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天气正好,阳光足得很。已经一天比一天热了,韭菜又割了一茬。今晚上回去,许是能吃上韭菜炒干豆腐,虎子心里想。
他现在在山上,离太阳寺已经挺远了。昨天闹鬼,把虎子上山玩的事情岔开了,也把采药的事岔开了。所以今天一大早,虎子一个人进山采药。看见啥挖啥,单单是不能忘了彭先生特意嘱咐过的龙葵。其实这“龙葵”不是什么稀罕的东西,田间地头,水边山上,哪里都能长,药材店里叫它龙葵,寻常百姓就叫它“天天儿”。这东西结一种黑色的小果儿,吃着有一点涩涩的酸甜味儿。糖是稀罕的东西,这“天天儿”成熟的时候,孩子们看见了就会摘,这是难得的甜味儿。
但是龙葵从头到脚都有毒,果子的毒性弱一点,吃多了也会让人昏厥。虎子已经采了半筐药,里面大多是龙葵。他的嘴和指尖也让那果子染得黢黑。
虎子感觉有点晕乎乎的了,他知道自己不能再吃了,要是真晕倒在山上,还不得让狼叼走了?山上是有狼的,到了冬天急了它们能进村子叼人!虽然现在是食物充足的时候,虎子也不敢让自己倒在林子里。
虎子进山的时候其实本来是想带上蛇笼的。太阳山上蛇特别多,都是些草蛇,没有毒的。但是这些蛇可以拎到城里换钱,好多馆子要,药材铺也要。但是彭先生这次没许,说是虎子得了个银锞子,就不要再贪心了。
虎子其实是有点不情愿的,谁嫌弃自己钱多呢?
自己那个师叔李林塘是真有钱,可是就连虎子也明白,这钱太扎眼,得零散着到各个地方的票号,兑换成散碎银子和大钱儿,一时半会儿根本花不出去。
想到这里虎子也是觉得乐呵的,五两的银锞子,换成冰糖葫芦得买多少串?现在是夏天,要搁着是冬天,虎子保准进城请客吃冰糖葫芦!小九、狗子、灵芝姐,都算上,拿冰糖葫芦当饭吃都成!
虎子这边正想着美事儿,就走到了小溪旁。他来这儿是想洗一洗嘴。就是看不着他也知道自己的小脸现在是什么德行,彭先生向来是不让虎子吃龙葵果儿的,他说这东西阴秽,对虎子的身体不好。虎子这是过够了瘾,才后怕自己许是要挨打的事儿。
这小溪是山上一眼泉里头流出来的,昌图府里大户人家喝茶用的水都到这来打,是个讲究。
虎子看着框里的药也采得差不多了,现在回去还是要抄写符篆,不如在山里自在。想着把药篓从背上摘下,找了个高大的树,在树下摆好。他活动了两下手脚,像一只猫儿也似的窜上了树。
虎子找了个大枝丫坐了,又把腰带解了下来,把身子和树干绑在了一起,活动了两下觉得牢靠了,便靠着树干打起了盹。
天光正好,林风柔和。鸟叫虫鸣之间,虎子睡了许久。他再睁开眼的时候,太阳已经开始偏西。虎子抻了个懒腰,解开了腰带,发现小腿上被不知道什么虫子咬了一串包,痒得很。想起来自己忘了什么了——驱虫的药——明明上树之前应当在自己身上擦一点的。
懊恼地挠了挠小腿,虎子跳下树,背上了药篓准备往回走,忽然听到了一些响动——离这里不远,大片的草被压倒的声音,和悉悉索索的动静。
熊?这哪里来的熊?应该是狐狸或者山猫——肯定是个什么个头不小的活物,虎子心里认定了,这种声音一定是什么大东西发出来的。要是能猎回去,应该是能换上不少的钱。
虎子从袖袋里掏出一把短刀,匍匐下身子,向着声音传来的地方摸了过去。
走出去不过两丈,虎子听声音就有点不对劲了。这不像是什么猛兽的声音,倒像是人的动静!粗重的喘息和轻微的呻吟声灌满了虎子的耳朵。两个人,一男一女?
