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完,所有人被一股强烈的意气盈胸,顿觉方才的惆怅,太过于小女儿态。
没错,如今他们已经高中,即将入朝做官,一展胸中所长,不负青云之志。
却在这里哀婉惆怅以前的委屈,岂有此理!
一个个向刘知易举杯。
刘知易这次依然坐在上次的位置,左手边是江南才子,右手边有几个太学士子。其中一个脸色难看,仿佛便秘一般。
突然悄悄朝刘知易使眼色,刘知易凑过去,两人背着人小声说话。
“刘兄。在下一股意气盈胸,憋得难受。借首诗,救救急。”
这人说的自然,刘知易也不在意。
此人叫张元,是太学法家弟子,上舍学生。刘知易在王府夜宴见过一次,当时不熟悉,回来在法家又见过几次,尤其在刘知易跟嬴悝辩法之后,虽然他名义上是医家弟子,可法家早就将他当成了自己人。刚才张元比刘知易来得早,还专门去迎接他,表现十分亲切。
刘知易问道:“张兄,什么样的意气?”
张元笑道:“春风得意!”
刘知易笑道:“张兄稍等。”
桌上就有笔墨,马上写了一首诗。
张元悄悄拿过去,接着站起来,高声吟诵:“诸位。在下有一首诗相和!”
“昔日龌龊不足夸,今朝放荡思无涯。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夏京花。”
念完,太学弟子先开口喝彩,接着其他进士也纷纷叫好。
金川郡主也多看了张元两眼,大概是觉得这是一个人才。
诗确实是好诗,大诗人孟郊进士及第时写的诗作,怎么可能不好。
但这首诗一出,本以为会群起应和的场面却没出现。抛砖才能引玉,但抛出的是一颗钻石,后面的人不好接了。
刘知易看到谢玄本已经做出了一首,突然听完这首诗后,苦笑着摇头,将那首诗撕了。
连谢玄都如此,其他人更不用说。除非不怕丢人,站起来念一首歪诗。可大家都是进士了,没人不要脸。即便要丢脸,也不能第一个丢。所以冷场了。
连谢韫这爱挑事的女子此时都很乖巧,将自己写的诗撕了,继续冥思苦想。
犹豫大家刚才都在想诗词,竟然没人注意到张元的诗是找人代笔的。
张元颇有些羞愧,朝刘知易悄悄举杯,脸上带着尴尬。他刚才只是一股意气憋得难受,需要一首诗发出来,没想那么多。
但张元邻桌的几个太学士子是知道的内情的,他们也做不出来,反正张元已经先取巧了,他们也不在乎。尤其是邻桌坐着两个儒家进士,他们脸皮很厚,马上效仿。
“刘兄。劳烦了。”
悄声说道。
刘知易对儒家没什么好感,但也没有多少恶感,躲着他们是怕麻烦。
反正不是什么大事,就刷刷写就,悄悄传递过去。
很快两个人先后站起来,念诵了两首名作。
一首:“礼闱新榜皇城边,九陌人人走马看。一日声名遍天下,满城桃李属春官。”
另一首:“一声开鼓辟金扉,三十仙材上翠微。葛水雾中龙乍变,缑山烟外鹤初飞。”
两首上上之作,一首出自刘禹锡,一首出自韦庄,都是大诗人。
这两人瞬间吸引了金川郡主的注意,但她眉头微皱起来,心生疑惑。谢韫已经看向刘知易,一脸愠色。
让这两个爱挑事的难受,刘知易出了一口气,这诗没白抄。
一连三首诗后,终于有人起身应和,不是什么名诗,但也有些文采。
其实这些进士,作诗都没问题。他们擅长八股文,这种文体,学好了,什么都能做。有句行话“八股文章若做的好,随你做甚么东西:要诗就诗,要赋就赋,都是一鞭一条痕,一掴一掌血。”
接二连三有人起身唱诗,场面终于热闹起来。
刘知易不是今年的进士,他倒是不用写诗,如果真要写,那也得写来年的寄语。他倒是有一首:待到来年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
不过这首诗写出来,估计就要被抓起来了。
他乐得看热闹,旁边的侍女十分殷勤,频频添酒。他跟小师姐方戎女频频碰杯,两人都是武夫,体魄强劲,喝酒等于补充气血,千杯不醉。
终于大多数人都做了出来,刘知易看到一个熟人,那个楚郡的狂生曾鸿,抓耳挠腮,明显卡文了。
曾鸿也是法家弟子,听说在楚郡也是有名的才子,可惜这次恩科,他的名气没能打出来,跟四大才子、八大名士不是一个级别。但实力很强,殿试之后,他高居第四,是二榜头名。状元、榜眼、探花之后就是他。排名还在第五名的姚重之上。
