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迷楼]
“看什么!叫你带的水怎么没带来!”
比试完一场,两人分头下台,薛瑜听见背后传来一阵怒斥和忍痛闷哼声,回头望去,却是薛琅在踹斛生。他们离得很近,或许是动作幅度小,并没有引来旁人的注意,斛生半弯着腰,连疼都不敢喊,在薛琅走远后也跟了上去,一瘸一拐的。
薛瑜皱了皱眉。参加比试的所有人都不被允许带仆役下来,她也没带人来,要喝水和处理私事都得牺牲休息恢复体力的时间走到远处,只有薛琅一人违规,却因为身份被忽略了。
不过随着比试进入末段,场上也只留下了两个比武台,留出了足够时间给其他没有轮到捉对比试的人休息,这一处小小的违规也碍不到什么,薛瑜挪开目光,往远处等着的流珠那里走去。
“拜见殿下,希望我们下一场能够相遇。”
薛瑜没走出几步,就被一个高个子拦下,青年长相斯文,除了小麦色的皮肤,看上去更像是一个文臣。他长得有几分眼熟,想了想薛瑜才想起来这是那位乔二郎,“乔兄的功底深厚,我自愧弗如,若是有幸同台比武,定受益匪浅。”她说了句客套话,就告辞离开。
校场入口,流珠快速拿帕子为薛瑜擦手擦汗,薛瑜单手拿着水囊,咕咚咚灌了几口水,才感觉冒烟的喉咙得到了平复,咬了口烧饼。流珠看她吃得差不多,才说起了旁的事,“殿下,鸣水送了东西来,让人进来吗?”
薛瑜一怔,很快反应过来这次送来的应该是水泥什么,疲惫感一扫而空,“让陈关带你过去放行,把东西送到李宫丞那里存着,赶结束之前,取半杯的量带来给我。”
“好,殿下比武小心。”流珠点头应下,把东西交给一起过来的蝉生,匆匆离开。
薛瑜拿着半个烧饼刚要回比武台边的等候区,忽然瞧见与她差不多前后脚出来的薛琅在外面树荫下像是和钟家小辈吵了起来,三两句后动起手来,一脚踹上对方心窝,来拉架的全被卷了进去,连原本就像是带着伤的斛生和几个仆役都没幸免,没一会就变成了混战。旁人碍着薛琅的身份畏首畏尾不能尽全力,他倒好,就差奔着直接把人打残废去了。
“薛琅!”薛瑜皱眉喝止,正在兴头上的薛琅又骑着人揍了几拳,才反应过来是谁,提着拳头回头,眉眼间全是戾气,“干什么?”
薛瑜打量他几眼,不确定薛琅这是发病期的暴躁还是纯粹的怒气上头,她挑起一个笑,有意轻蔑道,“这会打得兴起,怎么没见你在台上赢呢?”
“艹!”薛琅粗鲁地骂了一声,被斛生拽住衣角,反手给了自己嘴一巴掌。他跳起来,补踹了还在地下哼唧的钟家子弟一脚,“哼哼什么?我都没用力,是大丈夫就站起来!”
丢下话,他带着斛生大步流星走入校场,只剩下一地正在艰难爬起来的钟家子弟和仆役们。
薛瑜走到等候区时已经是一场比试结束,输了两场的淘汰者出现,一男一女。输了比试的少女跪在地上撑着剑站起来,刚下台就被紧紧拥抱了一下,伍九娘认真看着她,“你很强,希望我们以后有机会交手。”
少女原本眼中无泪,被她一说却落了泪,用力点点头,“好。九娘,看你的了。”
薛瑜又胜了一场后,听到了下一场的宣布,“甲擂,三皇子瑜对乔氏二郎!”
薛瑜挑了挑眉,走上去时对乔二郎笑了一下,“乔兄倒像是未卜先知。”
两人互相见礼,薛瑜正对着高台,盯着乔二郎的目光一偏,对上了方锦湖灼灼目光。她的大脑没有处理这个目光的含义,迅速挪了回来,注意着乔二郎的每个细节变化。
乔二郎是一位相当难对付的对手,看他能在场上站到现在就知道了,放风筝的技巧用在他身上比毛躁的薛琅效果差太多了,薛瑜回想着方锦湖说起的乔二郎的破绽,和所谓以巧破力,将心思沉了下来。
试探性进攻几次后,薛瑜看着雪亮长刀弯月般斩下,不退反进。
她手中长鞭拉直,在迎上刀锋前一个翻身躲过,鞭子再次拉成弧形圈住对方咽喉,以快打慢,弹出匕首要困乔二郎。
这个弧形鞭法困人的招数第二次出现,让关注着薛瑜比试的人终于确认了它的存在并非偶然。“啊!”台上台下,惊呼声四起,几个将军豁然转头望向皇帝,皇帝眯起了眼。
一切发生在瞬息之间,匕首刚刚弹出,乔二郎已经折身反过来,空手入白刃。握住薛瑜手腕扭了一圈,薛瑜探身而起,要顺着他甩匕首的力道逃出,却被紧跟其后的长拳逼得只能后仰,再一拳变掌,扼住薛瑜咽喉,她摔在了地上。
“甲擂,乔氏二郎胜!”
