诅咒意味。
其实,刚刚那人找他也没有什么别的事,就是听说他找到个富妹妹,趁机威胁想要沾点好处。
这群混混都是这样的——
看到别人占了好处时,都会想要分一杯羹。
而当你想要独享这好处时,其他人就会觉得你简直是抢了他们的钱,他们就会想方设法不让你好过。
这也是为什么他不想接受妹妹的原因,一方面怕自己牵连到她,另一方面是自己深陷泥潭而力不从心,想要脱离这样一个灰暗圈子,绝对不是傻丫头想的,搬离这块区域这么简单。
怀着沉重的心情正准备开门,他的眼神突然凌厉,猛地转身,警惕地看着站在自己五米开外的男人。
不得不说,妹妹家族联姻的这男人很强,都到他五米远了,他居然丝毫没有察觉。
闻堰的视线越过江域,看了眼他身后大门上的血字,而后将目光落在了江域身上,面上没什么表情。
江域的后背就抵在自家大门上,目光密切地锁定闻堰,一刻不离。
“有事?”他猜妹妹可能是和这男人吵架了,因为他的问题。
闻堰本身不准备和这个不驯的男人有太多交集,但没办法,攻略目标实在太难搞……
他没有再靠近,就站在五米开外看着江域,淡淡地:“我觉得你是个足够理智的男人。”
江域手里还握着钥匙,直到痛感在掌心蔓延才意识到自己攥得太紧了。
他默了好半晌,冷静地问:“你想说什么?”
闻堰面无表情:“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我不知道。”江域的声音相当冷硬。
闻堰垂了眼眸,鞋底在地上磨了下,漫不经心往前走了几步,直到走到江域跟前,才停下。
江域不自觉绷紧了全身的肌肉,尽管知道这人不准备对他怎样,但还是莫名有种被猎人盯上、已经被枪抵在眉心般的感觉。
他很敏感,所以几乎时刻都能感觉到,这男人的危险。
闻堰比江域也高了点,靠得这么近,也造成一种不可抗逆的压迫感。
他目光紧紧盯住了江域的眼睛,压低了声音:“伍涛的事,你知道吗?”
不用等回答,他亲眼看到,这男人的瞳孔猛地缩了一下。
答案,他心中已经有数。
而江域还在装糊涂:“什么事?”
闻堰根本没心思和他拐弯抹角,直接问:“参与过吗?他知道你知道吗?”
江域眯了眯眼,沉默着。而他看闻堰的眼神,都带了几分危险的敌意。
闻堰心里冷笑,真想拉着那蠢女人过来看看。
这就是她心目中的好哥哥,对她联姻的事可以无动于衷,但涉及到他自身的安危就会竖起一身的刺。
“你觉得,他会放你跟着妹妹过好日子吗?”
江域手脚冰凉,对眼前这男人,又高看了一眼。
他到底是什么人?普通警察都查不出来的事,他是怎么查出来的?
伍爷非常小心,他应该不是查出来,而是看出来,猜出来的。这需要相当老到的经验。
伍爷沾了毒,他是知道的,但并不清楚到底有多深,也不清楚自己的知道,是纯粹的巧合,还是伍爷想“培养”他。
如果是后者,他恐怕……
闻堰盯着江域看了半天,将他所有的情绪变化都收入眼底。
让他还算欣慰的事,这人也没到丧心病狂的地步,还算有救。
他慢条斯理地退了半步,嗓音很淡,不带任何情绪地问他:“你、干净吗?”
江域抬眸看着这位一身贵气还有点高傲的男人,反问:“怎样算干净?”
“做过最肮脏的事是什么?”
江域只想了半秒,给出回答:“杀父。”
闻堰眉梢微挑:“你知道我想听到的不是这个。”
江域沉默了更久,喉头微动,手心冒汗。
明明这男人情绪很淡,但那股压迫感,有如实质。
与此同时,关于江域是否干净的讨论,也在另一个场所进行着。
江柠虽然对闻堰的话深感厌恶,但其实心里压了块石头。
李叔的话不可信了,她去找了夏瞳。
以为上次的事道谢为起点,慢慢聊起她哥。
夏瞳舒舒服服靠在沙发里,慵懒懒的样子带点痞气:“就是很普通很正常的混混啊,不然你以为他能是出淤泥而不染的小白莲啊?”
如果闻堰在这里,恐怕要感叹。他是把江域说成蛀虫,夏瞳说的是淤泥,但偏偏她说得一点不会让人反感,而他……
江柠揉了揉眉心:“我就是想知道啊,你所谓的‘很正常’的混混,具体是怎样的?他有做过违背原则,触犯到你底线的事吗?”
夏瞳细细看了她一眼,犹豫后才问:“杀死生父这事,算吗?”
