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两银子,虎子听了心里也是兴奋得紧。这是一笔大财,五成那可就是三十五两雪花白银。但是虎子也不傻,那张大仙是个掉进了钱眼里的人物,纠结了不过须臾的功夫,就没口子的答应了虎子抬走五成的香火,要说这是一桩好相与的生意,就算打死了张大仙虎子也是不信的。
况且能拿出这么大一笔的银子来“看事儿”,那人家即使是富贵,估计也是被逼得没了办法。虎子留了个心眼,打定主意。若要再是像上回一样,定然要及早抽身,免得惹上一身的麻烦。
能拿七十两银子“看事儿”,虎子也猜了是哪个人家。要说有钱,当说是赵佛爷家,可要是赵佛爷家里出了什么事,狗子就先跟他说了。那么就得是那些旗人富户的家里,要么就是开客来香酒楼的那个老板。可是思来想去,虎子怎么也没想到,第二天一早,张大仙带着他到了府衙的后门!
“张大仙,你没走错路吧!”虎子长这么大,见过最大的官也就是昌图府刑房典吏,那还是在人家带着捕快巡街的时候看见过。府衙后门,打开来那就是府衙的后堂,知府家的仆佣、女眷、衙内可都在这后堂住,给知府家捉鬼降妖,虎子心里有点打突突。于是他又问了一遍:“这条街,这个门,是府衙的后门!谁请你过眼的?”
张大仙压低了嗓子:“就是知府大人!虎子我跟你讲,莫要声张,人家知府大人不想叫旁人知道这一茬子事情,才叫咱们走后门。”说完话,提身走上前,轻叩了两下门。
门后应是早有人侯着,听见了张大仙敲门的声响,立马拉开了门。那门房左右看了一下,见没有旁人,冲着张大仙和虎子招招手,俩人一闪身进了院。他冲着张大仙一拱手:“张大仙,您二位跟我这边走。”说着就在前头带路。
这衙门里面究竟什么样,虎子这也是头一回瞧见。上次去探望涵捕头,那是从前院的侧门一拐弯就进了班房里头,可没见着公堂长啥样,更别说知府大老爷起居的地方了。这时进了人家的后院,虎子嫌弃两个眼睛生的不够,看不了一个完整。
这府衙内倒是没像戏文里说的那样画栋雕梁,却也是相当别致。那院子里也不知是从哪一任知府起,引活水进了院,水自假山上汩汩流下,注到池里。满池的荷花开得正旺,没被荷叶挡住的水里还能看见一尾尾的小金鱼。门房带着两人走过横在荷花池上的小桥,到了外廊。这长廊其实不长,不过是扭着个弯穿过了小院,可是它精致得紧。那廊檐下榫卯的地方都精致地画了些东西,一路走过来虎子认出来的就有“天官赐福图”、“钟馗送福(蝠)图”、“蟠桃宴”、“福禄寿星”、“八仙过海”……虽是关东,这府衙的后堂花园里却处处透着一股江南园林的精致风范。
再过了一个月亮门,右手边有一个大屋,门房把两人领了进去,指了一个座位:“张大仙您稍坐,大人在前堂处理公务,稍后便来。”
张大仙对着门房一拱手,便是落了座,虎子一看,把随身的东西往地上一撂,随意在张大仙隔桌的另一张椅子上坐了。门房看了一愣刚要开口,屋内传来了另一个声音:“小门房啊!”门房赶紧答应:“张真人有什么吩咐?”
这时虎子和张大仙循着声音看过去,发现早有一个人坐在离着两人有些距离的上位了。那位置不把门窗大敞四开,光透不到,故而两人进屋时没先瞧见这么一个大活人。那人头顶着一个黑色的瓜皮小帽,帽上缀着一个绿松石,油晃晃一条大辫子缀在脑后,鼻梁上架着一副黑色镜片的西洋眼镜,唇上唇下蓄了个小山羊胡子。往身上看是藏蓝的长衫,平平整整,没有绣花刺图。这个人仰着头翘着二郎腿,一副好不悠闲的样子。
他敲了敲手边的茶碗,说:“我这茶凉了,你给我换一盏吧。”门房点头称是,上前端走了那个“张真人”的茶盏,躬身出了屋。
等了不多时,进来的是个丫头,上了两杯茶,一杯放在张大仙身边,一个放在了张真人面前。那张真人端了茶碗,轻启盖碗,放在鼻子下面深吸了一口气叹道:“芽头细嫩,满披白毫的建阳白茶,嗅之清爽,饮之回甘,这才是享受啊!”
