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已深,往日早早陷入沉睡的柳宁县,此时却留下了些许灯火。街道上时不时传来一阵阵急促的脚步声,灯笼泛出的微光从街道直蔓延到安丰山山脚。
县衙内更是少有人能入睡,书房里的柳县令更是从清晨忙碌到傍晚,再从傍晚忙碌到午夜。
守在书房外的衙役看到从远处走来的身影,连忙迎了上去。“柳案首,大人已经等待多时了。”
柳誉点了点头,快步走向书房。
“大人,柳案首求见!”
“快进来!”柳县令直接放下了手中正在研究的治水之策。
“草民柳誉见过县令大人!”
柳县令亲自起身将柳誉扶起,“这时候哪里还需要在意那么多虚礼?!你深夜前来求见,可是之前说的方法有了进境?”
“我可以向县令大人保证,只要百姓入口之物由我来·经手,便不会有难民饥饿而死。”
灵『药』能够让人不吃不喝坚持十余日,若是不加以遮掩实在太过惊世骇俗。粮食,也会是最好的遮掩。将灵『药』掺入粮食与饮水之中,也可以最大限度的保证所有人都会入口。这是两全其美的选择。
“好、好!实在是太好了!”柳县令面『露』喜『色』,“你的计划了已经完善,是不是可以说说了?!”
柳誉犹豫了片刻。“我只能告知大人,这其中涉及『药』膳之法。其他的,恕我不能多言。”
“『药』膳?”柳县令若有所思。他听闻过『药』膳用于普通人可以强身健体,对生病的人也有缓慢的治疗效果。从这一点上看,倒是有几分可行之处。“这方法可能普及?若是可以普及,对万民来说可是一大幸事!”
“目前来说,难以普及。”柳誉直接给了否定的答案。
柳誉只从穆靳口中听过‘灵『药』’,这天下间也很可能只有他才会炼制灵『药』。以穆靳的能力,若是真的将时间耗费在炼制同一种灵『药』上,才是天下人的损失。
“可惜了。”柳县令面上一副了然的模样,没有再详细询问。这世上有不少人都有独特的手段,这些手段也向来不外传。他虽然心系万民,但也不会要求所有人都为万民奉献。
压下自己惋惜的情绪,柳县令拍了拍柳誉肩膀。“从今日起柳宁县内所有的粮草都由你来安排,我把所有灾民的『性』命都交给你了!你有什么要求尽管提。”
柳县令虽然这样说,却不可能真的将所有的希望都放在柳誉一个人身上。武者该从其他区域调度粮草依旧不会停,也依然会向周边的郡县求助……若是柳誉让他失望,他也能最大可能的避免损失。
“我有一个要求,还请县令大人一定要应允。”柳誉说的极为慎重。
柳县令也忍不住跟着肃穆,“什么要求?”
“还请县令大人严格按照‘老少先行’的方法迁移百姓!不仅我们柳宁县,其余几县也请县令大人帮忙说和!”
柳誉得到穆靳的回应后,又回房间呆了许久。
不仅是为了避免其他人将他说的方法怀疑到穆靳身上去,更是为了整理穆靳往日提到的那些与水患有关的注意事项,对照是否有疏忽之处。
虽然没有疏忽,但他却有一个意见一直没有被施行。
穆谨曾说过让老少病弱先行、青壮年随之、有内力修为者暂缓,可以最大程度的避免伤亡。
虽说柳誉暂时无法理解穆靳这样安排的深意,他却不敢疏忽。
“相对于这个方法而言,先迁移地势低洼之处的百姓,更能保证大家的安全。临时改变迁移的方式,耗费的时间恐怕更长。如果河堤提前出现问题,很可能便会出现更大的损伤!”柳县令微微皱了皱眉。
他之前与柳誉长谈水患,柳誉有不少提议都让他豁然开朗,但也有提议让他觉得用途不大,譬如眼前这个。
“县令大人,我这样做自然有自己的深意,还请您一定要应允。”柳誉依旧坚持。
“依旧是不能说的深意?”柳县令询问了一句。
柳誉低头,这次不是不能够说,而是他自己也不甚清楚为何一定要这样做。
柳县令眉宇皱的更深,踌躇了许久才终于开口。“我就信你一次。若是百姓因此出现了损伤,我会和你一起承担罪责!不过我只能保证柳宁县会这样施行,其他县不是我能决定的。”
柳誉却没有放弃其他县区的意思,“县令大人您可以用山上的粮草作为条件,想必其他几位也会尊重您的意思。”
“你……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你的一个举措关乎的可能是成千上万的黎民百姓!”柳县令忍不住丢给柳誉一个百姓迁移的图纸。
“迁移方式早在十天前就已经做好了决定,你现在再这样安排实在是吃力不讨好。我是因为信你才会拿一城百姓去赌,你还不满足?”
