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额头伤势不重,应当不会有内淤。”
老马检查完宋卿娘的额头,又轻轻把起了她的手脉,沉吟道:“脉象弱而无力,倒不凶险,睡上一觉,明日便能醒来。回城后,去回春堂找坐馆郎中瞅瞅,抓上几服安神益气的药,调养一阵便好。”
“那就好。”
沈宽点点头,这么看来,嫂子也是有惊无险。
他瞅了一眼刚才嗷嗷惨叫,现在痛得昏阙过去的铁塔,倒是这家伙要吃的苦头多。
不过既然他俩都无性命之虞,那就该干正事了!
随即,他站了起来,对老马说道:“走吧,叔,咱们去会一会这刺客。我倒是要看看,到底是什么人要对我下如此杀手!”
“走,看看去。”
……
另一个帐篷里。
冒家三兄弟正看押着刺客。
这刺客正是当时手持弓弩,去查看铁塔死活的老四。
不过等他追到铁塔身边,放下戒心之时,却被铁塔给算计了。他实在料想不到,这个身中两箭的猛汉,居然还能拼尽全力,奋然跃起,一铁棒砸在自己的脑袋上。
当场他便昏死过去。
沈宽和老马进来后,这刺客还处于昏迷状态。
老马一看到他身上的布面甲,顿觉有些熟悉,蹲下身去揭开这人的蒙面巾。
蒙面巾下面是一张满是褶子的老脸,约莫四五十来岁,看到此人容貌后,老马忍不住皱起了眉头,脸色有些古怪。
沈宽察觉老马脸上神色不对,问道:“叔,莫非你认得此人?”
“算是认得吧。”
老马突然说道:“宽哥儿,不如就将此人交给我来处置吧!”
沈宽大手一挥:“但凭马叔处置。”
老马点了点头,伸手从怀里摸出一个精致的白色小瓷瓶,取下瓷瓶的盖子,放到刺客的鼻子下。
也不知瓷瓶里是什么药物,很快原本刺客微弱的呼吸就变得急促起来,苍白的脸上也浮现些许红晕,紧接着长吸一口气后猛烈地咳嗽了起来,最后才缓缓睁开双眼。
刚一醒来,看到蹲在自己身前的老马,他立刻就要起身反抗,但却发现四肢怎么也使不上力气,尤其是脑袋,被铁棒猛击之后,昏昏沉沉,头痛欲裂!
冒家三兄弟见状,赶紧上前将他摁住,生怕反咬师傅一口。
老马开口问道:“别挣扎了,莫说你受了伤,便是没受伤,你也不是他们三兄弟的对手!说吧,是谁指使你们路上伏击沈宽的。”
这人艰难地举目四顾一番,才看到站在老马身后的沈宽,脸上露出一丝蔑笑,“你真是命大,这样也没弄死你!”
沈宽摊摊手:“不好意思,吉人自有天相!你我素不相识,更是无冤无仇,说吧,到底谁让你们半路截杀沈某的!”
刺客并没有回答沈宽的文化,而是目光回到跟前的老马身上,嘶哑着声问道:“我另外几个兄弟呢?”
“他们没你命硬!”老马摇摇头,淡淡地答道:“这会儿估计黄泉路上已经过了奈何桥了!”
“大哥,二哥,三哥!”
听闻这话,刺客脸上闪过哀痛之色,挣起脖子,高声道:“既然技不如人,败在尔等手下,要杀要剐,悉听尊便!至于其他,老子无话可说!”
说完,他便闭上眼睛,引颈受戮!
老马见状,缓缓开口道:“我知道你不怕死,但你总该要想一想连塔乡吧?”
连塔乡三字一出,刺客顿时如遭雷击般,浑身一阵剧颤,原本平静的脸色瞬间化作大惊。
他双目怒睁,死盯着老马,眼神仿佛要择人而噬的猛兽:“你是谁?”
老马仍旧平静如水,继续淡淡地说道:“我是谁,你不知道,也不用知道。不过我可以答应你,只要你把我想知道的一切都说了,我保证给你一个痛快!”
“你……”
刺客咬牙切齿道:“祸不及家小!”
“呵呵,一群孤魂野鬼,也配跟我讲规矩?”
老马勃然变色,戾喝:“你们能活到如今,已是不易了,为何不好好珍惜,却还要出来作死?若是你等家小今后遭了厄运,那皆是拜你等所赐!”
“哈哈哈,你果然知道我们!”
刺客突然放声大笑起来,笑罢之后,脸上满是苦涩,喃喃自语道:“是啊,我等苟活于世,已是不易!但此番我们若是不来,用不着等今后,家中立时鸡犬不宁!”
老马哦了一声,有些了然,的确,以他对这帮人的了解,若非受人威胁,不应该自己作死,出来抛头露面干这种暴露行踪的活儿。
“我等咎由自取,死有余辜!”
刺客说道:“但请阁下言而有信,不要留难我等家人!”
老马点点头,道:“你知无不言,我自然说到做到!”
刺客说道:“令我等半路伏击截杀之人,乃是县衙马快总捕头刘…刘元丰。”
“刘元丰?”
沈宽眼神一寒,自己与刘元丰没有那么深的过节,不用想了,刘元丰不过是听命行事之人。
这半路截杀自己的背后主事之人,绝对是金万钱这条老狗了!
