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得这话,屋内一片哗然。
“哎呀,爷们明个儿就赶保定府,数月后才能回京城,这说书的忒不厚道,非要卡在半截儿,教人抓耳挠腮,睡不着觉。”
“害,我看他模样,就晓得这后生鬼精鬼精的,果然!在这儿等着咱们呢!”
很显然,对杨书这“断章”的功夫,老少爷们都是相当不满,更有那脾气不好的,骂他“直娘贼!”。
杨书不以为意,左右拱拱手,收拾家当笑着去了。
刚一下场,这合丰茶楼的安掌柜便迎上来。
甩开大袖一抓,握住了他的手。
杨书一愣,清晰地感觉到,对方往自己手里塞了几个小疙瘩,摩擦摩擦……竟是银子。
足有三钱!
历朝历代金银铜兑率都有变动,而大乾将乱未乱,兑率更是不稳,其中铜钱最受影响。
因这铸币厂,最爱往里乱掺东西。
过去一吊一百枚铜钱,便能兑一两银,现如今五吊还差不多。
相比而言,金银价更稳定,大家也更喜欢。
三钱银子,能换一百五十个大钱,杨书顿顿买着吃。也够他吃上一个多月,还能有个零嘴。
若是节俭点,自己生火造饭,两个多月问题不大。
当真不是一笔小钱。
对身无余财的自己来说,堪称雪中送炭。
正琢磨这安掌柜咋突然大方,却见对方一抬手。
“杨先生,借一步说话。”
捏着未来一月的花销,杨书笑呵呵:“自无不可。”
到了里间,又黑又胖的安掌柜眉开眼笑:“当真是人不可貌相,先生看着不大,却是个有道行的说书人。”
可以,看这架势,这一下午赚头不小。
杨书一拱手:“安掌柜谬赞,有什么话直说就好,杨某这里仔细听着。”
“害,先生心如明镜,安某也不说废话。这散碎银两算是送您的,往后您晌午得空,就来此处说上一段,茶水餐食我给您备好,看客赏钱我分文不要,还再加上二十文。先生……意下如何?”
搓着小疙瘩,杨书心中计较。
包月三钱,来不来不强求,来了一个工算二十,管吃管喝……行家待遇。
只包下午场,要是勤勉些,上午能去别处说书。
看赏还不要分成。
再看这安掌柜,哪儿是小黑胖子……明明是个小黑菩萨啊!
杨书知道,对合丰茶楼来说,这生意绝对是稳赚不赔,甚至大赚特赚。但做人应当晓得一些基本道理。
如今他籍籍无名,安掌柜便给了个资深说书人的价钱。
这么着赚到的,该是人慧眼识英的奖赏。
杨书笑着拱手:“多谢安掌柜关照!”
“好说好说,咱们互相关照。就是……那个……”
“安掌柜但说无妨。”
“先生莫怪安某多嘴,实在是忍不住,想问您一句……今个儿这出席方平冥府伸冤,究竟如何收尾?”
“……”
杨书看出来了,难怪小黑胖子有一双慧眼,看中了自己这个英雄,原来这厮自己就是个书迷!
还想让老子剧透!
呸!没门!
……
好在安掌柜知道规矩,也没过多纠缠。
作别之后,杨书提溜着之前拿的十文茶钱,摸出两枚,换了个大包子,又花一文钱盛碗小米粥。
三个铜板,吃得饱饱,趁着天色未黑,回家去了,
到得屋里,杨书刚把那本“无字天书”放在桌上,洗笔研磨,可刚写下《席方平》三个大字,就发觉这屋里暗的不行。
原主啥家庭,哪儿点的起油灯。
杨书只得作罢,转到床上准备休憩。
古人生活在这点上尤其不好,穷苦人在天黑之后,除了关起门来造小人,着实没啥娱乐行为……突然明白古人婚配为啥都这么早了!
翻来覆去睡不着,杨书便计较起白日得失。想到茶楼诸事,不由笑出了声。
尤其在断章之后,看客的反应当真十分有趣。
但总得来说,其实不算意外。
挑席方平这个段子讲,杨书自有他的考量。
虽说一本聊斋中,多得是可讲的故事。但坐在合丰茶楼里的,尽是些离家的商户,得闲的百姓。
讲些狐妻鬼妾的香艳故事……他们也爱听,可主角往往是书生。那些读过书,又不得志的才有代入感。
这年头,读书人才多少……
自然不如席方平的纯孝老少咸宜,牵动人心。
这种故事,古人最有共鸣。
官府都是群贪官污吏,正事不干,就知道搜刮民脂民膏,见钱眼开,欺负孝顺善良勇敢的主人公。
席方平这出戏,表面在说阴曹地府,实际上还是人间事。
升斗小民就认这个。
事实也如他所料,反响可谓热烈。
“得盘算盘算,以后再开个什么新坑。”
“二郎神劈山救母……到宝莲灯,串西游封神?”
“说唐说岳,三侠五义,水浒三国……水浒不错,还能讲讲金瓶梅!”
“***……灯草和尚……春染绣塌……浪史奇观……不想这个不想这个,要睡不着了。”
“哈啊,困了……”
思想急刹车的杨书,不知不觉进入睡眠。
他却不知,那卷“无字天书”上,“席方平”三个字小了好几圈,墨迹流动起来,化为几排小字。
金银伟力大无边,贿赂阴曹胜人间。
城隍郡司皆枉法,阎王老儿都收钱。
皮焦肉卷心不改,骨碎身催志越坚。
九泉之下无净土,幽冥能否见青天?
微光一闪,无字书上悬空亮起几个金色大字。
【善赏,黄塔六层,神目天眼。】
这字光华流转,飞向杨书,环绕几圈后,缓缓融入他的身体。
杨书睡得香甜,迷迷糊糊的,做了一个梦。
在梦中,他身穿销金白袍,腰系蓝田玉带,足登飞凤乌靴,手握巨斧,一声怒喝,向着巍峨山峰斩去。
霎时间,地崩山摧。
如斯神力,震荡凡尘。
杨书醒神,顿时吓了一跳,惊坐而起,却发现自己身在床上,四周是那间熟悉的陋室。
邦邦邦。
刚巧,更夫操着含混的嗓音,报了时间。
才三更天,子时……夜里十一点,睡了大概三个钟。
杨书紧紧皱眉,他觉得很奇怪。
“大半夜的……屋里咋这么亮堂?”
正迟疑着,他看向书桌,那卷无字书竟然亮着金光,杨书仔细看去,金光中赫然有几个篆文。
“什么……什么古卷?”
杨书看不太清,想要细看,却感觉额上一痛,无可阻挡的困意袭来,仰头昏死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