“县令大人不防更信任我一些。”柳誉看都没看那张图纸。
他早就知晓所有的百姓都已经开始迁移,现在再更改会浪费许多时间。他也想早一步提出来,但是他就算开口又有几人会听。柳县令对他的看重和信任,也有大半是基于刚刚的保证。
柳誉将图纸重新放回到桌子上,不紧不慢的开口。“若是县令大人对我的信任无法让您开口,不防将此当做一场交易。一场我愿意为几县百姓吊命的交易。”
柳县令对上柳誉的视线,叹息了一声。“你说服我了。”
“县令大人很快就会知道,这是一个正确的决定。”柳誉心下松了口气,唇角微微勾起。
“你不要高兴太早。如果百姓因为迁移的事出现更多损失,这可是要算在你头上的。除非用『药』膳折罪,否则哪怕有我分担罪责,你也免不了一死!”柳县令一改之前的温和态度,面上有几分警告。
“我无需县令大人分担罪责,倒是可以与大人共享功劳。”柳誉唇角的笑容不变。
柳县令听柳誉这样一说,心下倒是放松了些许。“希望如此。”
“既然如此,县令大人还等什么?您该让人去其余几县传讯了!”柳誉开口催促。
柳县令倒也是个爽快人,既然答应了便不再推三阻四。他直接安排了几个衙役前去传讯,又吩咐下面的人改变柳宁县的迁移方式。
他也知道这样的改动必然会引起军士们的注意,传回郡尉那边。不过等郡尉那边的消息传回来,这边的迁移应该已经完成的差不多了。
“你应该没有其他要求了吧?”柳县令安排好迁移之事,再次看向柳誉。这一次显然再没有之前的爽快。
柳誉点头,“在下暂时没有其他要求。”
“下去休息吧,明日我便让人带你看看粮草。”柳县令摆了摆手。
不等柳誉离开,门外便再次响起了脚步声。
“大人,丰和县消息!沽和县一个时辰前便被淹没,如今大水蔓延到了丰和县,丰和县已经在组织灾民向安丰山迁移!”衙役急匆匆的跑进来。
柳县令连忙走过去,接过衙役手中的传讯。“消息没错,安排难民与我们柳宁县的百姓上山,按我刚刚说的方式。”
“县令大人……”衙役也有几分困『惑』。
柳县令看了柳誉一眼,咬了咬牙,“按我说的去做!”
“是。”衙役连忙应下,又急匆匆的离开。
“县令大人,今日情形我怕是也难以入眠,不如现在便去看看粮食状况。”柳誉主动开口提议。他有内力傍身,三五日不睡也可以保证精力充沛。
“好。”柳县令见柳誉如此心系百姓,之前被『逼』着改变迁移方式的不满便消散了许多。甚至隐约有所怀疑,莫不是这样的迁移方式真的对百姓更为有利。
但,他为何没能看到感受到这样迁移的益处?往年的水患书文里,也多数先救助地势低洼的百姓。
一次『性』将所有的老少全部迁移出去,不说别的安置便是一个大问题。如果不是这次水患浩大,极有可能将整个柳宁县囊括在内,他绝对不敢由着柳誉这样做。
柳县令的疑『惑』很快便有了答案。
两日时间,暴雨依旧未有停歇的趋势,但也未能让几县的水位完全没过江堤。
附近几县连带着柳宁县本地的百姓却已经大半都上了山,山上的粮食提前被消耗了不少,引得不少人斥责柳县令的安排。
前后只一个时辰,再无人多言。
时刻去山脚看山下水况的人一阵惊呼,众人连忙赶过去。他们亲眼看着浩浩『荡』『荡』的洪水快速淹没柳宁县,剩余的武者们拖着一些自诩会水的青壮卖力朝着山上奔逃,洪水紧随其后。
纵是以武者的速度,也没能跑过那浩『荡』的洪水,被水浪直接打入地下,翻滚着才站起身来继续前行。若是普通人,恐怕被拍下去便再也爬不起来!
