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士隐想给李修心里留下个暗扣,怎奈李修格局已然不同,随口回他一句一辈不成且看下辈的评语,顺手又把甄英莲给拉了走。
说来也怪,甄英莲对着他爹时哭得伤心裂肺,百断柔肠。一旦离了甄父,反而收拾了心情,冲着李修福礼要求一辆大车。
“府里的车你随便的用,以后有什么打算尽可和我说。真要是不想留在京城也行,我派人送你回姑苏。”
英莲面色冷清,只对李修浅浅的一笑,柔声说道:“姑苏是不回去了,我既然有了男人,就守着他过一辈子,总不能被两个男人都抛了我。”
李修略有诧异,仔细打量着略有不同的甄英莲。
过往的英莲,江南女子水一般的性子绵软柔顺;受尽苦楚,也只是低下头默不作声,怕只有在午夜梦回时才会泪湿枕巾。
本以为她遭了这次重创会伤心欲绝,不想英莲反而换了个人一般,反被越挫越勇,一双平时害怕见人的眸子,此刻竟然烁烁放光。
李修被她的神态懵住了,英莲强自堆起笑脸对他说道:“不必为我担心了,尊您一声兄长,英莲总不能再这样地活下去。您借我一辆大车,我收拾一下去接了薛蟠回来。待他见了...薛家夫人和妹妹后,我就跟着他回来林庄。既然是都靠不住,我除了一死,唯有自救。薛蟠再混,他还有个义气在,只要离了他妹妹身边,我圈回他的性子,如那府里的琏二奶奶一般,我也要相夫。”
李修心底一凉,不知是该对薛蟠说恭喜还是劝他节哀,这个品格容貌不在王熙凤之下的女子,终于置死地而后生,连死都不怕的甄英莲,还会怕薛蟠耍混?
恐怕,李修嘴角一哆嗦,薛家妹子有对手了,老实人逼急了可不好惹。
尚在荣国府的薛宝钗,没来由的心里一阵惊悸,偷眼去看看内堂里坐着的十几位诰命夫人,暗暗一叹,不如黛玉矣。
林黛玉一身四品的大妆,挤坐在贾母和南安郡王妃身侧,一众夫人间,更显得她娇嫩俏皮。
圣恩寺和铁网山的消息已经传了回来,众人听说没有起刀兵后,都齐齐松了一口气。不约而同都看向了低眉的林黛玉。
好一个林家孤女林黛玉,别的不说,给自己相夫的本事才是一流。先结盟再结亲,步步为营步步赢,一盘死棋竟让她给走活了,单凭借圣上私印将她们各家眷请来荣国府这一手,在座的王妃诰命心里都赞了一声妙。
也不由得有些后怕,要真是那边打起来仗,这个看似娇弱的姑娘,备不住还真会扣住她们不让走。那边都逼宫了,她扣几个王妃又算得了什么。
薛宝钗刚才心里叹不如黛玉,正是她也想到了这一点。只是翻来覆去的盘算,她还是承认自己没这个胆魄。
黛玉看似平和似水,其实心里也在惴惴不安,这一局押注确实太狠,但凡中间有个万一,能不能再见李修都是两说。
抬起头缓缓打量着下人们,她在等最后一个消息,贾惜春能不能带回来贾敬。
要是回来,可说是全胜。
若是回不来,恐怕李修会有麻烦,圣上的私印是给了他,事要办不成,难保不会有个假传圣旨的罪。
焦急间,先听门外有管家传话:“薛家哥儿被香菱接回来了。”
薛姨妈惊呼一声站起了身。
宝钗急忙拉住母亲,失仪了呀。
贾母瞟了一眼薛姨妈,对鸳鸯说道:“去把香菱叫进来,问问怎么回事。”
又拉着黛玉的手问她:“她不是跟着你在林庄呢吗,怎地又去接了薛家的小子。”
南安王妃凑过来也问:“香菱又是谁?听着是个丫鬟的小名?”
黛玉和王妃四目相对,柔声说起香菱的故事,也是有给香菱正名的意味:“回王妃,她的身世才叫一个离奇。我若是说了,准保您大吃一惊的。”
“咦?这可有了趣!你让我们吃惊的事还少吗,再添一个也不妨。说说看。”
夫人们都探头看了过来,王夫人想说话,只是位次太过靠边,张了几次口,还是把话咽进了肚子里。眼神不善的盯着林黛玉,心里似有火烧。
今天本该是她的主角,她的女儿当朝的贵妃回家省亲,不该是一众王妃和诰命们对她贺喜的吗,怎么都围着一个克死爹妈的孩子废话。
挨着她坐的是贾珍的夫人尤氏,三品的大衣服还比王夫人高一品,瞧出来王夫人对黛玉的眼神不善,悄悄的端起一杯茶给她递了过去:“婶娘饮茶,再等等。”
王夫人这才知道了失态,接过茶杯遮住了脸。
还没等她喝下去水呢,冷不丁听见黛玉说道:“十几年的隐忍之下,直到昨日黛玉方知大皇子到底是谁,想必众位夫人也都有了消息。”
旁人不懂黛玉说什么,几位王妃俱都点了点头。
黛玉看了一眼坐在第二排的薛姨妈和薛宝钗,忽然展颜一笑:“那被拐走的香菱也就不是旁人了,真真的是他亲生的女儿。”
谁的亲生女儿?
