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啥玩意儿?”杜春江听自己兄弟一句话,一时间确实没反应过来。
“大哥,你忘啦?”杜春林提起当日,还是一脸的愤恨,道:“就前些日子,我跟刘汉山,我俩上山去扒狗肉吃。有个老糟头子,拿枪要打我们。”
“啊!”杜春江这才想起来有这么回事,但他不认为自己弟弟干的有啥错,反而还挺生徐长林的气。
“咋的?今天新来的技术员儿,是那老头子的孙子啊?”杜春江问了一句。
“八成是。”杜春林重重地点头道:“那天我看这小子,跟那老头子在一起,应该是他孙子。”
当日杜春林是和刘汉山一起,去扒那被雪埋葬的狗,刘汉山是认识赵军和徐长林的,毕竟他们都在一个屯子住着。
但正因如此,刘汉山才羞愧难当,感觉没脸跟人说这事儿,便没和杜春林说赵军的身份。
至于徐长林和徐宝山的关系,刘汉山根本就不知道。
他也没想到赵军能分配到他们楞场来,此时刘汉山在后面归楞呢,否则的话,杜家兄弟还能躲过一劫。
这时,盘腿坐在炕上的杜春江,随手拽过装烟叶子的小筐,拿起一张方块纸开始卷烟,一边卷,一边对杜春林说:“老三,你去给他领进来。”
“大哥啊。”杜春林忙到杜春江身旁,低声道:“这小子毕竟是验收组的技术员,你是把头,那得你出去接啊。”
杜春江刚卷成烟卷,听杜春林说,却未答话,而是伸舌头沿纸边一舔,再将其贴紧在烟卷上,然后拧一头成烟嘴,才对杜春林说:“怕啥?你想啊,老李头子刚退休,这小子就来了。
前天林场才开工,他顶多培训两天。就两天他能学会啥啊,我估计呀,他肯定是得罪徐宝山了,徐宝山要整他,才给他派出来的。”
“啊!”杜春林闻言,恍然大悟,心想我哥说的对啊,这小子接之前的老李技术员班刚上任,顶多也就培训了两天,能学会啥啊?
这样的人,徐宝山将他派出来,肯定是二者之间有恩怨。
如果是这种情况的话,那就说明这小子肯定不是什么关系户。要不然,徐宝山也不会做得这么过分。
想到此处,杜春林放下心来,按着杜春江的指示出了窝棚,来接赵军。
杜春林一出窝棚,没走几步就迎面碰上赵军和蒋金友。
蒋金友一见杜春林,忙指着赵军对他说:“春林呐,这是新来的技术员。”
“我知道了。”杜春林冲蒋金友一摆手,道:“你该干啥,就干啥去吧。”
说完,杜春林也不理会尴尬的蒋金友,只转脸看向赵军。
见赵军看自己的神色如常,杜春林还以为赵军不记得自己了呢。
于是,杜春林若无其事地向赵军伸手,笑道:“你是新来的技术员吧?走一道,冻着了吧?快进窝铺暖和、暖和,我大哥也在窝棚里呢。”
说到此处,杜春林又跟着解释了一句,“我大哥是咱这楞场的把头。”
“好啊。”赵军答应了一声,但在去窝棚前,先跟蒋金友说了一声:“蒋哥,我先过去了,改天有机会咱俩再唠。”
“哎,哎。”蒋金友受宠若惊的答应着。他没想到堂堂的林场验收员,竟然还愿意和自己说话。
可这一幕落在杜春林眼中,心里却是十分的不屑,暗道这小子跟個拉套子的这样,看样子真没啥来头。
可杜春林却是忘了,他自己也是个拉套子的。
就这样,赵军跟着杜春林进了把头窝棚。
一进到窝棚里,就见一人叼着卷烟坐在炕上。
而他,正是杜春江。
赵军看着杜春江,面带微笑地先打招呼,道:“是杜把头吧?”
“嗯。”杜春江抽着烟,先是鼻孔出了一声,然后才道:“小伙子,你是新来的技术员啊?”
“嗯。”赵军同样“嗯”了一声,但他笑着点头,这副羞涩的模样,看上去就是个没见过世面的。
他这副样子,全落在杜春江眼中。杜春江心里暗笑,却又问道:“技术员,贵姓啊?”
说是问贵姓,其实就是在问姓名。
赵军也配合,答道:“免贵姓赵,我叫赵军。”
“赵军呐。”杜春江又问:“来咱林场验收组几天啦?”