众人的视线忍不住看向柳县令,柳县令则是不由的看向柳誉。
柳县令很快便反应过来,将视线收回,清了清嗓子。“这情况,怕是上游的水门倒了,只是不知是丰和县还是沽和县。据我所知,两县的水门都是才加固不久的,按理说不应该只坚持那么点时间。”
丰江所在的区域内有不少水门(水闸)可调控下游水位,在前两县难民迁移时,水门便被直接关闭,保障了下游不会因为上游水位冲击提前迎来洪水。
顿时,众人看向两县县令的眼神,就已经变了。
……
金銮殿上,金龙盘踞在正上方,沉沉地看着底下安静的朝臣。一片寂静,唯有最上面那人翻动奏折的声音。声音初时不紧不慢,很快便像染上了主人的情绪一般变得急促起来。
“啪!”
郁承渊忍无可忍,将奏折扔了下去。
“江宁大水,沽和一片汪洋,丰和柳宁接连受灾....”他的声音中带着明显的怒气,一字一句地说道,“丰和水门倒塌,致使大水直接淹没五县......,大司农,朕记得今年年初似乎刚拨了款修缮水门,眼下出了这种状况,你作何解释?”
“陛下暂且息怒,听臣一言,”大司农穆华荣连忙站出来说道,“陛下有所不知,此次江南大水水势浩大,数百年难得一见……”
“数百年难得一见?”郁承渊怒极反笑,“那你给朕说说,为何沽和县受灾最重,它的水门却丝毫未损?大司农,你说说看,朕有何不知?”
“这.....”穆华荣有苦难言,身为大司农,他远在中央,本仗着江宁郡临近他老家,所以才『插』了自己的人过去,谁想到那群人竟然如此不中用,给他捅了这样的篓子?“陛下说的是.....”他唯唯诺诺道。
“朕说的是?”郁承渊根本不打算放过他,“朕没记错的话,这江宁郡,应离穆卿的老家不远吧?对自己老家也这么下得去手,穆卿,你真是让朕大开眼界啊!”
“陛下明鉴!”穆华荣连忙跪下说道,“天地良心,臣受任此职以来,一直兢兢业业,断不会做这种断子绝孙之事啊!”
郁承渊看着他信誓旦旦的神情,冷笑一声,并未再追究,只道,“如今,可有谁愿意去收拾这烂摊子?”
之前大司农自辩时浮现出的窃窃私语在这句话之后便像落了闸的水一样顿时消失了。寂静重又回到了金銮殿,甚至比之前更加凝肃,如果说之前只是事不关己的沉默,现在更笼罩了一层生怕祸到临头的恐惧。
这种明显吃力不讨好的苦差事,办好了得一句称赞,办的不好两面挨打,谁愿意去呢?
底下的大臣面面相觑,谁都不敢出这个头。
“没有了?”郁承渊挑眉,眼中不可避免的带上了失望,“你们就是这么为国效力的?”
就在此时,一个清朗的声音忽然响起,宛若一颗石子打破湖面一般,结束了殿上的寂静。
“臣愿意前去探查此事因由,还请陛下应允。”底下有个青年主动站了出来。
严威乃是武将出身,近两年才刚被调入京师。平日在这大殿上并没什么存在感,谁也没想到他竟会在这时站出来。
“哦?”郁承渊面上不动声『色』,语气却有几分缓和。“严爱卿既有心为朕分忧……”
穆华荣脸『色』微微一变,随后又恢复平静。一改之前唯唯诺诺的神『色』,上前一步说道。“禀陛下,江南灾情不可有丝毫延误,然而严大人年纪尚轻,经验不足,臣以为翟永年大人有此类经验,更适合此事!”
他这话一出,像起了什么头一样,众人争先恐后的说道。
“翟永年大人虽然有救灾经验在前,但旱与水并无共通之处,臣推举李善文李大人。”
“臣……”
大殿内顿时陷入一片嘈杂,郁承渊冷眼看着眼前这一幕,手指不紧不慢地点着扶手,看了一会好戏之后,忽得一拍桌子。
“你们当朕这大殿是西街口菜市场吗?!”郁承渊顿了顿,扫了一眼瞬间寂静的大殿,“救灾之事朕自有安排,费阳。”
费阳立刻唱了一声,“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尔后,郁承渊站起身。
赈灾的人选还没决定,那群老臣自然不想放他走的。
“退朝!”郁承渊完全不顾他们的挽留,干脆的走了。
严威视线扫过大殿中那些明显心有不甘的臣子们,眼眸有几分冷意。那张本就冷肃的面孔,掩下了他真实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