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声嘈杂的剧场中,没人留意到台角的天鹅绒幕布被轻轻掀开了一个小角。奥利弗看到,剧场一楼黑压压坐满了观众,楼上的三层看台和包厢里也是座无虚席。随着接下来的又一声钟鸣,观众席上的喧哗声渐渐低了下来。
舞台中间正上方一束灯光照射下来,在幕布前方正中间的位置投下一小圈明亮的光斑。
演出正式开始了,剧场里的灯光渐暗,鸡血红的天鹅绒幕布徐徐拉开,第一幕第一景的演员们在台上站好了位置。
威廉像个君临天下的王者站在舞台正中央的位置上,他声音洪亮,中气充沛,很快就自如地接掌了这个巨大而奢华的舞台。台下观众,立刻被剧情引导着,走进了二战期间维也纳一个普通肉铺老板的生活……
当大幕再次被徐徐拉开时,舞台上的场景已经切换成秘密警察审讯室内的场景,黑色的砖墙上挂着猩红的卍字旗,沉重的老式写字台上推着一叠卷宗,旁边还有一台古老的电话机。
穿着盖世太保军服的奥利弗疾步上场,走到舞台中央,他按照威廉之前一再强调过的走位原则背过身,啪地一声将大檐帽摔在了桌上,露出了光秃秃的脑袋。
此刻,威廉正被两名士兵带进来,看到此情此景,惊讶地站在原地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眼前这个面目狰狞,头上寸草不生的人,难道真的是那个曾经被他呼来喝去的奥利弗吗?
良久,就连台上威廉都意识到,自己沉默的时间有些过长了,他瞥了一眼台下,舒了口气,观众们的热情和好奇心,仍被被舞台中央那个富有视觉冲击效果和强大震撼力的形象吸引着,并没注意到这个令人尴尬的停顿。
威廉想起了自己的台词,他站在舞台前侧属于男主的位置上,熟稔自如地表演着他的大段台词,时而语言戏谑逗趣儿,时而情绪慷慨激昂。
丝绒幕布上方的灯光照下来,直直地投射在奥利弗的秃头上,产生了强烈的放光效果,他的威风凛凛的戎装,胁肩谄笑的肢体语言,反而将威廉衬得暗淡而渺小。
这位盖世太保秘密警察的军官,越是犹抱琵琶半遮面地背对着观众,观众们越是好奇,伸长脖子急切地想要一睹他的真容。
“……对不起,我是当事人,您的记录中有差错,请把它改正过来吧,亲爱的先生。再说,我们店里根本没有奴仆,只有伙计和徒弟,没有奴仆!”
威廉刚声情并茂地表演完自己的台词,奥利弗扮演的冯·拉姆博士穷凶极恶地说了声“住口!”
然后,猝不及防地从腰间抽出一条皮鞭,用他那练习了无数遍的精湛动作,对着舞台的虚空“啪”地甩了一下,动作狠辣霸气。
接着,他步步迫近威廉,说道:“一九三八年五月二十七日五点四十五分,您在士兵酒吧上过厕所,一直呆到六点过五分,您在那里干什么来着?”
威廉感到一阵头皮发麻,那是一种接近于真实的恐怖感,仿佛他此刻真的置身于这样一个随时可能让他丢掉性命的可怕的地方。
那声鞭子响是什么鬼?威廉的脑子一下混乱了,他完全忘记了自己的台词。
片刻间,舞台上下静无声息,落针可闻。
奥利弗从威廉的迷惑张皇的眼神中,立刻明白出了状况,他心里一阵紧张,千万不能让自己和杰夫的别出心裁,毁了这部排练了这么久的话剧!
一句句被威廉删掉的台词,下意识地从他口中源源不断地流淌出来。他时而妙语连珠,时而深奥冷僻,时而傲慢轻蔑,威廉变成了被动地应和,仿佛只是为了给奥利弗的表演穿针引线。
直到最后,奥利弗高傲地仰起脖子,一字一句地说出:“……我不允许谈论违反人民意志的言论!德国要一枪不发地解决他的生存空间问题。全凭元首的谈判天才和不可抗拒的个人威力。这就是慕尼黑和平!”
奥利弗高亢激动的声音回荡在大卫·科赫剧院的舞台和观众席间,有惊无险的一幕戏在观众一片热烈的掌声中落下帷幕。
又是热热闹闹的几幕大戏过后,剧情进入了尾声,奥利弗再次上场,这是威廉为他特意加的那场戏。
奥利弗没有台词,在一阵混乱打斗中,他身上挨了几记重重的拳头,又被踢得仰面朝天倒在地上,他觉得,嘴角有甜惺温热的东西流淌出来,台下的观众们一片惊呼,因为这场面实在太真实生动了。
当奥利弗被从舞台上拖下去的时候,感到四肢肩背一阵阵剧痛,那只没带眼罩的眼睛已经肿得睁不开,头也阵阵发晕,然而,他脸上却一直在笑。
至少此刻,在纽约林肯中心大卫·科赫大剧院的舞台上,他不再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小演员!
