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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39章 脱簪待罪(1 / 1)

朔望朝会,于宣政殿举行,属外朝范围,一般禁止后宫女眷涉足,但此时太子监国,皇后辅政,虽只是例行朝会,不过皇后仍要出席,此日未宣散朝,却有内仆丞入内禀报,称太后驾临殿外。

这当然属于太后逾制违规,但作为一国太后,十一娘当然不可能下令将太后押返内闱,更别说施以任何惩责了,反而她还要携同迟儿,率领朝臣,亲自出迎询问,未知太后因何宁愿逾制,在朔日朝会如此正式的场合,亲临宣政殿干扰政议。

看防光顺门的骁骑卫,以及闻讯前来的左卫郎将,对于自己的失职皆怀惭虑之色,现下亦只能跪在殿前待罪,他们实在为难,太后要出光顺门前来外朝,此逾制之行他们理当阻止,然太后以死相逼,他们又哪里胆敢对太后动粗更别说太后孤身一人,显然不可能危害太子及皇后,他们岂敢用阻止逆乱之权,让一国太后血溅光顺门

十一娘也能体会卫士的难处,不曾喝斥失职,又见太后此时情状,竟是只着素白单衣,披发跪于席蒿,俨然摆出脱簪待罪的架势,别说卫士不敢阻挡,今日就算她在光顺门,恐怕也只能眼睁睁看着太后大闹宣政殿了。

现下文武百官尽在当场,而且已经有人争先恐后膝跪叩拜,如谢饶平、韦元平等太后党,更是惊呼连连,该演的戏还是要演,十一娘自然不会如长安殿中与其对恃一般,那样强势狂妄,贺烨可以纵容她“不孝”,然文武百官却决不能容忍一国皇后跋扈不敬嫡母,就连贵为一国储君的太子,也必须随母亲一齐跪拜,自认罪责,苦劝太后莫以尊贵之体,行此罪妇之卑。

韦太后此时,未经浓妆艳抹的一张脸,颇显疲惫憔悴,又虽说一路从长安殿连闯数道门禁,以千军难挡以死相逼的坚决抵达宣政殿这方“戏台”,可全然不见过去叱咤风云睥睨朝堂的昂然气势,只见她眼眶潮红、嗒焉自丧,也不知用了什么法子,使那一头寻常精心保养黑光泽亮的长发,折腾得有若枯草一般,甚至能清楚看见夹杂其间的根根银丝,谁会相信这是一直在长安殿养尊处优的太后分明就像是久陷囹圄受尽折磨的罪老。

但她来这里,并不是为了控诉皇后苛虐不孝,这样的手段太儿戏,也绝不可能当真扳倒受令辅国的中宫之主,就连造成非议也相当有限,韦海池还没有穷途末路到这步田地。

她哭诉到“太子与皇后快请起,老身今日脱簪待罪,只因确犯罪责,怎当储君皇后以及百官跪拜。”

十一娘这时也只好哀声求恕“太后跪于席蒿,妾身及太子怎敢直立是妾身不孝,未曾尽恭孝侍奉之职,妾身甘当太后责罚,妾身恳请太后起身,万莫哀毁于体,否则妾身万死难赎罪孽。”

“不是皇后之错。”太后长叹道“今日老身之罪,一为逾制,擅闯禁卫哭扰朝堂,二者老身罔顾圣令,故行此脱簪跪席之罚,太子及皇后若不肯恕,老身便长跪于殿前,此乃老身该当之罪,列位臣公万万不可非议太子、皇后不尽孝道。”

迟儿到底年轻,听这席话,实在想不明白太后有何图谋,但眼下情境,是万万不能放任太后就这么披头散发身着白单长跪不起的,他连忙膝跪向前掺扶“太后请起,否则阿母与晧,以及列位臣公,都只能膝跪相陪,虽为臣子之孝,理当如此,然国家大政,便要因此耽搁,还望太后以社稷为重,先返长安殿,阿母与晧,自当领受尊长教责。”

太后暗下冷笑乳臭未干一个小儿,竟也会用国家大义相逼,柳氏有这么一个儿子,又能媚惑贺烨对她千依百顺死心踏地,若不是这回天赐良机,让我幸获背水一战机遇,要想东山再起,只怕难如登天。

“太子仁孝,老身实感宽慰,然今日不惜脱簪待罪,逾制擅闯朝堂,并非是为私宅之事,正是因为君国大业、社稷之重圣上亲征,授令太子监国、皇后辅政,此乃圣令,朝堂列位臣公尽皆服从,老身原本不敢违逆,然,皇后才干虽说杰出,曾经豆蔻之龄,便有执笔拟诏之能,后获老身嘱令,于太原推行新法,大见成效,若身为男子,才干当任一方要员,不过皇后却并未曾真正治理朝务,而一政,千头万绪,不容丝毫疏误,圣上将辅国重任交托皇后,老身实在不能安心。”

话至此处,十一娘当然已经洞悉了韦太后的意图,但她这时却不能反驳,否则太后久跪宣政殿前,这场闹剧便无法收场。

又有谢饶平等等,自然也能闻音知意,此时自然不会眼睁睁看着太后孤军奋战,长叹一声道“当日圣上执意让皇后辅政,老臣及冯侍郎等,心中也不无疑虑,可圣上出征在即,臣等不敢耽延战事,只能听令。”