“今天是第三天。”
“才三天啊。”杜春江眼珠一转,再追问:“那你会检尺吗?”
“这个……”赵军推了推头顶上的狗皮帽子,面上有些尴尬地说:“徐组长让他徒弟教了我两天,我好像没太学会。”
“徐组长徒弟?”杜春江一皱眉,寻思了一下才问道:“是叫马亮吧?”
“对,对。”赵军道:“就是马哥,我跟马哥学了两天,他也没教我啥呀。”
此时不光是杜春江,就连一旁的杜春林听了赵军这番话,心里也暗自发笑。
在他们眼中,赵军就是个刚入职场的愣头青,什么都不懂。那徐宝山明显是整他呢,就让个徒弟教他,教了两天就把他打发来了楞场,想必是等着看他出丑呢。
既然如此,杜春江就想配合徐宝山一下,若是能让赵军出大丑,徐宝山肯定能记着自己的好。
“抽烟不?”想到此处,杜春江以为自己已经掌握了一切,便不再打听赵军的情况,而是把装着烟叶子的小筐一拽,问赵军抽不抽烟。
赵军闻言,连连摆手,小声说:“不抽了,杜把头,我不会。”
听赵军如此说,杜春江将把目光转向杜春林说:“老三啊,你带赵技术员去楞堆那边儿,让他先试试吧。”
就这样,赵军跟着杜春林出了窝棚,一路往楞场北头的棱堆走去。
赵军一边走,一边在心里回忆。如果没记错的话,上辈子和杜春江第一次见面,可不是这种场景。
记得那时,虽然也是一人来77楞场赴任,但那已经是两个月以后了。
来到楞场,杜春江一问,赵军就说自己是林场一食堂大师傅赵有财的儿子。
杜春江一听,立马和昨天江富款待徐宝山一样,把所有的好吃的都给赵军摆上了。
而且从那以后,杜春江对赵军,比赵军对赵有财还要恭敬。
赵军只要一进楞场大门,立刻就点一颗烟;赵军下班要出楞场大门,杜春林又是一颗香烟奉上。
而且他给赵军抽的还不是卷烟,是那种带过滤嘴的花团烟。
此时赵军对照杜春江刚才对自己的态度,心中暗自发笑。
没错,他隐瞒身份,就是要让杜春江误会。
不然,咋有借口整他呢?
要说起来,赵军上辈子和杜春江一开始处的还不错。
哪怕是四年后。77楞场的尺不归他赵军检了,赵军也一直罩着杜春江。杜春江这人不会来事,和别的验收员不对付,每次都是赵军帮他出头说情。
可让赵军没想到的是,这杜春江竟然在背后算计他。
记得那是青、黑、黄、花,四条龙全都战死以后,赵军四处托人买狗。杜春林自告奋勇地帮赵军买了一帮猎狗,但却从中兑了三百块钱的缝儿。
后来被赵军知道,当场就跟他翻了脸。
然后,才有人偷着告诉赵军,杜春江这些年背着赵军搞了不少小动作,没少占赵军便宜。
只是赵军一直拿杜春江当好人,别人就算知道,也不敢和赵军说。
赵军心里想着往事,却已跟着杜春林走到楞堆前。
杜春林往前一指,对赵军说:“赵技术员,你先试试吧。”
“好。谢谢杜哥了。”赵军很客气地对杜春林道谢,然后便拿着工具向楞堆走去。
而杜春林,只盯着赵军背影看了一眼,便转走了。
当归楞的工人们,看见一个手拿尺杆子、号锤子的人,向这边走来时,都知道新到的技术员来了。
和杜春江兄弟不一样,这些归楞的工人可不敢得罪赵军,他们纷纷停下手头的活,来跟赵军打招呼。
这时,刘汉山也看见了赵军。
他微微一愣,忙小跑着向赵军而来。到赵军跟前,说道:“赵军,你咋来了?”
话虽然是这么问,但刘汉山已然看出,赵军就是新来的技术员。俩人是同村,他比赵军还大上一辈,但也想着跟赵军套套近乎、拉拉关系。
赵军也没驳他面子,笑道:“刘叔,我来检尺啊。”
“啊,啊,这孩子就是有出息。”刘汉山拍着马屁说道,然后转念一想,忙问:“赵军啊,你见过杜把头了么?”
