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那姑娘哭得婉转动人、梨花带雨,但所长心如磐石,终是没有心生怜悯,答应她的恳求,仍然对她作出了拘留了十五天的处理。
大器思索着,越来越不解,开始是自己设计抓人,人抓住了,临走时又舍不得。这态度上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让大器理不出头绪。
离开派出所的时候,姑娘被和那个歪瓜裂枣和白脸铐在一处。歪瓜裂枣淫邪地看着姑娘,想说些恶心的话。大器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但是那家伙的注意力在姑娘身上,根本没有看到大器的眼神。
大器最后看了姑娘一眼,姑娘也看了大器一眼,眼中充满哀怜,让大器百爪抓挠心,眼神化成了尖锐的刀锋,恨不得用把歪瓜裂枣千刀万剐。
出了派出所大门,大器心情极其复杂,成了一团剪不断、理还乱的乱麻。脑海中一直闪现着那姑娘的面影。这一晚,她会关在哪里?会不会受到同号其他犯人的欺负?号子里会不会有蚊子?会不会饿肚子?想着这些,也就没什么心思把玩心爱的呼机了。
天已经完全黑了,天上无星无月,但是并不黑。家家户户开了灯,照得城市明亮极了。看着这座他已经渐渐开始熟悉的城市,大器想家了。乡村里没这么亮,人也没有这么多,晚上也没有满大街的红男绿女谈情说爱,乡村里入夜以后就安静下来了。万家灯火很美,看得大器有些入迷,只可惜没有一盏灯为自己而开。他深一脚浅一脚回到穿越时光网吧。
网吧里已经有不少顾客了,有的打游戏,有的聊天,有的写文章,还有一个头上顶着巴掌大一片光亮,像个电灯泡的程序员,名叫毛星火的,抱着一台电脑紧张地编程。据说他在开发一款可以改变世界的伟大游戏产品“m城市”。
朱经理对这款伟大产品却并不看好,他在忙自己的业务,一会开机,一会算账,一会给饿了的顾客端上泡好的方便面。一见大器进来,赶紧说:“快来盯会儿,我上趟厕所。”朱经理愁眉苦脸的,好像肚皮马上就要爆炸似的。
大器点了点头,不说话,接过朱经理的班,继续照顾那些顾客。
十几分钟后,朱经理回来了,他用刚洗过的湿漉漉的手拍下大器肩膀,在大器的白t恤上留下了个水印子,神色看起来诡秘极了:“怎么这么晚才回来?给你打了好几遍传呼也不回,是不是又去蝴蝶街了?”
大器已经知道了蝴蝶街是个什么样的地方,摸摸鼻子:“怎么会?”他轻轻笑笑,并不讲明今日之事,只是随意搪塞了两句。朱经理对他的曲折经理似乎没多大兴趣,也就没再追问。他发了一小会愣,又埋头于因顾客们而中断许久的游戏。
忽然,大器想起朱经理刚才说白天打过传呼,掏出呼机一看,上面果然有四条信息,都是下午发来的。他一一往寻呼台打电话询问,一条是牛先生让回话,一条是朱先生让回话。奇怪的是,寻呼小姐说,还有两个人让回话,一个是市医院催医药费,一个是郑先生说如果想好了,立即送五万块钱救燃眉之急。
显然,这两条信息不是发给大器,而是发给姑娘的。大器不认识发信人,顿时心里五味杂陈,他开始思索自己真的做对了吗?姑娘偷呼机诚然可恨,但她家中有年迈的老人在住院,这却也是不争的事实。
他不禁有些物伤其类、兔死狐悲的感觉涌上心头。他有些后悔抓住了姑娘。但他有什么办法呢?自己也是一个一无所有的穷光蛋啊,呼机是他全部的财产,设下妙计抓贼天经地义,但谁能料到抓住的是一个漂亮的姑娘,而不是膀大腰圆的大汉呢?应该谴责的是她的家人,那两个男子,也许是她的爸爸,也许是她的叔叔、舅舅或哥哥,一个比一个懦弱,关键时刻,只顾自己逃命,却把一个小姑娘扔给警察。
他想着这小姑娘被拘留在派出所,没人送吃,没人送喝,她一定特别孤独,特别绝望,可以肯定那两个逃之夭夭的家伙,一定不敢自投罗网,去给她送东西。
打传呼的那个郑先生又是谁呢?他说的“想好了”,又是什么意思呢?这也让大器颇费思量,在网吧里转着圈踱着步,踱得顾客和朱经理都发毛。
大器想好了,明天就去送东西。他在网上搜索关键词“探监”,得知应该送牙刷、毛巾、脸盆、香皂等物。他细心列了个清单,跟朱经理说了声就出去了,在超市里还买了盒最便宜的烟,礼轻情意重,算是表明自己对警察们的感谢。
第二天大清早,在天边朝霞初现之时,大器就跟正在刷牙的朱经理请假,朱经理直唉声叹气,心说已经给这小子涨了工资,怎么他反而工作没有以前卖力了?他叼着个牙刷愁眉苦脸地一点头,然后一挥手,算是同意了。
大器早饭都没吃,就去了派出所。
那个眼镜警察苏昊生一看大器过来,惊讶得嘴都合不拢,看着大器啧啧称奇:“想不到又见面了,你来干什么?”