直到演员谢幕,很多观众还没有回过神来。他们在主演们中间找到了那个盖世太保军官冯·拉姆博士,这一晚,奥利弗收到的鲜花和掌声甚至比主演们还要多。
捧着大束的鲜花刚回到后台的化妆间,就有一个中年男子尾随着走了进来。他握住奥利弗的手,对他说:“我是马克·森德罗斯基的助理,整部话剧他对你的印象最深,他让我来要你的联系方式,并说在新一季的《生活大爆炸》中,他会和投资方论证启用你出演的可能性。”
奥利弗起初有点儿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觉得自己是在做梦,直到那位先生递上了马克·森德罗斯基本人的名片,他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将自己的手机、学校地址、linked-in,及facebook等联络方式给了那位先生。
***
距离那场辉煌的演出已经过去了一周,从辉煌的舞台上走下来,白馨蕊觉得现实生活成了平淡无味的白开水。
特别是,在这整整一周的时间里,威廉对她态度越发淡漠,她心里不免疑窦丛生,这是过河拆桥,还是移情别恋?她甚至怀疑威廉只是想利用自己。
没有了威廉的甜言蜜语时刻相伴,她觉得每天的日子都格外压抑。
上课时,打开的电脑屏幕上是某奢侈品牌网上购物的页面,页面上展示出一排一排诱人的华丽服饰,她的手下意识地滑动着鼠标,视线里却是一片模糊。她任由自己在课堂上走神儿,在购物网站上依然神游天外。
周四下午,白馨蕊接到了黄雅倩发来的微信,告诉她自己已经回到了美国,正在倒时差,明天,希望白馨蕊能回罗德岛陪她一起过周末。
读了这条信息之后,白馨蕊第一个本能的反应就是找个借口推掉。黄雅倩能顺利回到罗德岛,必定是已经把国内的事情搞定了,那么下一步呢,她肯定要找自己和威廉的麻烦。
一想到自己和威廉如今若即若离,名存实亡的关系,她又觉得心塞。自己辛辛苦苦经营维系着这段感情,为了这段感情能天长地久,她赌上了所有的一切,甚至不惜和妈妈反目,然而,她得到的又是什么呢?
她猜不透威廉到底在想什么,他对她总是忽冷忽热,即便是没有黄雅倩从中作梗,他们现在的关系也是岌岌可危。
目前,她要暂时和黄雅倩冰释前嫌,因为,她需要从这个曾将无数男人玩弄于鼓掌之间的女人那里获取一些方略和勇气。
周五一整天的课白馨蕊都没有心思听,头一次盼着快点儿下课,早早回家。
放学之后,她没有像往常那样,和司机、云姨在校园里上演猫捉老鼠的游戏,一下课,她就撑起一把巨大的雨伞,从雨中向那辆熟悉的房车走去。
车缓缓驶出细雨朦胧的校园,雨水劈劈啪啪地打在车窗玻璃上。白馨蕊感到心情变得更加糟糕,整个世界仿佛都要崩塌了,她低下头,乌黑长发顺着脸颊垂下来,她觉得这个豪华的车厢压抑得透不过气。
行驶过大西洋岸边峭壁嶙峋的克利夫小径(cliffwalk),就进入罗德岛腹地。这里毗邻大西洋,气候宜人,景色优美,云集着不少曾经在十九世纪富可敌国的老钱家族遗留下的着名豪宅,其中最着名的就是美国铁路大亨范德堡家族的夏日度假别墅——云石山庄、听涛山庄。
黄昏时分,白馨蕊乘坐的车驶进了那拉甘希特湾(narragansettbay),这里是罗德岛上又一处颇负盛名的富人区。
雨停了,车辆穿行在贝尔乌大道(bellevueavenue)上,夕阳下,美丽的大道两旁绿意盎然。
来美国上高中的这大半年里,这条路已经走过了很多遍,但每走过一次,都会令白馨蕊产生初来乍到时的新鲜感觉。
从大路上是看不见那些豪宅的,它们都隐藏在神秘蜿蜒的小路尽头,或是被繁花绿树掩映着,隐约露出神秘的轮廓。
岛上那些匆匆的游客只能在脑子里意淫美国镀金时代的奢靡风气,和那些曾被写进小说里的美国往事,而白馨蕊却能历数出发生在这些豪宅里的,比电影小说精彩百倍的狗血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