王夫人愣住了,香菱又有了什么事吗?转头去看薛姨妈。
薛姨妈尚不知原委,还在焦急的伸头看着门外,而薛宝钗本来就白皙的脸庞此刻没了颜色。
她......她不会就是大皇子的女儿吧?!
抬头去看黛玉,那一双眼睛正等着自己看过去呢,冲她一眨,笑嘻嘻露着酒窝瞧着自己。
薛宝钗心下一凉,一片通彻,自家把好好一个金枝玉叶当成了什么呀。
她还来不及后悔时,贾母已经改了口风:“凤儿去出门迎一下,请着甄家小姐进来。”
王熙凤也是五品的诰命了,又是荣国府的管家大娘子,身份不高不低正合适。
黛玉见王熙凤不明白内里情由,对贾母说道:“莫要惊动嫂子了,玉儿去一趟吧,我见她正合适。”
南安王妃倒是抢在贾母前头说话:“听老夫人说她在你庄子上住过一段时间,那...”
黛玉一边起身一边回话:“见过的,他还做了我家几日的供奉呢,说起来若是漫天云彩都散了,我还要给人家工钱呢。”
一众王妃都笑了起来,更是看着黛玉顺眼。她们都是人精,别看此时在贾府有替圣上站脚助威的意思,但也不愿得罪太上属意的大皇子。
又都没死呢,谁知道后事如何?两头下注才是道理,难得林黛玉跟两边都有善缘,那以后可要多多和她走动起来的。
言辞之间,又把黛玉夸赞了一番,真是把王夫人气的牙疼,但心里暗暗的吃惊不小,她猜到了“香菱”的身份,心里真是后怕,万一怪罪起来的话,她看了看薛宝钗,只能把这个女孩拿出去赔罪了。
黛玉在一片夸赞声中出了房门,没等多一会儿,真把一个要刮目相看的女孩子迎了进来。
只见她衣裳不够华丽,神色间却自有一种淡然,见人三分笑,瞧见了黛玉才展颜过来,熟识她的丫鬟们都暗暗称奇,这还是那个低眉顺目唯唯诺诺的通房丫鬟香菱吗,换一身衣服站这里,不让那些诰命多少气派。
黛玉上下打量一番甄英莲,蹙着眉头问她:“改命否?”
甄英莲摇摇头:“早已逝去,谈何改之。以后我要在林庄落脚了,薛家也安置在那里,你莫要嫌我烦。”
“你可想好了,我自是不怕什么烦,就是她来,我想见就见见,不想见就由得她跟你去闹。”
甄英莲苦笑一声:“好姑娘,我要借你的势压住她,只要她不做他想,我十里红妆送她出门。”
“什么他想?”
英莲抿嘴一笑:“我要替妹妹看紧了门户呀。”
这番回应,让黛玉欣喜的牵着她的手进了屋,领她在屋中央一站,挨个与她引见众人。
几位王妃也不托大,都略微欠欠身子回礼,因为林黛玉说的是姑苏甄英莲,她们报以善意的一笑。
聪明如黛玉,自懂得欲盖弥彰的意思,故意用姑苏甄英莲的名字让她重见世人,越是隐了她父亲那段,越是让自以为心知肚明的人难猜。
贾母命鸳鸯给英莲看了座,慈眉善目的问她因何而来。
甄英莲听贾母问话,欠欠身子落落大方的回话:“想来各位夫人们也都着急呢吧,英莲有幸见过了太上皇,他老人家和旁人一起,还要在圣恩寺礼佛一段时日呢。嗯...”
黛玉冲她一眨眼,意思是你尽管说,你说的越多,她们越以为你如何呢。
英莲不是个笨的,又和黛玉有些投缘,竟然懂了黛玉的意思,眼角带笑的看了一眼王夫人,继续的说道:“京营王节度在内护卫,我临走的时候,忠顺王爷的人马刚刚到,听李兄长说,圣上生怕太上皇有什么闪失,命王爷也在那里驻守。霍王爷和水王爷正在陪驾,他们笑的很开心,骂了几句李兄长,就让我接着薛家人回来了。”
南安王妃和北静王妃相视一笑,齐齐端起了茶杯,自家算是妥了。
“李兄长又是谁?”北静王妃年纪轻,好奇的问了一句。
“你可真不会转弯,你看看玉恭人满面的春色,还不知道是谁吗?”南安王妃一语中的,让一屋子的人都懂了,莺莺燕燕笑在了一起,羞的黛玉双眉竖起又发不出来脾气,恨恨的一转身投进了贾母的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