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妄和尚这么一低头,让过了要削掉他脑袋的杀招。再回身一看,却是不见偷袭之人的踪影,也不见那面文王鼓了。
边缘带着锋利锯齿的文王鼓,漫说是在昌图府,就算是在整个关东,也是少有的奇门兵刃。虽然现在瞧不见人,但是刚才那么匆匆一瞥,无妄和尚就已经知道了来者是谁。
“手下败将,竟然还敢在我驾前造次。”无妄和尚手里的锡杖点地,缓步来到小跨院中央,环顾四周,“上一次被你侥幸逃得生路,这一次,贫僧定要把你毙于杖下,以正佛法。”
叫过了板,无妄和尚又望了望四下,仍旧是没有寻到来人的身影。有千日做贼的,没有千日防贼的。无妄和尚现在心思就和当时的鬼家门一样,做着提防。当初他在,鬼家门在明,那么一座庙没法长腿跑了,他倒是什么时候去都可以。现如今颠倒了过来,他在明处,旁人在暗处,就这么干耗着他得时时刻刻想着这件事,吃不好睡不好。别人指不定干着什么,以逸待劳,什么时候他不做防备了,才是对方出手的到时候。这一招在兵法里面讲,叫做打草惊蛇。
又等了半晌,还是不见有什么动静,无妄和尚又开口了:“无胆鼠辈,不敢在人前现身吗?好,我去见你。在这里动起手来,寻常人家要遭难,随我来,咱们堂堂正正斗上一场!”
说话间,这大和尚来到院墙边上,足尖点着墙壁,三两步翻过了院,百纳僧衣一翻,人就直奔了山上。
前文书讲,这大孤山村就在大孤山脚下。大和尚上了山,那就是钻进林子里了。对于丑儿和虎子来讲,这是个机会,毕竟不好在寻常人家里面动手。他们仨斗法,指不定要弄出多大的动静。虽说丑儿有一个要人在夜里安眠的法术,可要是波及太大误伤无辜也是个麻烦。
于是乎,大和尚在前奔了山上,虎子和丑儿紧随其后。
无妄和尚上了山以后也没有往深处再走,而是来到了溪边,一处宽敞的地方,寻了个没有树木遮挡的位置,席地而坐,把锡杖放在了自己两膝上,双手合十喃喃自语,像是在念经文。虎子和丑儿在远处藏身的地方看见了,却是不敢冒进。对方摆出这么一副架势来,恐怕是有诈,还是观望一番为好。
“这和尚是什么手段?”虎子压低了声音,问丑儿。
丑儿摆了摆手,也压着声音回话:“不知道,先看看?你不是杀过他一回吗,你不知道?”
“那时候啥样?况且都是多久之前的事情了,”虎子皱着眉头答,“谁知道那个事儿去?这和尚能死而复生,谁知道还有什么手段?”
“那就再看看。”丑儿无奈,只能是再观望。
虽然两个人都不是一般人,有一点亮光就能看得清东西,可谁也不会读唇,只能是尽量压低了动静,发出气声来交流。读唇是门学问,不是一天两天的功夫劲儿,都没专门学过的,也只能是如此。况且他们俩现在离得还不是特别近,虽说是夜间静谧,也不必担忧对方能听见气声。
又过了好久,是无妄和尚又动了,看那模样像是把这一段儿经念完了。他站起身来高声喊道:“既然已经跟着我来了,为何不现身一见呢?”
“发现咱们了?”丑儿龇着牙问。
“未必。”虎子摇了摇头,“刚才跟他动手的只有你,而他这句话没说‘你’或者‘你们’,可能是在诈。”
丑儿点了点头,对着虎子一摆手,凑过去在他的耳朵上,讲了一番如此这般。
无妄和尚喊完了话,也不再是四下眺望了,反而是微闭起了双眼,拄着锡杖站在那里,不动不摇,就像庙里的金刚像一样。
又过了半炷香的时辰,林间草木摇晃,一个手足上绑着七彩布条,衣着邋里邋遢,面若恶鬼的人丛林间钻了出来,正是丑儿。走的大摇大摆,不急不缓,左手拎着文王鼓,有一下没一下地摇晃,上面的大钱儿随着丑儿的手摇摆碰撞,声音清脆悦耳。
“无妄大师好本事,”丑儿捋了捋头发,“我藏得那么好了,你都能发现而。别是诈我出来吧?”
无妄和尚微微一笑,没回答这个问题:“果然又是你。我本与你无仇无怨,何苦纠缠?你是个二神,先天不足,虽说你这辈子都不会有什么成就,但好好修行,还能安安稳稳过活。与我为难,就不怕断了性命吗?”
“谁说我跟你没有仇的?”丑儿吧嗒了两下嘴,“你得罪了我师父,得罪了我师父就是得罪了我,得罪了我,就是跟我有仇。”
“你上次来时也是这么一番话,”无妄和尚摇了摇头,“那尊师是谁呀?”