刘知易看到姚重也站了起来,做了一首诗:“春雪满空来,触处似花开。不知园里树,若个是真梅。”
这首诗有挑衅之意,这姚重性情张扬,连上届状元都敢挑衅,更何况其他。他分明有所指,“不知园里树,若个是真梅”,这显然是怀疑在座的才子中,有人是滥竽充数的,不是园里的真梅。
姚重做完,马上看向曾鸿,原来是冲着曾鸿去的。作为二榜头名,也跟三鼎甲一样,有固定的称谓,叫做传胪。第五名就没有别号了。
“曾传胪,未曾听到大作,甚是遗憾。”
曾鸿是狂生,性情率真,这次科举高中传胪后,反倒低调了起来,因为有些出乎他的预料,让他颇有些不安。他觉得自己能靠近前四十,却没想到拿了个第四,这不是他的真实水平,这几日都惴惴不安。今天夜宴,心思沉重,见别人都做出了不错的诗词,尤其几个人做的很有水准,让他压力很大。一心想要做一首能拿得出手的诗作,一急反而怎么都做不出来。
结果姚重将矛头对准了他,十分尴尬。正要起身认怂,承认没有诗才,旁边的小侍女悄悄拉他的手,送给他一张纸。
曾鸿看了一眼,是一首诗。
接着听见侍女道:“曾大官人已经做出来了。”
这些进士,还没有补缺,但叫官人没有问题。
姚重逼迫:“哦?那就请吧!”
曾鸿看完那首诗,本不想拿出来念,因为那首诗太狂傲了。被姚重接二连三的逼迫,他也来了火气。
马上站起来念诵:“我本楚狂人,凤歌笑儒圣。手持绿玉杖,朝别状元楼……遥见仙人彩云里,手把芙蓉朝玉京。先期汗漫九垓上,愿接道玄游太清。”
一首诗仙李白的名作,仙气飘飘,顿时将所有人都震慑住了。
很符合曾鸿狂生的气质,只见他念完之后,投下酒杯,朝众人拱手,一句话都不说,大踏步离席。狂傲本性,气势张扬,反而没人觉得他失礼,觉得他就该如此。
金川郡主的丹凤眼再次眯起来,不过看的却不是曾鸿,而是刘知易。别人没注意,她却注意到了。最初她没有察觉,是因为注意力不在这里,后来产生怀疑,刘知易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脱她的丹凤眼。等到她收回目光的时候,曾鸿已经走下了高台。
其他士子有样学样,觉得曾鸿这样洒脱无比,也纷纷一口喝完酒,拱手就走。姚重脸色难看,刚才这一次交锋,他落了下乘。抹不开脸,早早走了。很快台上就没有几人了。
四大才子中的三人和谢韫都在,谢玄倒是沉稳,最后跟郡主道别,跟刘知易道别后,这才慢慢离开。
就只剩下刘知易和方戎女二人,也告辞离开。
却没有立刻离开王府,而是去找了林花,好久没见林花,颇有些想念。
生存上没有了危机,仕途上还没有动力,反倒是对这些心念他的女子,颇有些留恋。
或许这样也挺好,无灾无难到公卿。人活一世,难得糊涂。那些不公,看不见就好。
刘知易走后,在场只剩下王府的人。
一个侍女将一张纸送过来,正是曾鸿刚才念的那首诗,马上拿出刘知易写给自己的那首诗对比,果然笔迹一致。
金川郡主脸上浮现出得意,鼻息重重的出了一口气。
终于找到你了!蓬篙人。
随即将纸张收起来,冷脸吩咐在场的侍女:“今天看到的,听到的,都烂在肚子里。谁都不准说出去。”
送诗的侍女以为惹祸,马上跪在地上。
郡主却温柔的扶起她:“你立功了。回头去找林花领赏。”
其他侍女有样学样,大多数士子走的时候,都没有将写了诗文的纸张带走,她们纷纷收起来,抢着送过来交给郡主。郡主主掌岭南王府后,雷厉风行,赏罚分明,让世子管理下有些松散的岭南王府上下,一度变得规矩起来。郡主说重赏,那肯定就是重赏,这样容易的功劳,不捞白不捞。
果然又有几个侍女得到郡主赏赐,但大多数都没有赏赐。这些侍女可不知道,那些得到赏赐的侍女,献上去的,都是刘知易代笔写下的。
刘知易也不知道,他随手抄的诗文,能让这些无关的侍女得益,不然他可能会多抄几首。
此时刘知易已经躺在了林花屋里的澡盆中,在他的要求下,娇羞的林花不得不跟他一起沐浴,面色羞红,不知道是不是热气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