“见过了。”赵军笑道:“不光见过杜把头,还见着上次跟刘叔你一起那个,赶爬犁的杜春林了呢。”
听赵军如此说,刘汉山尴尬一笑,只能硬着头皮说:“赵军呐,你刘叔在这儿干点活,一天也挺不容易的,你要方便的时候,就多照顾照顾叔哈。”
“好说,刘叔,你放心吧。”赵军笑着应了一声,但在他的心里,早已经给刘汉山画了一个大大的叉。
原因很简单,就是刘汉山从雪里扒狗尸体的事儿,让赵军太膈应了。虽然那天他和李宝玉拉着徐长林,但如果刘汉山扒的是他赵军的狗,赵军也是要拼命的。
打发走了刘汉山,赵军就开始检尺,他一动手,就惊住了周围归楞的工人们。
他们看到这个新来的小技术员虽然年纪不大,但手上的活可是特别的利索。而且,有些模棱两可,可给可不给的尺寸,赵军也都给他们了。
这一举动,立刻让工人们对赵军心生好感。毕竟出来干苦力活的都不容易。碰见一个好说话的技术员,让这些生活在最底层的工人,心里由衷的感到高兴。
干了一上午活,眼瞅着到了中午饭点儿,就听那边窝棚里有人喊:“开饭啦,开饭啦。”
听到伙夫一喊,归楞工人们纷纷扔下手头的活,向窝棚跑去。
“赵军,我先吃饭去了。”刘汉山临走前,还跟赵军说了一嘴:“你不用着急,一会儿杜把头肯定给你安排顿好的。”
这话,刘汉山敢打包票,因为这是规矩。
且不说技术员平时来楞场检尺,都得跟把头一起开小灶。关键今天是赵军第一次到77楞场,无论如何杜春林也必须得好好地招待他一番。
而杜春林现在都没来找赵军,在刘汉山看来,应该是赵军来的突然,杜春江没有提前准备,现做有些耗时。
毕竟像肉类,储存的时候都是冻着的,解冻也不是立刻就行的。
“好嘞,刘叔,我知道了,你快去吃吧。”赵军笑着答应了一声,然后继续闷头干活。
今天早晨在家里吃早饭的时候,赵军特意吃了不少,那扛饿的粘豆包,他就吃了十个,所以到现在,他还没感觉到饿。
这时,在把头窝棚里,杜春江、杜春林两兄弟已经吃完饭了。
杜春林心里有些不托底,问杜春江道:“二哥啊,咱不安排那技术员吃饭,这不能出啥事儿吧?”
“嗨!”杜春江道:“他一个新来的,能知道啥规矩?这顿省下,改天咱哥俩单独整俩菜喝点儿多好。”
“这……倒是行。”杜春林又道:“那让他跟归楞的一起吃饭,这不行吧?”
“没啥不行的。”杜春江道:“打下啥底儿,是啥底儿,以后就让他跟那帮归楞的一起吃。”
“那行吧。”杜春林见劝不了,便起身去拿狗皮帽子,他跟蒋金友一样,都是拉套子的,可人家蒋金友早都往小号去了,而杜春林现在才打算动身。
楞场里,归楞工人们吃完午饭,还在窝棚里午休了一会儿。等他们回到愣堆场时,看到赵军还在干活。
但这些人也没有多想,只以为赵军是在杜春江的窝棚里吃完了,又返回来继续检尺的。
一时间,不少工人议论,这小技术员真敬业,可比之前那天天等着退休混日子的老李头子强多了。
赵军一直干到下午三点,感觉肚子有些饿了,这才往归楞工人们刚才吃饭窝棚走去。
可到归楞工人的窝棚前,发现这窝棚锁着门,他便去了对面的窝棚。
这个窝棚是拉套子的工人们住的,此时窝棚里没人,赵军来到炉子前,见炉火早已灭了,就抓了点苞米瓤子,又拿两块木柴,把炉子火生着了。
然后,他又拿起旁边的铁壶,从大缸里舀了水,把铁水壶坐在炉子上烧水。
想着等水开了,便就着热水,吃自己早晨买的大饼干。
于是,赵军一边坐在炉子前烤火。一边等着水开。
忽然,窝棚的门开了。
一个人气呼呼地从外面走了进来,当他看到赵军的第一眼时,一下子愣住了,并惊讶地问:“赵技术员,你怎么在这儿啊?”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早晨跟赵军有过一面之缘的蒋金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