“你不配知道。”丑儿眉毛一挑,头一扬,拿鼻孔冲着人,“我师父本事通天,身份尊贵,你不配知道她老人家的名讳。”
“哈,仍旧是这一番说辞。”无妄和尚伸手一指丑儿,“你兵刃俱全之时都不是我的对手,现在叫我打折了五神鞭,你连神调儿都唱不了,拿什么跟我斗?你要杀我,找死不成?”
“你若是乖乖束手就擒,去听我师父发落,我也可以考虑不杀你。”丑儿晃着脑袋说,“看你身子还算精壮,若是我师父心情好留下你一条狗命,我可以考虑养你做姑奶奶我的压寨郎君。”
无妄和尚皱着眉,冷笑一声:“贼人好胆,既然来了,那就别想走了!”
话音未落,锡杖直直点出,好似是缩地成寸一样,仅仅一步迈出就来到了丑儿的面前,锡环眼见就是要打在丑儿的胸口。
丑儿之前跟无妄和尚拌嘴,看似漫不经心,实际上浑身上下的劲儿都绷紧了。她先前跟着和尚打过一场,知道对方的厉害,自然是不会小瞧。锡杖袭来,丑儿架起文王鼓,挡在胸口。
“咚”!声音清脆,势大力沉的锡杖点上去,那动静听起来居然和五神鞭敲上去没什么差别,这文王鼓也是一件宝贝。丑儿借势退开了两步,脚踩在了一颗树的树干上,就这么倒退着上了树,如履平地。丑儿也不是寻常那种只会唱神调儿的二神。
两人先前是打过一场的,彼此都知道对方会有什么手段,心里对自己也有一个估量,所以直接越过了相互试探的过程,一上来就都用了杀招,你来我往很是激烈。
丑儿确实不是无妄和尚的对手。都是大神当不上,却又能和邪物妖鬼精灵沟通的人,才会选择做二神。之所以明明有和灵物沟通的能力,却也做不了大神——也就是弟马——是因为本身根骨不被仙家看好。虽然她不是寻常的二神,可终究也只是个二神。拜在了十七奶奶门下学艺,也弥补不了她本身根骨不好的缺陷。
无妄和尚锡杖翻飞之间,佛光环绕,压得丑儿抬不起头来。丑儿只有招架之功,没有还手之力。于是乎她且战且退,又退回了林子里面。
大孤山的林子是天然形成,杨松柳槐什么树都有,也都很密集,锡杖这种长兵器在其中不好施展。这也是为什么无妄和尚要在溪边寻一处宽敞的地方来等人,怕得就是失了地利。
可现在一看,手里没有了五神鞭的丑儿,确实是被废了一半的本事,即使是在林子里头,也没能发挥出文王鼓的威力来,还是被无妄和尚压了一头。
无妄和尚打得顺手了,也就不管不顾了,追着丑儿在林子里面有走越深。他也是动了好大的火气。本是无怨无仇的人,忽然有一日找上门来对着他喊打喊杀,放在谁身上心里都会觉得别扭。他本想着我佛慈悲,折断了对方的兵刃,却放了对方一条生路,没有穷追不舍——虽说以丑儿逃命的本事,无妄和尚未必能留得下她。
可这逃得命的,竟是没过多久又折返回来,还要与他为乱。在陶家那个小跨院里头,若不是他躲得急,脑袋就得被丑儿削掉喽!遂起了的心思,非是要弄死这个贼人不可。
只是这个贼人虽然本事不济,无论是法术还是拳脚兵刃都比不得他,却是滑不溜手,攥不住抓不牢,总能在他杀着下活命,看起来狼狈,确实一直没受太重的伤。越是如此,无妄和尚胸中怒火越是高涨,一时间竟是不知道追了多久了。
正是此时,丑儿回身躲开了无妄和尚的锡杖,回头一张口,喷出了好些白色的粉末来。无妄和尚在这招上吃过亏,这是这个法术还是个戏法他不清楚,那白色的粉末好似生石灰一样,若是沾到了脸上,火烧火燎,是十分下三滥的手段。
他倒是不怕,单手成掌向前一推,佛光同一道劲风卷过,白烟就消散无形了。
“雕虫小技。”见丑儿不跑了,无妄和尚也就先站住了脚,嘲笑了一句。一番且战且追,两人体力消耗都不小。若是丑儿不逃,无妄和尚觉得自己不必贴得那么紧。在他看来,这贼人是瓮中之鳖,逃不出去。
丑儿微喘着气,伸手向和尚身后一指:“你回头看看,谁来了?”
无妄和尚摇了摇头,笑道:“这种小孩子的把戏,还是不要拿出来丢人现眼的好。”
“哦,是吗?”丑儿笑着说,“你不回头去看,可千万别后悔。”
她话还没说完,无妄和尚身后刀光一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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