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就猜到她会拒绝,所以当时给来送节礼的管事下达的命令是不管怎样,让她先留下来。现在礼物是留下来了,但是人家要还给他。
“那些是我家里人送的谢礼,我没资格替他们做决定,我就只送你了一些衣裳,都是家里的裁缝专门给你做的,别人穿不合适。”
“你妹妹不是就比我大一岁,我俩身形相当,拿回去给你妹妹穿也行啊。我在村里用不着穿多好看的衣服,你给我不是可惜了吗。”
“那些衣服又不值几个钱,不值当千里迢迢运回去了,再说毓宁天天有新衣裳穿,不用管她。”
“那……那些金银首饰和陶瓷玉器你带回去。”
“我是去军营,带上那些都是累赘,长辈赐,不可辞,我娘和嫂子也算是你的长辈,给你你就收着。梁怀玉的礼物你能收,我给的礼物为什么不收?”
“那不一样,他送的都是小玩意儿,你这都是大件儿……”
“反正都是礼物,你不能厚此薄彼。再说你救过我的命,这点谢礼我娘还嫌给少了呢。”
殷清瑶自觉说不过他,顿时恼道:“可你也救过我啊,还不止一次,我都没给你谢礼,这么说我是不是也得准备点谢礼?”
邵云舒唇角勾了勾,笑道:“那不一样,第一次救你是因为我大小也算是个官儿,见不得旁人谋害你的性命,换了旁人我也会救的。第二次你是被梁怀玉拖下水的,我救你算是帮他,再说你的功劳不是都给了我吗,我也不亏啊!”
“怎么算都是我占了便宜。礼物的事儿你不用纠结,你不喜欢以后我不送就是了,这次既然送来了,你就收着吧。”
他的理由让人实在没办法反驳,殷清瑶长舒一口气,叹道:“行吧,那把你家的地址给我,等再过几天,葡萄酒下来之后,我给你家送点回礼。”
她这会儿都有点气糊涂了,忘记了可以让梁怀玉帮忙这一茬了,邵云舒笑道:“行啊,但是我家的地址有点难记,说一遍怕你忘了,回去我用纸笔写下来给你。”
殷清瑶怎么听都觉得这话暧昧,抬头去看他,只见他已经转过头去,一只脚踩在栏杆上往远处看。
应该是自己想多了吧。
“我想去桥上看看,你去吗?”
殷清瑶摇摇头。
“我不去了,你当心点。”
邵云舒应了一声,撑着伞走到桥上,殷清瑶在高处看着他撑伞的背影,就像那天晚上偷看一样,此情此景美得好像是一幅画。
她的手又痒了,回到房间拿出画板,把窗户推开,看着邵云舒的背影画了一幅水墨画。她还是头一次尝试画水墨画,心中想到哪里就画到哪里,因为是背影,还算比较简单。
但是雨雾那种朦胧感她画不出来,把墨水稀释之后画出远处朦胧的山,但是近处的雨该怎么画?
正想着,身后突然传来一道声音:“把墨汁再稀释,拿细毛笔蘸满,滴上去。”
被逮个正着的殷清瑶一惊,一滴墨水滴在画上,回头看,刚才还在画里的少年,这会儿正站在她的身后。
“没关系,我来吧。”
前面的眼神澄澈,不管什么时候,稚嫩的脸上都带着肃杀之气,却又让人觉得亲近。
殷清瑶目光回到画上,那一滴墨水正好滴落在桥下空白的地方,凭她自己肯定是处理不好了。于是她让出画笔,邵云舒接过来,蘸了清水落在墨上,很快那滴墨水就变成了雨水滴落在河面上的涟漪。
雨雾朦胧,细雨如丝,撑伞的少年独站桥头,一头乌黑的头发垂在身后,目眺远方。
很美的意境。
“你画的是我吗?”
一句话把殷清瑶拉回现实,尴尬地问道:“你怎么来了?”