薛瑜被乔二郎扶了起来,她拍拍身上的土,“希望下次见面,能再一决胜负。”
乔二郎翕动的嘴唇停下,变为一个笑,“臣也这样想。”
薛瑜从台上下来时流珠刚回来,拿着的瓷杯里装了半杯灰色的粉末,薛瑜估计着量把水倒进去,随便捡了根树枝搅拌,将看着像装了泥巴似的杯子交给流珠,“替我上去,放到我几案显眼的地方。”她的几案旁就是皇帝,水泥怎样从泥巴变得坚固的过程,想来皇帝不会错过。
准备完后续,薛瑜回来时薛琅刚刚赢了乔二郎,他肉眼可见地得意起来,对着薛瑜举了举手中水囊。
没事,不到最后,就要有争胜之心。
薛瑜没理薛琅,望向高台,皇帝认真看着这边,钟昭仪和林妃两个已经被互相气得脸色发青,旁边被波及的薛玥往另一侧挪了又挪,要不是还隔着幔帐,可能此刻已经贴上了皇帝。女眷里,方锦湖融入得毫无破绽,他端坐着目光游移,看上去仿佛在发呆。
这人,两副面孔切换自如。薛瑜撇了撇嘴。
场中已经只剩下四个人,奇妙的是都只剩下一次输的机会,场中只有甲擂比武台还在使用,最后的前三将在这座比武台上决出。
“甲擂,三皇子瑜对四皇子琅!”
乔二郎连比两场,或许是因为这样的考虑,先上台的是薛瑜与薛琅。薛琅扛着他的重刀,“我这次可不会让着你了,三哥。”
薛瑜歪了歪头,活动了一下手腕,“不用你让。各凭本事。”
薛琅原本防备着她再来溜他玩,谁料,刚刚开始,薛瑜就甩动长鞭向他扑来。刀风凌厉,薛瑜迎着长刀猛地跳起,在薛琅提刀回护之前,踩着刀背往下借力,直接撞进少年怀里。
薛琅只觉得虎口发麻,松开一手单手回防,刚要出拳,就被勾着他脖子的薛瑜攥住头发翻了个身,骑在他头上,绞住咽喉往下一倒。
他要的堂堂正正,薛瑜送来了。
锁喉的压力薛琅从未尝试过,即便是之前与人对练,也不曾有这样的经验,他胡乱伸手去抓,却只能轰然倒地。
带着两个人体重倒地的薛琅全然头脑发晕,薛瑜揍了他一拳,“认不认输?”
“不认!”薛琅翻身要起,又被薛瑜踩住,像他之前揍斛生和其他人那样,骑在身上揍了一拳,“只知道欺负比你弱的人,算什么本事。刀剑不是挥向自己人的,你耍威风怎么不去外面,去狄罗人,去楚人那里耍,啊?认不认输?”
“不认!”薛琅最初的发懵过去,凭着一股狠劲一仰头撞上薛瑜鼻子,顿时见了血。
薛琅趁机掀翻薛瑜,退出两步甩了甩头,他砸在地上砸得结结实实,额头已经破了,两人脸上都挂着血迹,旁边的将军们有人犹豫着要不要阻止,就见两人像两头虎狼一般冲向了对方。
膝撞、头槌、拳脚……所谓的君子之试被两个皇子带头违反,薛瑜按倒他第二次还是没让薛琅认输,到了第三次时,薛瑜感觉体力有些跟不上,按了按被揍疼的肋骨,咬牙还是迎了上去。
薛琅再次被鞭子勒住了脖子,薛瑜膝盖抵在他后心,“认输!”
薛琅的脸埋在烟尘里,他不明白,薛瑜为什么一直要他认输,为什么说他错了。他一直都是想要什么做什么,痛苦暴躁时让别人与他一起痛苦,高兴时让别人与他一起高兴,他错了吗?但他身边所有人都告诉他这样是对的,他是天潢贵胄,理所应当。
所以他不认,他不愿认。
但被她说只知道欺凌弱小,他真切地感到了羞耻。
薛琅已经有些眩晕,他想起上台前陛下给出的答案。他也想起了母亲和舅舅们说过的陛下重视武艺,在秋狩夺魁就能踏上宽广大路,以前一切一笔勾销,不会再有来自兄长的打压。
但,薛瑜真的打压过他吗?
抵着他后心的兄长像他遥远记忆里的太子大兄一样敲着他脑袋,“‘君以民存,亦以民亡’你念书时没念过吗!怎么敢那样对追随你的人?凭你强?那你输给我,你就得听我的!”薛瑜也是打昏头了,想到什么就骂什么。
一道声音从旁边传来,“乙擂,二者皆败!位列同位!”
薛琅不知为何泄了气,举起手,“我……认输。”
“甲擂,三皇子瑜胜!”
薛瑜脑袋还有些懵,被上来的伍明拎着挪开站稳后才想起来看向旁边。兴许是因为她和薛琅的比试时间太长,为免耽误时间,开了旁边的比武台。脱力倒在台上的少女与青年对她歪了歪头,算是打招呼,伍九娘相当狼狈,手臂上已经挂了彩,但乔二郎也没好到哪里去,连脸上都带着鞭痕。
高兴跑过来的韩北甫举着手中珠光宝气的长剑给伍九娘看,喊着要“宝剑赠英雄”,没等伍九娘起身拒绝,他就被伍二郎拎着带到了校场外。
所有之前败落离场的参加比试者都回到了校场内,薛瑜茫然地看着一张张笑脸,和不知为何掩着脸的薛琅,慢慢有了些实感。
她……赢了?
“来,有请本次魁首先说两句!”
起哄声震天响,在热闹的气氛里,薛瑜有些无措,脸上发烫,“我觉得,大家都很强。”
善意的笑声连成一片,薛瑜脸上更烫了,她挠挠头,“力气、智谋、武学、心态,比武是一件多方配合的事。今天,我见到了大齐最强的一批英豪,我以与你们为同伴为荣,希望未来,我们能有更多机会交手切磋,互相进步,一起为守卫大齐出一份力!”
“守卫大齐!守卫大齐!”起初有些凌乱的喊声渐渐统一,直冲云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