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节(1 / 1)

送杨迁走的时候她觉得自己身上滚热,以为是累着了,没有在意,后来撑不住睡了过去,醒来时觉得好了些,只是下马车的时候有些头晕目眩,想着今晚再好好睡一觉也就好了,没想到这点不适还是被苏丹古发现了。

苏丹古起身,道:“公主既然身体不适,明天不宜出门,后天再进宫。”

瑶英跟着起身,闻言,赶紧摇头:“不用了,我一定好好吃药,明天进宫吧。”

苏丹古看她一眼,淡淡地道:“公主天生不足,后天须勤加保养,讳疾忌医,恐成大症。”

瑶英做出乖乖听训的样子,等他说完,笑了笑,道:“将军说的是,不过我这是老毛病了,今晚好好睡一觉,明早就没事了,将军明早再为我看一次脉,假如我好了,我们即日进宫?”

她征求他的意见,双眸定定地看着他,声音沙哑,语调柔和宛转,听起来有点像在撒娇。

苏丹古抬头,看向庭院外漫天飘落的飞雪,点点头,扫一眼角落里的缘觉。

缘觉会意,垂首应是,走到瑶英面前,道:“公主,夜深了,属下送您回房。”

瑶英转身出了厅堂,回屋刚歇下,亲兵送来一碗刚刚煎好的药,道:“摄政王说请公主服了药再就寝。”

她愣了一下,谢过亲兵,喝了药睡下,躺在枕上,闭着眼睛思考。

苏丹古懂医理,他的医术是跟着谁学的?阿史那毕娑和他是同门,为什么没学过医?

瑶英越来越肯定苏丹古一定照顾过久病之人,而且那个人和她一样需要长期服药,所以他才对散药之事如此了解。

在她的印象里,王宫中好像只有昙摩罗伽在服药……

瑶英实在疲倦,还没理清思路,已经跌入梦乡之中。

第76章密会

瑶英做了一夜的梦。

第二天早上,她对着铜镜梳发,双臂轻扬,将乌黑浓密的长发编成一根根发辫,每一根辫子缠上金色丝绦,缀饰金花银铃,门上几声叩响,苏丹古来了。

他又戴上了鬼脸面具。

瑶英请他进屋,不等他开口,坐到他面前,利落地挽起袖子,胳膊伸到他面前,随着动作,披肩发辫上的银铃轻轻颤动,叮铃作响。

“苏将军,我好多了。事不宜迟,我们今天就进宫。”

看她这副迫不及待的架势,一定是早就等着他了。

苏丹古没做声,手指搭在瑶英腕上。

他指腹一层薄茧,粗糙,冰凉,她不禁轻轻哆嗦了一下。

今天是个晴朗的好天气,雪后初霁,朝霞映照在积雪上,廊前一片潋滟的璀璨光晕。

瑶英盘腿坐着发呆,这回意识清醒,不敢再去摸苏丹古的面具,想起昨晚入睡之前的疑问,轻声问,“苏将军,佛子是不是也需要散药?”

苏丹古眼睫颤了一下,抬眸。

瑶英和他对视,“蒙达提婆法师没有治好佛子,水莽草只是暂时压制他的痛苦,他还是会时常发病,对不对?”

蒙达提婆离开圣城之前,她去为他送行,问起昙摩罗伽的病。蒙达提婆含糊其辞,语气惋惜。

瑶英当时没有多想,现在看来,蒙达提婆惋惜的应该是他只能用水莽草减缓昙摩罗伽的痛苦,并不能彻底根治罗伽的病。

昙摩罗伽到底患的是什么病?他每次闭关是不是因为病势沉重,无法起身?

蒙达提婆很敬佩他,为什么不彻底治好他,只留下水莽草的药方就回天竺去了?

这些疑惑一直盘绕在瑶英心头。

苏丹古看着瑶英,碧眸里没有一丝波澜,道:“王的病症乃沉疴宿疾,治愈非一朝一夕之功。”

瑶英瞥他一眼。

即使他语气和平时一样严肃,她还是听得出其中的搪塞。

这也正常,昙摩罗伽身份贵重,王庭大臣根本不知道他身患重病,她是外人,知道内情,还这么直接追问,苏丹古没有警告她,已经对她很宽容了。

苏丹古抬头,凝望庭前朝霞照映下的皑皑白雪。

“公主为什么想起问这个?”

瑶英眉头微蹙,道:“水莽草有大毒,虽然能祛湿止疼,散热解毒,常服却会损害身体。我定期服用的凝露丸调配之时加了晒干研磨的水莽草,每月只服用一丸,剂量小,尚且需要散药,我看蒙达提婆给佛子开的药方,所用水莽草是凝露丸的三倍……佛子长期服药,必会损伤根本。”

“我之前提醒过阿史那将军和缘觉,不知道他们有没有劝过佛子。”

瑶英眼帘抬起,看着苏丹古的眼睛。

“苏将军懂医术,医者仁心,应当照料过佛子,比阿史那将军和缘觉他们更懂这其中的利害,也更能体会佛子散药时的痛苦,佛子的病可以慢慢治,请将军务必提醒他,不能因为水莽草能减缓他的疼痛就依赖这一味药。”

她语气真诚,没有试探,只有忧虑和关切。

一片赤诚,清冽如雪。

苏丹古望着门外,似乎在认真考虑瑶英的话,嗯了一声。

瑶英叹口气,道:“可惜我带来的药材没有克制水莽草的那几味药,那些药只有中原才有,我问过老齐,遍寻过市坊,一无所获。如果能够回中原,我可以请一位神医给佛子开些散药的药丸,他吃下去,可以减轻水莽草的伤害。”

说到回中原,她立刻想起李仲虔,担忧涌上心头,语气变得低沉了些。

苏丹古一语不发。

两人都不说话,屋中静如沉水。

艳阳高照,屋顶融化的雪水顺着瓦楞滴落下来,檐前淅淅沥沥,挂起一道雨线。

半晌后,苏丹古收回手指,“公主今天可以不必服药。”

瑶英回过神,知道他这是同意今天进宫,立刻叫来亲兵,让他给杨迁送口信。

……

苏丹古起身出去。

缘觉恭敬地迎上前,小声道:“摄政王,都安排妥当了。”

说完,低着头退到一边。

“你经常跟着文昭公主去市坊?”

