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彭先生手里的这枚石符,虎子眉头皱成了一块儿疙瘩。他接过了这个还带着血腥气的东西,仔细端详了一番,摇了摇头,又将它放到了桌上。
“谨小慎微,”虎子说,“这个石符的主人,仍旧没有留下丝毫的法力或是灵气在上面。除了上面的咒印和它本身的材质非同寻常,也就没什么特别的了,反正我是什么都发现不了。”
彭先生苦笑了一声:“这个你就不想知道是怎么来的?”
“知道了又能怎么样?”虎子也跟着一同苦笑,“当初这个石符的主人似乎对咱们有些忌惮,还特意派了个女鬼在鬼节传话,可那之后,不还是什么消息都没有了?咱们到现在甚至连他,或者说他们想干什么都不知道。”
“确实,到现在咱们对他们还是一无所知。”彭先生又把那枚石符拿了起来,“而且事情越发恶劣了。”
“怎么讲?”虎子不明白。难道说此前将石符种在了一个活人的身体里,依旧不够恶劣吗?
“你猜,这是从哪来的?”彭先生又把那枚石符拿到了虎子面前,又提起了这个问题。
虎子心里一动,作出了种种猜想。自打开年以来,昌图府就似乎不大太平,父子俩人忙得是脚不沾地。彭先生此行是去康平沙金台了,一走好些时日。说是当地有妖精作乱,要请先生前去降服。
“莫非……”虎子做出了判断,“是从哪个妖精身上抠下来的?”
彭先生缓缓点了点头:“这样说也没什么错,是个妖怪,但我更愿意称之为仙家。”
关东的仙家和妖怪,在本质上没什么区别。无非是前者老老实实规规矩矩修行以为正道,而后者为非作歹,走的是歪门邪路,靠伤人害命吞噬阳气来增长道行。护佑一方得人尊敬的,就可以被称之为仙家,反言之就是妖怪。
虎子能理解彭先生话里的意思,在有这一枚石符之前,那是个仙家,因为这枚石符才沦落成了妖怪,说起来不免有些唏嘘。虎子咬了咬牙:“呔!这贼人欺人太甚,人家老老实实在山修行也不放过,实在是可恶。只是可怜了这位仙家的修行。”
虽然彭先生一开始说得乍呼,但听说这石符是从仙家身上取下来的,虎子也就不觉得太过稀奇了。这不是第一次,这石符背后的人,最开始和十七奶奶结怨,就是因为将他两个小仙苗用石符糟践成了不妖不鬼的怪物。
彭先生摇了摇头,解释道:“如果是寻常的小仙,我也不会这么大惊小怪。这位仙家非同一般。”
“怎么一个不寻常法?”虎子问。
“这是一个修行有成的大仙,受石符的影响,完全丧失了心智,化成了野兽。”彭先生又把石符排在了桌面上,“他不但是某一户的保家仙受人香火,更重要,他是一位虎仙。”
“啊?当真?”虎子问这一句倒不是因为信不过自己爹,而是彭先生说出来这话实在是太过匪夷所思。
此前见到这石符,不是用在尸体上,就是用在什么没有香火供奉的小仙身上,就算是用在活人身上,那也是一个没有法力的普通人。那个什么无妄和尚勉强算是个特例,可看他身上密密麻麻的石符好像是生长出来一般,也就知道他与其它被下了这种咒的不一样。
“修行有成的大仙”这几个字,绝对不是乱说的。能让彭先生下出这样的评价,至少也是百年开外的道行,少说也要有像赵月月家堂口上领兵王一样的本事,才能受得彭先生这样一句评语。
按照彭先生话里话外的意思,就这么一枚小小的石符,种下的妖法就能让一个修行有成受香火供奉的大仙家,沦落成野兽一样!这是何等恐怖的威势?要知道,仙家修行讲究的是练横骨、褪兽衣、化人形、成仙道,其中修法之前先修心,开智发愿启灵台。能修行到这一步的仙家,可不是什么小仙苗,且不论一身本领如何,心志之坚韧如铁,灵台之清明如雪,绝不是玩笑。
而这位受影响的大仙,他还是一位虎仙,这就更加不可思议了。关东是风水宝地,灵气充盈,妖精仙家之多——不算关外那些圣境灵山宝水——远胜寻常地方十数倍。而关东的仙家,最大的几家乃是胡、黄、常、白、灰,倒不是说除此之外没有,而是说这几家要么是聪慧易开智,要么是及其亲近人,易受影响。
其余仙家,不成势力,开慧发愿修行以后,多是拜在别家门下做弟子,一来学法,二来有了出身也算名正言顺。老虎食肉,且啸倨山林,无敌手自怠惰,怠惰则心智晚。这种野兽想要褪去兽衣,已经是千难万难,想要悟道成大仙,到能接受别人香火供奉的程度,就更是十不存一了。
一位虎仙,修行到这种程度的虎仙,拜的师门是哪一家?一定不简单!可这个石符的主人竟然是丝毫不考虑可能随之而来的报复,还是将一个虎仙变回了野兽模样。要么是自身实力与势力已经强横到不惧仙家讨伐,要么就是对自己的藏身之法极有自信,自信自己绝对不可能被找到。
如此说来,这石符背后之人,实在是太过可怖了。
听着虎子倒吸凉气的声音,彭先生没来由的有些心疼。他忽然想到,这孩子自幼跟着自己东奔西走,也没过过好人家的日子。而今都已经十七岁了,若是在好人家,说不得已经考上秀才,甚至是进入县学府学了吧?