韦元平更是忍不住叫嚣道“老臣当日便谏言,仁宗、穆宗二朝,军国大政实由太后决断,太子年幼,唯有太后才能担当辅政重任”

林昔与贺湛都是深蹙眉头,贺湛却大是怀疑韦太后的企图,要说如果上演一出脱簪待罪的闹剧,就能推翻既成事实,从皇后手中夺过辅政之权的话,君令岂非一句儿戏韦海池不可能如此天真。

贺侍郎这么一犹豫,就被林中丞抢得先机。

“太后既知一政,不容丝毫疏误,而仁宗、穆宗二朝,正是因为疏谬连连,才导致社稷险临危亡,那么太后便应明白,自无才干决夺政事。”

“林昔,你竟敢当面诋辱太后”韦元平一系太后党怒斥。

眼看又要再演贺烨出征之前殿议的争执,韦海池却出言打断“林中丞之言,并非诋辱,老身承认自己并无才干,有负德宗、仁宗之托,老身今日擅闯谏言,也并非打算违抗圣令,只实在担忧皇后再蹈老身覆辄,故望太子、皇后,以及列位臣公以社稷为重,议商能让老身过问政务,老身不图决夺之权,只望察觉谬误之处,能够给予太子、皇后谏劝。”

韦海池这是要参政

贺湛心中一沉,刚想阻止,便听十一娘说道“正如太后之虑,妾身受令辅政重任,也实忧惧不能胜任,关系军国要政,自然当与列位臣公,以及太后商议,太后若有利于社稷之建言,妾身理当聆听教诲,妾身日后,于长安殿问省之时,若有不能决断之务,也可先问太后见解。”

贺湛便没有再多话。

十一娘这样应对,看似答应了太后参政,实际并未交放半点实权,“商议”“有利社稷”“聆听教诲”等等词语,皆为限制及模棱两可的说法,也就是说十一娘可以将政务禀知,也可以听一听太后的见解,但是否采纳,那就得取决于太后的建议是否有利社稷了。

但无论如何,太后都不能干涉朝政。

而“脱簪待罪”的闹剧也只能上演一回,韦海池若动辄便擅闯朝堂,以此行为上演泼妇行径,用心昭然,朝臣们当然不会顺从,物议哄生,就算十一娘动用强势手段,把韦太后幽禁深宫,舆论也不会再谴责皇后不孝,毕竟社稷为重,朝堂总不能纵容一个泼妇闹得鸡犬不宁。

只韦海池豁出颜面大闹朝堂,又怎会因此模棱两可的说法便偃旗息鼓只见她轻轻一摁眼角,似忍泪意,再听她口吻,越发温和“皇后既要辅政,又得分心内闱事务,老身若还要求皇后日日问省,禀报要务,岂非不顾大局不尽人情皇后不需专程来长安殿问询商议,老身也并无干涉政务之想,只望,皇后能许老身于紫宸殿中,偶尔召见政事堂官员,听禀政务,若察觉谬失,再与太子及皇后商议。”

那么谢饶平、韦元平等,便有机会直接面见太后,听其授令行事了

贺湛恍悟,这才是韦太后目的。

韦海池又再逼进一步“老身违抗圣令,又犯逾制之过,若太子、皇后曲解老身如此行为,乃别有居心,老身不敢请恕,太子、皇后依律惩治便罢。”

“太后是以社稷为重,又何罪之有”十一娘示意迟儿,母子两个又再礼拜,称诺允同。

宣政殿前的闹剧终于得以收场,这回交锋,韦太后大获全胜。

回到紫宸殿,贺湛立即质疑“五姐为何妥协”

“依十四郎看来,韦太后真正目的若何”

“就算维持现状,韦太后不能直接对党羽面授机宜,但通过任氏传话,仍能与党徒勾通,但今日她使出脱簪待罪这一杀手锏,逼迫五姐放宽限制,一来更加方便日后行动,再者,也是给予五姐下马威,让那些仍怀首鼠两端之徒明白,圣上离京,五姐便并非太后对手。”

十一娘颔首“十四郎说得极是,不过今日韦海池显然不达目的不甘休,而她所求,亦并不算过度,休说冯继峥一系,便连杜渐知、陶葆仪,这些正统派甚至也保持缄默,足见他们并不反对韦海池对我稍有牵制,我并不认为他们居心不良。”

至此稍稍一顿,十一娘莞尔“陶葆仪支持由我辅政,并非诚服后族近臣,只权衡利弊,认为只有让我辅政,更加利于改制贯彻实施,这是富国优民之基础,陶葆仪深明大义,可在不影响政务决策之下,他们也希望我能有所顾忌,否则万一我因握权柄,为所欲为,便可能兴生政乱,不利主君。”

陶葆仪一系才能称为真正的正统派,在他们心目中,效忠君国方为首重。

“且陶葆仪等等,亦存观望之心,圣上才刚出征,我连这点事情都无法应对,又有什么才能决夺大政”十一娘看向贺湛“所以,若不让韦海池如愿,今日便无法收场,列位臣公面前,我这辅政中宫,无非虚有其名,对于韦海池而言,也算大获全胜。”

“可五姐妥协,仍然无法扭转败势。”贺湛仍持保留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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