缘觉正探头探脑偷看瑶英房间的方向,听到他发问,一呆,挺直脊背,答道:“是。”

苏丹古背对着他,问:“文昭公主在市坊找什么?”

缘觉认真地回想了一下,道:“文昭公主逛市坊的时候,几乎是一家挨着一家逛过去,卖布匹锦缎的铺子,卖珠宝玉石的,卖马匹牲口的,卖白叠布的……还有卖药材的铺子,所有卖药材的铺子公主都要去逛一逛,公主的胡语说得不好,听不懂那些药材的名字,常常央属下帮忙和那些胡商打听哪里有卖中原的药材。”

说完,他想起一事,忍不住咧嘴笑出声。

“公主还打听哪里有卖鹰的,她也想养一只。”

苏丹古忽然停了下来。

缘觉立马刹住脚步。

苏丹古回头,面具下的一双碧眸平静地扫他一眼,“文昭公主和你说起过水莽草的事?”

缘觉一怔,迟疑了一下,点点头:“公主和属下说起过……公主说长期服用此药不妥,让属下劝劝王……”

一开始,他和阿史那毕娑担心瑶英会泄密,又怕她借着这个秘密要挟他们,对她多有防备。后来两人发现她不仅守口如瓶,还很关心佛子的病症,悬着的心放回了原位。

这事没人问起,他也就没有主动禀报。

缘觉认为自己没有做错,阿史那将军嘱咐过,文昭公主只是个过客,和她有关的大小事务不必告诉给王知道,不过苏丹古问起,他还是下意识觉得心虚,声音越来越低。

苏丹古没有责怪他,在廊下站了一会儿,转身离开。

缘觉有些摸不着头脑,悄悄吐出一口气,小心翼翼地跟上去。

……

下午,瑶英换了身高昌贵族女郎的装束,和苏丹古一起离开庭院,来到和杨迁约定好会面的地方。

杨迁个子高,一身小袖锦袍,头裹巾帻,脚踏锦靴,立在人来人往的道旁,犹如鹤立鸡群。

瑶英脸上蒙着面纱,挑起毡帘,隔着人群朝他示意。

杨迁没认出她,继续伸长脖子朝人群张望,直到马车到他跟前了,他才反应过来,看了看车厢里头梳发辫,身着黄地团窠花树鹰纹翻领小袖长衣的瑶英,笑了笑,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

“公主这样的妆扮正好,我为公主备了衣裳,正想提醒公主换上,倒是多此一举了。”

瑶英一笑,依娜夫人每晚在王宫举行宴会,出席的王公贵族都是盛装假面的打扮,她提前打听过,连面具都准备好了。

杨迁视线扫过戴着面具、气势森严的苏丹古,敏锐地觉察到他身份不简单,而且必定身负武艺,一时起了和他比试一番的心思,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瑶英不想让他发现苏丹古的身份,往前踏出一步,挡在苏丹古面前,示意他可以出发了。

杨迁收回视线,点点头,道:“进宫以后,公主就说是我的堂妹,我有十几个堂妹,好几个和公主差不多的年纪,宫里的人分不出来。”

瑶英点头记下,戴好面具,回头看着苏丹古。

面具遮住了她的脸,只能看到一双弯成月牙的眼睛。

光从这双眸子就能看出来她一定在笑,明澈双眸流波转盼,盈满笑意,像揉碎的日光跌进幽潭,星星点点浮光闪烁。

苏丹古沉默地看着她。

瑶英指指自己脸上的面具。

她戴的面具是张凶恶的夜叉鬼脸,和他平时戴的面具一模一样,也是一半青一半红。

苏丹古眸光微垂,盯着她脸上的面具看了一会儿,抬脚走开。

瑶英失笑,一摊手,笑着跟上他。

……

薄暮时分,王宫中最大的厅堂点起数百支蜡烛,灯树似在灼灼燃烧,烛火辉煌,恍如白昼。

堂中帷帐高悬,一班乐伎盘腿坐在帐下,次第奏起琵琶、箜篌、筚栗、羌笛、洞箫、小鼓、铜拔,笙乐阵阵,庭中铺设毡毯,身姿纤瘦的舞伎踏歌起舞,腰肢柔软婀娜,身着轻薄纱衣的侍女仆从往来穿梭,人影幢幢。

堂前设几案坐榻,一张铺了红毡的长案上摆满佳肴果点,碗碟酒盏堆摞如山。在场宾客都盛装华服,头戴面具,或坐或卧,欣赏歌舞,觥筹交错,或手执鎏金银杯来回走动,与人笑语,角落里时不时爆发出一阵大笑声。

瑶英跟着杨迁走进大堂。

杨迁一路看到王宫一派歌舞升平,处处欢歌笑语,又是失望又是愤怒,差点掀了面具。

世子姐弟被送去北戎为质,依娜夫人以美酒佳肴、美人歌舞来麻痹贵族,这些人居然连这点诱惑都抵抗不住,沉溺其中,醉生梦死,他怎能不气?

瑶英真怕他冲动之下直接掀翻长案,小声提醒他:“杨公子,尉迟国主在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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