沈宽奇道:“以你们的身手,还有你们的武器制式,不该是普通山匪,为何要受刘元丰摆布?!”
“因为刘元丰和他们一样,都是戚家军残部!”老马突然说道。
戚家军残部?
这会儿都万历四十年了,戚继光将军都过世二十多年了,怎么还整出一个戚家军残部了?
听刚才老马和他的对话,沈宽知道,这个戚家军残部一直躲在连塔乡苟活着,好像是在躲避什么人祸?
这中间应该还有什么隐情来着。
刺客挣扎了一下身体,却被冒家三兄弟死死摁住。
沈宽摆摆手,示意他们哥仨放开他。在这帐篷里,谅他也闹不出什么幺蛾子来。
刺客艰难地爬起身来,对着沈宽噗通一声跪下,重重磕了一个头,哀求道:“还望沈…沈总捕头,给个痛快,莫要折磨我,更不要为难我等家小。”
沈宽知道,这刺客应该不是怕自己的手段,而是担心马叔的手段。
难道这刺客还知道马叔另有其他身份不成?不然怎会如此畏惧他的手段?
“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啊!”
沈宽皱眉道:“既然连塔乡还有你们的同伙,他们难道不会再听刘元丰的摆布,再一次截杀沈某吗?”
“不会的!不会的!”
刺客连连摇头道:“刘元丰上次来连塔乡时,答应过我等,此次无论成败,终生不再踏进连塔乡半步,更与我们恩断义清!此乃我的腰牌,有此物为证,连塔乡中人,绝不会再与沈捕头为敌。”
他最后的一句话,倒是让沈宽有些意动了。
不管怎样,这些人可是戚家军的残部啊!一股不可多得的强大力量。
对方献上腰牌,那自己岂不是可以拿着腰牌去收服他们?
沈宽带着几分询问的意思看向老马。
老马点点头,道:“这帮人,倒是一群好手。”
沈宽伸手接过腰牌看了一眼,只见腰牌上写着‘步营第拾叁队队正于洪’一行大字。
“你叫于洪?”沈宽问道。
刺客道:“正是。”
“连塔乡戚家军残部,都听命于你?”沈宽问。
于洪道:“听命于我们兄弟四人,不过我大哥二哥三哥,都不愿主事,所以平日都由我来管事。”
沈宽又问道:“如何能让他们信我?”
于洪道:“你找一个叫陶吉的人,说他还没出生的孩子叫于成,因为陶吉跟我约定过,将来他这孩子出世,就过继给我。这事儿,除了我们谁都不知道。只要他信了,其他人也就信了。”
说得有模有样,不像假的。沈宽点了点头道:“好,我答应你。”
“多谢!”
于洪拱手抱拳,随后释然道,“动手吧!”
沈宽现在突然有点不忍下手了,这样的人,收为己用不是更好吗?
老马显然看出了沈宽的心思,嘴角微笑,摇了摇头。
他说道:“于洪,你是条汉子,你既然有腰牌相赠,那我也成全你一回,让你自行了断吧!”
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一把匕首,直接扔在了于洪的跟前。
沈宽正要张嘴,却见老马挥挥手,道:“宽哥儿,我们出去吧,让他一人独处,留个体面的死法!”
“马叔,我……”
“出去说!”
老马打断了沈宽的话,对冒家三兄弟摆摆手,示意他们撤出。
于洪蹲下身子,捡起匕首,对老马躬身抱拳一礼:“多谢!”
沈宽心有不甘,不过还是被老马拉出了帐篷。
到了帐篷外。
沈宽急道:“马叔,这于洪……”
老马抬抬手:“宽哥儿,我知道你的心思,但是你收服不了他!”
沈宽问道:“怎么就收服不了?”
“其一,他大哥二哥三哥,都死于你和铁塔之手,你觉得他真的能在你手下心无芥蒂的办差,为你效死命?”
老马解释道:“其二,他刚才也说,此番截杀成与不成,都与刘元丰恩断义绝,你知道不成的代价是什么?就是他们兄弟四人都死在路上,绝不能独活回到连塔乡。最后,他既有腰牌相赠,便有了托付之意,若无决绝之心,怎会将连塔乡那帮子人托付于你?”
沈宽一听,照这番分析,这于洪还真是收服不了。
可他还是觉得这种人不收为己用,委实可惜,说道:“叔,你看他连腰牌都给我了,也许我多劝劝,他就愿意了呢?”
“给你腰牌,既是托付,又何尝不是一种交易呢?”
老马笑道:“你想啊,你既然有腰牌在手,要将连塔乡那帮人为你所用,你又怎会失信于于洪,为难他们的家小呢?”
“懂了!”
沈宽恍然大悟,这于洪心思还挺缜密啊。
砰的一声。
帐篷里的人影突然一倒!
冒家三兄弟飞快进了帐篷,然后又出来帐篷。
沈宽眼皮子微微一颤,于洪没了。
老马轻轻闭起双眼,叹息一声,喃喃一句:“是条汉子,临别少了一碗酒,甚憾!”
冒龙从帐篷里出来,拱手报道:“东家,一刀扎进心窝子,神仙难救!”
沈宽嗯了一声,有些意兴阑珊地说道:“明日帮他,还有他那三位兄长,一人准备一副棺木,过两日送他们回连塔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