“我来看看那个姑娘。”大器有点脸红,他拆了那盒香烟,给苏昊生递过云,拘谨地笑笑。
苏昊生接过那根烟,看了看,可能是嫌太廉价,轻轻“啧”了一声,随手一扔,就又还给了大器,想笑笑,但是被一个哈欠不由分说地打断了,于是放任自己的睡意胡作非为,带着没睡醒的懒散慢吞吞地说:“小子,看顾盼盼吧,我说你俩金童玉女挺配嘛……”
大器知道那个姑娘叫顾盼盼,不禁有些耳根发热,摸摸鼻子:“不是……你们啥时候放她呀?”
于是苏昊生笑了起来:“她认罪态度挺好,而且赃物已经找到,情节不算严重,不过也得关十五天——怎么,八字还没一撇就等不及啦?”
大器晃晃手里的塑料袋,笑道:“给她送点东西。”
“你是她啥人呀,送东西?”苏昊生贱兮兮地凑过来,不顾大器一脸羞涩,仔细打量着他,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子不八卦到位绝不善罢甘休的气息。
“苏大哥,”大器尴尬地笑笑,把手摆出了重影,“你别多想。”
苏昊生更加好奇,手搭在大器肩上,笑嘻嘻道:“男朋友?”
“我能见见她吗?”大器不理会苏昊生那个不正经的问题,他已经有些习惯了苏昊生的说话方式,也不脸红了。
苏昊生幽幽地叹了口气:“不是家属,不能见。”
大器顿时急了,眼镜瞪成了牛眼:“你看她举目无亲,哪有家属?她最亲的家属在医院里,医院还催着交费呢。你看,医院都把传呼打到我的呼机上了。”
苏昊生不轻不重地在大器背上拍了几下:“小子,呼机奇缘嘛。”
“把我变成她家跑腿的了。”大器假意报怨。
“唔,她死活不说家里都有何方神圣,”苏昊生微微弯起眼睛,“这样,帮人帮到底,我请示下所长。”
说着拿起桌上的电话给所长打电话。
他没两句就说完了,放下电话,又对大器说:“所长说可以见五分钟的面。你先在这里等着,我去带她。”
说着,人已经走了出去。两分钟后,顾盼盼怯生生地进来了。看见大器,她眼睛一亮,她本想快步上前来,但一想到和大器并没有那么熟,赶紧站住:“你……”
盼盼才说一个字,大器直接开口打断,压根不好奇盼盼想说什么:“有你的两个消息,一个坏消息,一个好消息。”
盼盼立刻把嘴里没说完的话吞回去,不由自主地靠近了几步,急切地问:“啥消息?”
“医院给你打传呼,催着交钱,”大器叹了口气,按按太阳穴,“再不交钱,就要把病人扔出去了……”
盼盼呆了片刻,忽然用扭过头去,不看大器,等她转过头来时,眼角微微泛着红,好看的眼睛里水光潋滟:“可怜的奶奶。”
“有个郑先生也打了传呼,说是要送五万块钱来,问你想好了没有……”大器定定看她片刻,才缓缓开口,说出了那个好消息。他不大会安慰人,也没怎么安慰过人,现在也就只能这么直来直去地把好消息说了,省得说错了话弄巧成拙。
盼盼却对这个好消息不是太感兴趣,她低下头去,拿发旋对着大器,把嘴唇抿成了一条缝,纤细的手指绞在一起,不说话。沉默了半天,她黯淡的目光对上大器的目光,字斟句酌道:“想好了,可是……”
大器心念微转,上前来哄小孩一样拍拍盼盼,语气温和了不少:“可以让郑先生直接把钱送到医院。”
听到郑先生,盼盼神色古怪极了,活像生吞了只苍蝇,吞吞吐吐地说:“见不到我,他是不会送的……”
大器皱了下眉,有些不解:“可是他能见到你奶奶,你爸爸,你叔叔呀……”
盼盼往后退了退,苦笑道:“他只想见我……”
“我就不明白了,只想见你?”大器不解:“那这事怎么办?”
盼盼像只淋雨的鹌鹑似的瑟瑟发抖:“只能等……”
大器有些起急:“可……你奶奶的病不能拖。”
“我已经尽力了。现在实在一点办法也想不出来了。”盼盼拳头攥紧了,眼睛盯着自己的鞋尖。
大器咽咽口水:“能不能早点放你出去,或者医院再宽限几天?”
盼盼轻轻叹了口气,摇摇头:“派出所不是你家的,医院也不是你家的。”
大器灵光一现,顿时笑了:“我有一个叔叔,是报社的记者,特别有办法,我请他帮忙试试看,说不上能想出个好办法。”
“记者?”盼盼直接破涕为笑,她笑起来挺好看,腮帮子上还有两个小酒窝,煞是甜美:“真的?”
“真的,”大器一本正经道:“盼盼,你笑起来真好看,得多笑笑。”
盼盼眼里闪着激动的泪花,等她反应过来大器后半句话时,脸登时红了。
大器却没注意到,找话安慰她:“现在记者能耐可大了,发表文章给你呼吁一下,说不上医药费的事情都能解决呢。”
“嗯,”盼盼含着笑意点点头,“只要奶奶的医药费能解决,我就是再多关几天也心甘情愿。”
大器神神秘秘地朝她一笑:“记者还能让你提前出去呢。”
“真的?”盼盼问,眼睛亮晶晶的,闪着耀眼的光芒。
在大器微微一笑,正要说话的时候,苏昊生过来了:“实在抱歉啊,时间差不多了,车宝宁,你得走了。”
盼盼和大器看向对方,两人目光撞在一起的时候,都像触电了似的,默契地转过头去。苏昊生见了,立刻笑了起来,说:“要不,宝宁你明天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