邵云舒欣赏着画上的自己,捏了一枚放在桌子上的糕点吃着。
“我在桥上看见你坐在窗边作画,没忍住好奇就上来看看,你的门没关。”
殷清瑶看向房门,白天的时候,她在房间都不关门,只有出去才会关上。刚才想着关门来着,忘记了。
“我只是觉得窗外的风景好看,就随手画了一幅,画得不好,让你见笑了。”
“不见笑,桂花糕挺好吃的。”
桌子上的点心是上次陈明晨回来的时候送来的,李柔娘放在她房间让她当零嘴。
“多谢夸奖。”
房间里只有他们两个人,还是在殷清瑶的闺房,窗外吹进来的风是凉的,殷清瑶想起身关窗户,却又觉得屋子里有点热。
“这幅画能送给我吗?”
本来画别人就是自己的不对,要是画还留在自己这儿就更不对了。于是她把还没干透的画取下来递给他。
“送你。”
邵云舒把桂花糕塞到嘴里,两只手接过画。
“这就算是你给我的回礼,我很喜欢,谢谢。你歇着吧,我先回房间了。”
从她房间出来,邵云舒顺手帮她把房门关上。殷清瑶扑在床上,本来以为自己睡不着,没想到一觉睡到天快黑才睁开眼睛,下去吃了个饭又回屋里躺着,躺着也睡不着,就把雨停了之后要干的事儿想了几遍,还是睡不着就开始在屋子里练拳。
刚出了一身汗,听见有人敲门。
邵云舒在门外面说道:“自己一个人在屋里练多没意思,出来咱俩比划比划。”
热好身的殷清瑶心中一喜,现成的陪练,不用白不用。
“你怎么知道我在屋里练拳?”
殷清瑶从屋里伸出来一个脑袋问他,邵云舒轻笑一声说道:“你屋里亮着灯,人影在里面跳来跳去,不是在练拳难道是在跳舞啊……出来吧,不下了。”
殷清瑶哦了一声从屋子里出来,两个人到楼下。
“你的招式是金城教你的吧,看起来有点眼熟,不过又有点不一样,是你自己想的?”殷清瑶刚摆了一个架势,邵云舒就看出来招式了,可见是个老把式。
“咱们怎么打?地上都是湿的。”
“过过招就行了。”
说着话,他也摆了一个架势。
“那我就不客气了。”
殷清瑶上去就直冲面门,不过这是一个虚招,到半截,邵云舒抬手格挡的时候迅速换了方向,用指关节顶他两肋之间的位置。
邵云舒用手掌挡住,殷清瑶的拳头落在他掌心。掌心很热,一击不成,距离拉近了,殷清瑶抬腿膝盖往上顶,邵云舒拍在她的膝盖上,第二招又没得逞。
她不气馁,继续出招,两个人在院子里过了半天招式,直到殷清瑶的招式都用完,也没占到便宜。
“你的招式都很实用,力道还行,就是速度有点慢,不过反应速度不错,招式也算灵活。我指点你几招。”
邵云舒把她方才用过的招式重复了一遍。
“你这一招本来是想偷袭,但是暴露了自己肋下的弱点,敌人手里要是有刀的话,你的小命就不保了。既然腾不出手去防御,那就让攻击更凌厉一些,另一只手可以攻对方的咽喉,就像这样。”
他对着殷清瑶试了一下招式,攻咽喉会让对方下意识地去防备,就没工夫偷袭了。
“还有这一招。”在她躲开之后,邵云舒又用了一招,“攻下盘,你腿上的力量不足,速度不够快,对方要是躲开你的招式跑了呢。用一招之后不管招式有没有用老,赶紧收招攻中路腰腹。”
他教的都是战场上杀敌的招式,殷清瑶只有理论,实战经验少,这会儿被他一点拨,瞬间就开窍了。单看这些招式还挺狠辣。
一个人没想自己为什么要教,另一个没想自己为什么要学。
“我们再来一次。”
殷清瑶打起精神,盯着他的动作,并没有用原来的招式,而是根据对方的反应临场应用,把对方当成是敌军,每一个动作都干净利索,直击要害。
见她一点就透,邵云舒也不敢放松警惕,毕竟她可是连杀手都能干掉。
睡不着的卫贺两只手揣着,蹲在一旁观战,时不时的还指点殷清瑶几句,等邵云舒为了躲开她更致命的攻击,腿上被踢了一脚的时候,卫贺都惊呆了。
“好样的,这一招好啊!我怎么就没想到!”