虎子还是决定过去看看,这个节气应当只有采药的人和猎户才会进山,怎么会有女人的声音呢?又往前摸了几步,虎子发现下面是个陡坡,得有一人高。声音就是从坡下传来的。
虎子轻轻扒开厚重的草,眼前的一幕看得虎子面红耳赤——一个赤条条的男人,把一个赤条条的女人压在身下,不停地起伏!身下的草压倒了一片,衣物随意地撇在一边。
虎子手一哆嗦,草又合回了他眼前,挡住了坡下的艳景。
虎子刚刚十三岁,他不懂自己刚才看到的是什么,但是他能猜到大概是什么。太阳山村的老少爷们日日开着带荤腥的玩笑,小九和他打趣也总说着一些他不明白的东西。他觉着,他刚才看见的就是他听不明白的那些了。
走吗?虎子舍不得——自个儿可是头一遭撞上这种事!现在这血气方刚的少年腿上的痒已经算不得什么,他心里痒痒。看一看,没什么事儿吧。虎子吞了一口口水,又扒开了草,向下看去。
这男的应该是个猎户,因为俩人身边横着一杆火门枪。猎狗不在身边,许是放出去让它自己找食了。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他的目光这回离不开了,全在坡下这俩人身上。
准确的说,全在那个女人身上!虎子从没见过女孩的身子,不知道应该是什么样的。如果女人都是这样的,虎子觉得自己能理解,戏文里说的那些爱美人不爱江山的人了。
这女人多漂亮啊!漂亮或许不足以形容,但是虎子一时间想不到别的词,就是漂亮!那女人在男人的身下眉头微皱咬着唇的样子让虎子看得痴了,身上有股火在乱窜!小腹那里热腾腾的,裤裆里也涨得生疼。虎子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但是他羡慕死赵小狗了。狗子那个小胖子,每天晚上居然有一个女孩搂着他睡觉,这在现在的虎子看来,是一件顶快活的事!
虎子的呼吸渐渐变得粗重,他能理解那个猎户为什么这么粗重的喘息了——对着一个这么漂亮的女人,一个没穿衣服的漂亮女人,哪个老爷们能不喘粗气?要是趴在她身上的是我该多好——虎子想。
正在虎子想入非非的时候,那女人的眉头舒展开来,嘴角向上翘起,柔柔地笑了。而后转过头,向着虎子猫身的哪个方向望来,轻轻地舔了舔嘴唇。
虎子的眼睛跟那女人的眼睛对了一下,猛地打了个激灵,赶紧把身子埋低,头扎进了草里。她应该是看见他了。但要是没看见呢?只是往这边一偏头呢?虎子惴惴不安地再一次扒开草,看见那女人不但没有把头转回去,反而还伸出一只手指来向着虎子勾了一下。
“来呀。”女人没出声,但是胡子看懂了女人故意咬得很明白的口型。
她果然发现我了!虎子吓出了一身的白毛汗,转身就跑,不敢回头。跑出一里多地,确认身后没有一个彪形大汉提着火门枪追自个儿,虎子才气喘吁吁地停了下来。
缓了口气,虎子猛地抹了两下脸往回走了。
回到了寺里,正是晚上开伙的时候。虎子恍恍惚惚地把药篓交给了彭先生,迷迷瞪瞪地坐下吃饭。确实是韭菜炒干豆腐,虎子平时爱吃的菜。可是今个儿怎么吃,虎子都觉得都没有味道。他的眼前只有两个纠缠在一起的赤裸的身体。少年人心性浅,他的心里只能装下这点事儿了。
三人吃完了饭,彭先生叫住了虎子:“今天后半夜,你去把骨头给人还了。一个月打里,不散别的冤魂了,你个以睡一个月的安稳觉。”
虎子点头应了,回了自己的屋。点上灯,虎子拿出个《水浒传》的画本来看,可是他怎么也看不进去。这一册画本是“林教头风雪山神庙,陆虞侯火烧草料场”,可是虎子在画本里看不见林冲,只能看见那个女人,或者是两具纠缠在一起的身子。
油灯火闪了两闪,虎子揉揉眼睛,发现自己又趴到了那个草棵子里。坡下还是那赤条条的猎户和那个漂亮的女人。
这一回,两个人的声音更大,那女人的呻吟声刺得虎子耳朵生疼,却又甘心想多听一点。那个猎户在女人的身上来回耸动,女人的指甲在他的背上留下一条条浅浅的抓痕。虎子觉得背心有些刺痛,发现那女人就在自己的身下,女人搂着的不是猎户而是自己!
虎子迷了神,他也学着猎户的样子运动自己的身体。
不多时,猛然间虎子打了个冷战!抬起头,发现自己趴在桌子上睡着了。手里拿着那个《水浒》的画本,油灯也早及熄灭了。月光从窗户透进来,照的屋子里盈盈的一层光,也不是什么都看不见。
原来是做梦。
一站起身,虎子觉得裤裆里有些不对劲。伸手一摸,湿涝涝一片!虽然是没人看见,虎子还是涨红了脸——都十三岁了,还尿了裤子!这让彭先生打一顿事小,要是让狗子小九他们知道了,自个儿一辈子都得抬不起头来!
但是这……好像……不太对劲?
虎子也没多想,在裤管外面蹭干净了手,换了条裤子,简单收拾了一些东西,准备下山。
背着装骨头的布包,拎着挖坟开棺的家伙事儿,虎子出了庙门喝道:
“敕令千钧道灵,拜见土地城隍,六丁六甲做引路,有主的枯骨还坟茔。上方仙家请行便,八方恶鬼听法铃。”
庙门口老槐树上一串铃铛随着虎子的咒语叮当作响,仿佛随着铃声,今夜的月光,更通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