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晚芳原本还有些怀疑宋承是在诓她,谁知他竟真地拿出了一方竹制的盒子,还说道:“我保证,我可没看过里面装的什么啊。”
谢晚芳心说他要是怕你看就不会让你转交给我了。如此想着,她已径自打开了盒子,待看清了里面装的是什么的时候,先是一怔,继而噗嗤笑出了声。
宋承克制不住好奇心,也试探着伸了脑袋要来看:“送的什么啊?这么高兴。”
她也不避着,大大方方由他看了。
“不倒翁?!”宋承大感无语地指着盒子里那一身财神打扮,此刻正兀自左摇右晃的小小人偶,说道,“云相这当你是小孩儿呢?”
他心说就这么个小玩物还让我小心翼翼揣了一路,怕不是在故意整我……
谢晚芳抿了抿唇边的笑意,说道:“世子不觉得它和你有些像么?”她伸了根手指出来在他眼前左右一晃,“相公这是在告诉我,世子您啊是房顶上的冬瓜,嘱我交友需慎重。”
“我?”宋承愕然,“什么叫房顶上的冬瓜?”
谢晚芳合上盖子,笑着回身而走:“房顶上的冬瓜——两边滚啊。”
宋承恍然大悟,当即不免心虚了一把,忙追上几步跟在她身后进了院子,一路解释道:“哎呀这个事你听我说,我对天发誓,我心里绝对是向着云相的,但是吧我总要先做点什么来引起他注意……”
她停下脚步转头看着他:“世子为何一定要引起相公的注意?我瞧着上官丞相已足够看重你。”
宋承顿了顿,一副高深的样子看着她:“这你就不懂了。”他径自走到不远处的石桌旁坐了下来,还招呼道,“过来坐,我慢慢跟你说。”
谢晚芳示意彩雀去沏茶待客,自己也随之入座,静等着他的下文。
“我也不怕实话跟你说,”宋承道,“我是一点也没打算听我阿父的话来京都选个老婆把自己绑住的。其实我心里清楚,我们家虽有侯爵但向来为宗室贵族所轻,在他们眼里我们宋家就是一身铜臭的商贾,但那又如何?有钱又不是我的错!”
谢晚芳含蓄地提醒道:“是是,你莫激动,小声些。”
“哦。”宋承应下,又道,“所有啊,我打小就有个志向——定要让所有人对我们万贯侯府刮目相……额,至少对我得刮目相看吧!这种心情,如右相那些高高在上的人是不会明白的,但是,”他说,“云相一定明白。”
她听着听着,终于听出点儿意思来:“原来世子是觉得即便走了右相这条路,也未必能得他器重,所以并不想拿终身幸福来冒险?”
“你看,我就知你明白!”宋承颇为欣赏的样子点了点头,“其实原本我也不确定云相的态度会如何,直到我看见他将你从鹰犬处捞了出去,后来又对你亲力培养,我才真正确定,他是我应找的人。”
他忽地凑到了谢晚芳面前,说道:“小方,云相让我照看你,我必定好好照看着,但等你在这里站稳脚跟了,能不能帮我跟云相说两句好话?我是真心投靠他,连你都能得器重,我一个万贯侯世子,总不至于拿不出手吧。”
嘿,这小子,真是会讨嫌。
她暗自一忖,面上从容地说道:“旁的倒也好说,只不过……世子可确定自己比我强?”
宋承一听,顿时不服气了:“你别以为公主府里赢我那次就真是赢了啊,我那是没准备,不曾想到鹰奴里竟有你这样狡猾又大胆的家伙。”
“世子这话是没错,”谢晚芳笑了笑,说道,“但输了就是输了,战场对阵,难道这么说一句便算是无事发生过么?”
宋承支吾了一下,到底无言以对,半晌,别别扭扭地道:“你先把这县尉之位坐稳再说。”
“那便走着瞧吧。”谢晚芳也不与他相争,一笑而过。
第二天早上,谢晚芳正要去上衙,谁知刚一打开门外头就突然涌上来了几个妇人。
“方大人,”当首的中年妇人捧着竹篓直往她面前送,“昨天多亏了您出手才打压了姜家那群人的气焰,这是一点儿心意,您初来乍到地,想必府上东西准备也不齐全,留着慢慢吃,慢慢吃。”
她低头一看,才发现竹篓里装着的是两条肉和一些尚带着露珠的新鲜蔬菜。
“方大人,”又有人提着一挂油纸包走上来,“这是我们自家铺子上做的糕点,呐,就在街东头的酥心斋,你往后想吃了就派人来说一声。”边说也边挂到了她手上。
之后又有上来送鸡蛋的送菜的,应是把她和彩雀给塞了个两手不空,连老童都出来帮忙给接了不少过去。
“大家真是太客气了,”谢晚芳道,“这是我身为县尉的职责,各位真不必如此。”
“大人不要推辞,”为首的中年妇人道,“以前那位县尉就不曾像您这样敢出手,再说了,您这样的女儿家咱们也是第一次见啊,可不输那些差役捕快的,大家都说您拿下那姜氏郎时可威风了!”