江柠喉咙哽了一下,小声为哥哥辩解:“这不是他本意……”
“好吧。”
夏瞳沉默了许久,而江柠的心也跟着提了许久。
她再抬眸看江柠的时候,神色恢复了轻松。
江柠刚松了口气,却听到——
“他可能是从意外杀死父亲后没有得到很好的教育与心理疏导,以致于内心有种病态的阴暗。或者,你可以理解成黑化,有精神疾病。”
江柠整个人都抖了一下,手脚发凉,发麻。
精神疾病?她不信!
明明兔兔看起来那么正常!
“说成是病,其实是安慰你的说法,让你心里好受一点。”夏瞳拿着手机点了几下,递给她,“给你看一张图片。”
江柠接过手机,看到图片上一个躺在地上的女人,披散着头发,脸部打了马赛克,地上有已经干涸的血迹。
“打马赛克的原因,并不因为这女人长得像你,而是死状太惨。”
夏瞳声音轻飘飘的,江柠听得手有点抖——
长得像她?死得太惨?
“她……”
夏瞳微挑着眉头,说得轻描淡写:“是个罪有应得的女人,但江域的手段非常极端,逼死了她。”
江柠握着手里的手机,像是握着烫手的山芋,她把手机放到茶几上,神情凝重:“能和我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吗?”
夏瞳摇头:“不想说。一来,我也不清楚具体情况;二来,我建议你不要再参与他的人生——虽然他是你亲哥。”
“就算生恩比养恩大吧,他也没生你。你走丢的时候才五六岁,他年纪也不大也不可能为你付出过多少。如果他个普通人的话,你们或许可以重新建立起亲情。但现实是,他是个很危险,且不可控的人。”
夏瞳有所隐瞒,也不知道自己这么做对不对,她感觉逻辑上是没有问题的,但她不理解江柠为什么会对江域有一种很奇特的感情。
像是无中生有,很不科学。
又一次听到远离江域的观点,江柠心底是一片悲凉。
她似乎可以理解快穿文里快穿者避免原主和亲哥接触的出发点了,但是,理解归理解,人终归是感性的动物啊。
谁不知道逝者已矣、节哀顺变?但谁特么能像庄子似的,老婆死了还能为她感到高兴?
她能的话,不早成圣人了?!
江柠内心在呐喊,却一点声音都发不出。
她能和谁说,她莫名其妙来到这个世界,莫名其妙面对支离破碎的悲剧家庭,孤孤单单无依无靠……
别人逝者已矣,至少还有些许物件可以睹物思人,她连个可以睹的物都没有。
别人活了二十几岁,和世界建立了那么多联系,她是突然空降,像没有根的浮萍。
真的要理智地,放弃这个世界危险的哥哥吗?
可她心里难受,她想穿回去问问江兔兔,如果是他,穿到了另一个世界,发现妹妹变成一个黑心肝的危险人物,和他妹妹性格也不一样了,他会费尽心思救她、改变她吗?
江柠不清楚自己是怎么和夏瞳抱在一起的,她问她:“你信不信,如果我小时候没有走丢,他会变成很好的人,很好的哥哥。”
夏瞳一点没犹豫地答:“不信。所有的如果,我都不信。”
江柠回到家时,已经是中午。她断了网,手机也关了机,一口气专心码字六小时,将上榜的要求字数全部完成。
码到实在不想码了,她也没有恢复和外界的联系,又在床上躺了两个多小时。
她感觉自己像是突然没了支点,所有的欲望和理想都没了意义,所有的一切都变得可有可无。
她意志消沉,甚至有了“死一死会不会回到原来世界”的念头,并且任由这念头发展壮大。
迷迷糊糊听到门铃声时,她也不知道是几点了,但知道不是闻堰。
闻堰有大门的钥匙,不会按门铃。
而这门铃声持续这么久也没人去开门,想必是闻堰还没有回来。
江柠昏昏沉沉地去开门,走到门口的时候,突然有一个念头毫无预兆涌上心头——
如果,是江域的仇家过来了?
这个念头让她猛地惊醒,开门前对着猫眼看了看,外面的人是宫睦寒,并不是什么仇家。
将心底乱七八糟的纷杂思绪挥去,她开了门——
“你到底在搞什么?一言不合玩失踪?知不知道有人会担心你!”宫睦寒脸色极差,声音里带着毫不掩饰的愠怒。
江柠怔了怔,抬着眼眸看他,心里有种不可言说的怪异感。
宫睦寒被她看得也有些愣——
小姑娘脸上明明没有表情,却莫名让他感受到了孤寂落寞。睁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看着像只被抛弃的可怜小猫。
心底的火气瞬间消失了,他有些别扭地撇开眼:“别那么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多大点事。”
江柠揉了揉眼睛,振作了点精神,问:“什么事?”
宫睦寒:“……”我刚刚好像幻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