邵云舒被踹得一个踉跄,殷清瑶打起来就忘了这是在过招,收招不及,整个人向前扑过去。
她也没想什么,大不了摔一身泥,回去换件衣裳。
邵云舒眼疾手快把她捞起来,惯性让他往后退了几步,砸在了看热闹的卫贺身上,殷清瑶砸在他身上,三个人叠罗汉一般把卫贺压在最底下。
卫贺呼了一声,隐忍说道:“公子啊,你是不是看属下不顺眼呐!”
他身后是柱子,借力推了他一把,本来就没摔到地上的邵云舒从他手上借力起来。要是自己一个人起来也不算什么,关键是殷清瑶的重量也在他身上,就这么轻而易举地起来了。
殷清瑶心里啧了一声,好腰力。随即又觉得自己的想法好污。
“今天就到这儿吧。回去睡觉了。”
今晚这一场打的是挺痛快的,邵云舒擦擦汗,伸手把躺在地上的卫贺拉起来,回头看着殷清瑶逃跑的背影,唇角勾了勾,对着卫贺说道:
“睡觉去吧。”
晚上噼里啪啦下了一夜,但是到第二天早上,太阳出来了。浑浊的河水漫过桥面,奔向下游,地面上都是泥泞,根本没办法赶路。
在桥上看了一阵儿的邵云舒回来,等着殷清瑶洗漱好问道:“今天有什么安排吗?”
太阳虽然出来了,但是地上太湿,什么也干不了。若是平常,殷清瑶要么去李柔娘房间里逗逗大猪小猪两个小家伙,要么就是跟杜鹃坐在一起算算账,还可以支上画板画画。
綉坊的生意比较稳定,大生意他们接不了,但是小生意还是能顾上的。她画的花样子绣出来之后,每次都能卖上不错的价钱,这也是他们家綉坊虽然小但是生意没断过的原因。
豆腐串作坊现在推出新品,各种口味的烤肠,而且他们家做生意从来不断别人的财路,所以小麻烦有,但是大麻烦暂时也没遇上,也在稳定发展。
去庄子上得再过两天才能出发,所以这会儿,还真没什么安排。
殷清瑶长长地嗯了一声,说道:“你有什么安排吗?”
邵云舒想了半天,问道:“你要学射箭吗?我教你!”
殷清瑶眼睛亮了,点头如捣蒜。
“想。”
她其实会点,但是这会儿能说她会,不用教吗?当然不能,她想见识一下真正的射箭是什么样子,能杀人的那种。
邵云舒把卫贺喊出来,在门口竖了一个靶子,他的弓比较重,就把卫贺的拿来给她用,但是他很快就后悔了,卫贺的弓也不轻,他不确定眼前的小丫头能不能拉动。
殷清瑶难掩激动地握着弓,空搭着弓弦用力一拉。
嘣一声,她的手很稳,也很有劲儿。
过了兴奋劲儿之后,殷清瑶才反应过来,赶忙侧身问道:“是这样吗?”
邵云舒眉头挑了挑,递给她一支羽箭。
“这个怎么用?”殷清瑶一只手拿着羽箭,试了两下,一脸茫然地看着他。
可能是自己想多了,弓身快赶上殷清瑶整个人的长度了,她用确实不太合适。刚才能拉动,可能是她在家里经常干活,手上的力气比较大吧。
“搭在弦上,这样。”邵云舒食指和中指捏住一枚羽箭搭在自己的弓上,给她做示范,“拉弓射箭手必须要稳,瞄准对面的靶心。”
拿上弓箭之后,少年人身上的气质变得凌厉,像瞄准猎物的猎人,眼神里有杀气。瞄准,射中,离弦的箭正中红心,邵云舒转身。
殷清瑶学着他的样子拉弓,瞄准。
少女右脚向后退半步支撑身体,用力拉动弓弦,因为重心不稳羽箭偏离了方向,钉在靶子最外圈。
她能拉开弓就很不错了,第一次射箭就能打在靶子上,邵云舒很意外,但也严厉,又抽出一支羽箭递给她。
一遍一遍地帮她调整动作,指导练习。他很严厉,像是对待自己手底下的兵一样,直到殷清瑶的手指被弓弦割破才反应过来。
“我忘了……”
殷清瑶却浑然不觉得疼一般,最后一箭正中靶心。她甩了甩酸胀的胳膊,不是她故意不打中靶心,实在是这把弓太重,不好控制,她很努力地想命中,却次次都差一点。
好在,最后一次终于成功了,手指上的血也把弓弦染红了。
“你的手……”邵云舒终于反应过来,抓住她的手慌张道,“疼不疼?”