“爹!想什么呢?”虎子连声呼唤无果,不得已提高了嗓门。这动静吓得彭先生一愣,再看了看虎子,摆摆手说:“没什么。只是在想,这石符究竟是哪门哪派的东西。”
虎子对于这件事也有些好奇,于是问:“爹,你研究这个这么长时间了,就一点儿头绪都没有吗?”
彭先生点点头,叹了一声:“还是学艺不精啊。当初年少轻狂,难免有小看了天下英雄的想法,这几年定居在昌图府,我本以为心性已经磨练的好了,没想到根骨里还是个心高气傲的人。我一开始拿到这个东西的时候,虽然觉得奇怪,却并没有太放在心上,可这都快三年了,我仍旧对它什么办法都没有。”
彭先生的本事虎子是知道的,听他这么说,虎子难免有些担忧:“您是说,制造石符的人,本领在您之上吗?”
“唉!不是!”彭先生否决了这个说法,“我感叹的只不过是我自己目光狭隘,并没有觉得这石符的主人本领如何,未曾直接交过手,不敢说高与低。我说一点儿头绪都没有,是因为这石符上面的东西,我看的不是很透彻。”
虎子跟着彭先生学法,鬼家门的东西,彭先生能教的都教了,其他流派的东西,那算是积累,做不得忙,得循序渐进的来。所以虎子对于其他门派代表性的东西知道个大概,但要是往深研究,肯定是不行的。所以在石符的研究这件事上,虎子很有自知之明的没有插手,在他看来,彭先生一定能弄出一个名堂。没想到到头来还是这般结果。
虎子挠了挠脑袋:“爹,天下玄法出自一脉,您就连一点线索都没有找到吗?”
彭先生石符上的刻印指给虎子看:“你来瞧。我弄了这么长时间,对于这石符上面阵法布置的规律,有了一个粗浅的了解。这根本就不是我知道的任何一个门派的法术。确实是道门的东西,肯定用的是阴阳五行八卦之术,跳脱不出去。不是佛家,更不是什么拜火教一类。但偏偏,好些东西似是而非,我以为这个符印我认识,可它落在阵法里,却变成了另一层意思。这石符里面的门道深不见底,自成一派。”
自成一派,这几个字可是不简单,虎子也能听得出来彭先生在这件事上耗费的心力。
俩人还对着这枚石符发呆呢,屋外响起了敲门声,紧跟着是一个女子的声音:“两位彭先生,小女子有事相商,现在可还方便吗?”
平素里太阳是正门都是关着的,外人来必须敲门。这可是在院儿里,有一个女子来叩院里的门?
这声音听着好生熟悉,虎子还在想,彭先生却是笑了:“月月已经嫁给了虎子,我们算是一家人,干嘛还要那么客气呢?进来吧。”
一哥身着短衣的女子推门而入,对着彭先生和虎子浅浅地道了个万福,再抬起头,虎子才想起来,这是赵月月的贴身弟马胡传文。
好些日子没见着了,怪不得虎子一时之间居然没想起来。他笑了一声:“上仙又与我们玩笑,你们家堂单就在太阳寺里,中午的时候招呼一声就好,何必这么多礼节。”
胡传文又道了一个万福:“回姑爷的话,小仙此一来,乃是替大家主十七奶奶传话,理不可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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