虎子听了,拖过了张大仙面前的那茶盏。那是个绘虎的茶盅、团蝠的盖碗,打开来确实是清香扑鼻。饮了一口,茶温适中,却不觉得有什么出奇的地方,虎子也是渴了,三两口就把那茶水喝了个干净。张大仙无奈摇摇头,也没有说话。
“暴殄天物啊!”那张真人忽然来这真么一嗓子,“你这个后生饮茶,好比牛嚼牡丹,又好似煮鹤焚琴。不雅,实在是不雅!”
虎子一愣神:刚才听闻没怎么觉得,现在在听来这个“张真人”的声音好像在哪听过!越想虎子越觉得真切,仔细看过去,那个张真人脸型、身影,尤其是那张嘴,像极了一个人!
虎子想到这一关节,竟是笑出了声来!他扁了扁嘴:“啧啧啧!张真人!您不在戏鼓楼出摊,跑到知府衙门来算命啦!”
那张真人刚饮下一口茶,含在口中品味,听得这话全喷了出来,捶着胸口玩命地咳嗽!
张大仙扭过头:“虎子,怎么着……你个这个道友认识?”虎子点点头:“何止是认识,我们交情匪浅,这张师兄给我算过命,准得很呢!”
“呦!那这是位高人!”张大仙站起身,把手里的念珠缠在了手腕上,冲着张真人一拱手,“这位道友,刚才多有失敬,望请海涵。”
张真人到现在才算是捋顺了气,一摘眼镜露出了脸,不看胡子,正是那日给虎子他们三人算过命的张黎!
张黎掸了掸身上的茶叶末子,冲虎子一拱手:“刚才我戴着蒙子,影影焯焯没见得您老人家,您恕罪!一单生意不能两头做,这个我懂。您既然上门了,在下立马走人!”
说话间,张黎抬腿就要往外走,刚走到门口就让人拦了回来:“张真人是要走?可是因为本官请了别家的修士,感到不满呐?”
张大仙也站起了身,还拉了一把虎子。虎子是伶俐的孩子,自然能知道是怎么回事儿。三人一同躬身俯首道:“草民参见知府大人。”
安知府笑道:“几位不用这么客气,都起身吧,都起身吧。”
一众人又重新落了座,虎子这才仔细打量安知府。大老爷五十岁上下,没穿官服,而是长衫外罩了一件黑丝绣边的马褂。他眉间宽广,留了一绺三指宽的山羊胡子,常年身居高位,笑起来也还是颇具威严。
“说说嘛,为什么要走呢?”知府问。
张黎一乐:“没想要走!我呀,在屋子里呆的闷了,说想和两位道友出去晒晒太阳,赏赏荷花。”
“不走就好,不走就好……”说到这儿,安知府脸色便是有些发苦,“若不是药石无医,我也不能走到这一步。张大仙前日就来看过了,说确实不是寻常的毛病,我是信得过的。张真人神算,我也是领教过的,希望你们二位能治好犬子,安某定有重谢!”
“安大人严重了。”张黎捻着他的假胡子,“除魔卫道本是我等分内之事,岂能坐视不理?况且这一次不单单是我和张大仙,还有深不可测的彭小道友,定然能治好公子体虚之症。”
安知府本以为虎子是张大仙带在身边的弟子或是答应,张黎这么一提,他这才把眼光放在了彭虎子身上。虎子站起身朝着安知府打了一礼:“草民彭虎子,学过几年捉鬼降妖的皮毛本事,这次是受张大仙所托,为其斩妖掠阵。”
张大仙的名号知府是听说过的,据说是个义和团的白花圣母拜了把子的高人。这样的人物找来一个孩子掠阵,虽是心下疑惑,却也不好小瞧了彭虎子。于是他点了点头说:“如此是好事。不如几位随我移步到小犬卧房,再看一看,然后商量个万全的对策如何?”
三人都点头称是。于是再无闲言,一行四人就来到了安衙内的房中。
一进屋子,先扑鼻而来的是先熬煮了中药的味道。看来找人“看事儿”以前,安衙内也遭了不少的罪。从外屋走到里屋,正眼是一个大床,床上躺着的男人二十**的样子,肤色惨白,眼窝凹陷,瘦得骨骼嶙峋。床边还坐着一个年轻妇人,正给那男子喂汤。
“好些了么?”安知府问。
“更严重了,”那妇人答,“爹爹您昨日来看他的时候,他还与我要吃的,今天反倒连参汤都不喝了。”
“萱儿,是爹爹来了吗?”躺在床上的安衙内听声音都是那么有气无力,“扶我起来坐一会儿。”
“你便是躺着吧!”安知府急忙上前轻拍了两下安衙内的手,“我今日请了高人来给你看病,定是能看好的。”
安知府和安衙内夫妇聊着天,另一边三人可都没闲着。张黎不知从哪掏出个罗盘,口中念念叨叨在房内走来走去;张大仙插了香请仙家上身,掐了个决,口中念念有词;虎子则是在屋里随意扫视了一圈,目光定到了一副挂画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