血还在往外冒,殷清瑶急忙往回抽。
“我没事,用水洗洗就行了,我去处理!”
这一抽却没能抽出手来,邵云舒心里后悔极了,吩咐卫贺去打水。
“凉的?去打些热水来。”
军营里都是大老爷们儿,卫贺一时没反应过来,要去重新打水,殷清瑶不想太麻烦。
“没事儿,凉水就行。”
凉水确实挺凉的,洗去伤口上血迹之后,邵云舒从包袱里拿出特制的金疮药往她伤口上洒了一些,又拿了一条帕子把伤口包扎好。
“是我没分寸,伤口这两天别见水,小心化脓。”
殷清瑶默默地把手抽出来,应道:“也不怪你,是我自己好强……”
“卫贺,把你的弓收起来,清点一下箭的数量收好。”
他们的箭都是特制,每个营的形制不同,都是有数的,不能弄丢。殷清瑶其实还挺喜欢那张弓的,但她知道自己不能开口。
“我先回去了。”折腾一通,又快中午了,能看出来邵云舒心里很内疚,走到门口,殷清瑶回头,“不用内疚,是我自己要练习的,我不疼,也没事儿。”
这点疼痛,她能忍受,她自己怎样都没关系,不过是一点小伤而已,她真没放在心上。
邵云舒看着她的背影愣了愣,想起毓宁练功的时候要是受一点伤,肯定先跑去跟她娘哭一通,这个女孩儿怎么跟她妹妹一点都不一样?
射箭?他拉了一下卫贺的弓,毓宁怕是连这张弓都拉不开吧……
洪水不知道何时才能退,邵云舒站在门口观察了一阵儿,带上砍刀出门去寻竹子去了。
手指伤了,殷清瑶在屋子里待得百无聊赖,杜鹃把账本抱来给她,打发了半天时间。山上有不少毛竹,砍了些毛竹背回来之后,从下午开始邵云舒就没出过屋门,他的房门紧闭着,殷清瑶从楼上看了一眼什么也没看出来,也不好意思多问。
晚上吃完饭,楼下的屋子里亮着灯,却不见有人出来。
殷清瑶推开窗户,隐约能看见河里的洪水退了不少,明天要还是晴天,他们就该走了吧。
她趴在窗户上想着,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子的?如果有机会出去看看的话也不错……
楼下的屋子里还亮着灯,殷清瑶打了个哈欠,转身回房间睡觉去了。
第二天早上老早就醒了,推开窗户,果然还是晴天!
洗漱好从房间出来,邵云舒主仆俩打算出发,李柔娘让腊梅收拾了一大包吃食给他带上。
推辞不过,邵云舒只好接了,冲殷清瑶挑挑眉,折身回去从马上取下来一个布包递给她。
“回去再打开。”神秘兮兮地笑了笑,双腿一夹马腹,“我们走了!”
殷清瑶在想他挑眉的寓意是什么,等去他住过的房间收拾的时候,发现茶杯下面压着一张纸条,打开,上面是他家的地址。再打开他留下的布包,一把竹制的弓和十支用竹子削成的箭。
他一天加上一晚上,就为了给她做一把弓?说不上来此时的心情……
靶子还在门口挂着,殷清瑶没忍住去试了试弓,拉起来毫不费力,一箭正中靶心。
行吧,等今年的葡萄酒酿出来,就往京城送一些吧……不过梁怀玉家里也要送,送礼得有来有往。
这么算的话,她舅舅家里也得送点,开封府她大姑家也可以送一些。还有池知府和于勇,都得常来往。
不过……还是等闲下来再说吧。
天晴了,她就没有空闲的功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