其他人纷纷附和。
谢晚芳也知道乡里乡亲表达热情时都是习惯如此,此刻正是拉近彼此距离的时机,推拒过头反而不好,便也不过是客套地推辞一番后就收了下来,又笑道:“那我就当这是大家欢迎我的,以后可不要如此了。”
众人并不走心地应了下来。
她将东西都交给了彩雀和老童拿回去,正要继续出门,一抬头,就见宋承正抱着手站在不远处,瞧了眼那些散去的人影,又回眸来看着她,然后笑着挑了挑眉。
“小方大人上任才两日就得了这么多人爱戴,”他走上来说笑道,“不知是做了什么了不得的事?”
谢晚芳当作途中闲聊地把昨天姜、何两家械斗之事说了一遍。
宋承很是惊讶:“你怎么敢接何氏族人送来的东西?那岂不是更要得罪姜氏了么!难怪云相要我来看着你,你这……可真不省心!”说着就要招呼自己的随从,打算让去订桌上好的酒席,“你回头就请了那姜氏家长去吃一顿。”
“行了,知道你有钱,但此时用不着。”谢晚芳心中觉得好笑,云澄还真是给她送了个“财神”过来,“你可知那姜氏一族是依附于白府的?”
“白府?”宋承想了想,并没能想起这姓白的在京都城有什么了不得的人物。
“就是安国公夫人的母族本家。”她平静地解释道。
“……啊,我明白了!”宋承恍然大悟,“你是云相的人,自不能放低姿态去讨好于他们。”
谢晚芳不置可否地道:“总之我只管做好我分内之事即可。”
自她从云澄那里得知这丰安县的情况之后这段时间她已经想得很明白,要走徐谦这条路,其实就等于要坚定不移地站在徐氏这边,徐谦再如何个性中直终归是徐氏大家长,只要是一族之长就必定会和另一个分量相等的族群有利益之争,先帝安排下的河西候与安国公府是如此,徐氏和白氏亦是如此。
她没有那么多时间,所以须得从一开始就让徐谦清楚地看到,她绝不打算左右逢源,白氏于她,亦不过丰安县寻常百姓家。
也只有这样,有些事,徐谦才会放手让她去做。
宋承一路跟着谢晚芳进了县衙,并十分坦然地道:“昨夜徐大人已来客栈见过我,我同他说过了是来探望你的,让他不必挂心,该做什么便做什么,我自当随意。”
谢晚芳挺欣赏他这种特把自己当回事的性格,也不戳穿,笑着由他去了。
一上午堂上无事,她便找凌远拿了以往的结案留档来翻阅,看得累了,听见宋承在后面和几个衙役玩樗蒲,却并无什么兴趣参与,而是从腰间的锦袋里摸出了那个小巧精致的不倒翁放在案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戳弄着。
“财神爷财神爷,”她笑着低低自言自语地道,“你从城里来,相公可好啊?”
不倒翁晃了晃。
谢晚芳:“那他可有收到我的信?”
不倒翁继续晃。
“那他什么时候回我信?”她越发来了兴致,又想到什么,自己便先摇了摇头,“算了,他朝中的事那么多,我那封信也没说什么特别的,不过是报个平安,他知道就行了,不必回。”
“大人!”堂外突然传来几声急喊。
谢晚芳忙一把抓起不倒翁飞快塞回了腰间,面上沉着地看着来人,道:“何事?”
“启禀大人,”衙役快步走入堂中,拱手禀报道,“来远村杜岩武之妻白氏,前来状告儿媳叶氏与人通奸并盗取家产。”
“白氏?”谢晚芳微微一怔,旋即立刻道,“把人带进来。”
衙役奉命而去。
此时在堂后的宋承等人也已听到了动静,相继赶了出来,不等谢晚芳吩咐,老胡已先开口说道:“大人,这杜岩武乃是本县有头有脸的乡绅,他妻子白氏正是出自簪花白府旁支。”
他说簪花白府,便是在提醒她这白氏不是寻常白姓,而整个丰安县的白氏宗族不过就那一家,谁都知道。
“嗯,知道了。”谢晚芳无甚表情地道,“先审了再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