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畔一行宫装丽人提灯前行,衣裙簌簌作响,为首的那人便是林慕容,一袭紫色薄纱裙于月色下匆匆而去,婢女夏蝉紧随其后,青丝浮动,不过一瞬,那清冷面容犹如出水芙蓉般灵动……
一侍从垂眸,看不清其神色,却只闻他低声道:“回殿下,太子妃身边的人都已经料理干净了,您可以放心了。”
萧玄拢了拢衣袖,定定瞧看林慕容逝于眼底,方才微微垂眸,道:“凭她的手段,还配不得本宫放在心上,走罢,去见一见故人!”
萧玄语气绵软,却刻意加重的尾音多了些许阴森之意,那侍从依旧闭口不言,不见其神色,随同萧玄朝着西苑冷宫行去。
院落破败,能听见呼啸的风声,萧玄推开院门,赫然见一青衫的中年妇女坐于门前,虽是年老色衰,双目再不复灵动,可这面如枯槁的女子,便是南诏数十载最为貌美的废后——林芷晴。
萧玄摆了摆手,服侍的几个婆子才退下,林芷晴眼中闪过一丝怨恨,面上仍是笑着:“多日不见,太子可还安好?”
萧玄默不作声,在一旁的婆子端来茶水后便疲累地盘腿而坐,又替林芷晴斟了茶水,方垂眸缓缓道:“林姨,这是我最后一次来看你。”
林芷晴愣了愣,眼角微微发酸,她突然凑近了些,在萧玄身侧道:“饶是如此,你将我囚禁数十年,不闻不问便是对我的报复?”
她的话字字句句响在耳边,可初萧玄却恍若未闻,只是衣袖下的手指渐渐收紧了些。她本该死于皇帝亲赐的毒酒之下,却又被年幼的太子竭力救了下来,囚于这深宫锁院……
可林芷晴似乎很是快意,斜斜瞥了萧玄一眼,语气中是说不出的嘲讽:“怎么?太子不会该心存希冀,当真认为那皇帝老儿是个好东西可吧?”
“你……住口!”萧玄面色陡然苍白,低声克制道。
林芷晴仿佛听见了什么笑话一般,掩着口笑了起来,连连摇头:“你这执着的劲头,真真像极了你母亲,实在可惜了……”
萧玄握了握杯盏,隐忍不发,一双凤目之中满是愁绪,似是与生俱来那般挥之不去,隧而定定道:“我母亲待你向来恭谨,到底是为何,才使你鬼迷心窍,使我母亲难产而死?”
林芷晴僵了面孔,半晌才回过神来,微微偏头,眼眶微微泛红,方才平静道:“即便是御医去了,也救不了她。本宫要的,不过是她痛苦的活着,而不是失了性命……”
见萧玄眉心浮动,亦如他母亲的模样,方柔声道:“你恨我便罢,可真正要她死的并非是我!”
林芷晴正欲张口,一老婆子即刻上前摁住了林芷晴的手,冷冷道:“天凉,娘娘小心身子!”
林芷晴皱着眉头欲言又止,随后却漫不经心地抚了抚袖口,回首看向萧玄莞尔一笑道:“本宫能活到如今,已是不该,你既肯来看我,实乃大幸!”
萧玄不明所以,皱眉僵在原地,问道:“你在说些什么?”
林芷晴笑而不语,他幼时也是时常来她寝殿讨糖吃,糯糯地喊她嬢嬢的小孩子,她又如何狠心逼死她娘亲?十几年的相伴,再如何她也会心软,如今萧玄方才一句“以后不来”的话,林芷晴便看清了那皇帝老儿,此番,萧玄便是遇上了难头,既无力帮扶,便不忍成为他的负担……
萧玄见她如此,心下有种不好的预感,不料片刻,便见林芷晴自侍从身侧拔刀抵于脖颈前,冷冷观了周遭高墙,恨恨道:“祸起高墙,妾的命由不得你了!”
言罢,一袭青衣渗起斑驳血迹,也便是顷刻间,萧玄接住了林芷晴,楞楞不知所措,便见林芷晴双目含泪,口吐鲜血断断续续道:“玄儿,身为东宫……太子,便要……收起你……那副样子!我不能……不能一直……对不起你母亲!”
隧而,泪自眼角垂落,混着血水淌落萧玄手心,萧玄皱起眉头,方才明白她的意思,一切的一切都是皇帝一手操纵,忽而哑然失笑,将林芷晴平放置地上,萧玄不紧不慢地自怀中掏出丝帕,细细擦拭了指缝,方长吁了口气,将丝帕扔至地面,冷冷吩咐道:“事做的干净些!”
言罢!那侍从手起刀落,那几个婆子皆一命呜呼,萧玄踏出西苑冷宫的那一刻,身后燃起熊熊大火,直至宫门关闭,萧玄方下了台阶,回首顿了顿,方撩袍径直而去……
林芷晴方才的话,声声入耳,字字入肺腑,每一句都如同一道鞭子狠狠甩在身上,他亏欠的,太多太多了。
萧玄钻入步撵中,竟突兀地笑了起来,诡异而凄厉,饱含怨怒,适才明白,夏家亦如当年霍家一般没了用处,功高盖主,必诛无疑!而自己便是皇帝一场谋局中的弃子……
萧玄清楚地明白,事到如今,自己活着只会碍了那人的眼,还见他有了牵制夏侯的把柄。
步撵晃了晃,萧玄胃中顿时翻江倒海,由不得干呕起来,一把扯了玉带,方才清缓了片刻。
萧玄吐了口气,闭目沉思,这红墙白瓦,便草草了了一生,权高位重,前仆后继断了性命。他已不知深宫还有几个是算得上情深义重之人?只道是缘起缘灭皆匿于尘土……
西郊城外山林
沈清秋百无聊赖地躺在大石头上,一手枕着脑袋,一手中晃着把匕首,于月光之下,散发着森森冷意,身侧燃着篝火,劈啪作响……
“这……这是什么地方?”一书生模样的青年男子缓缓睁眼便见身侧却是如此景象,而自己也被五花大绑,亦是动弹不得,隧而左右挣扎无果后,方历声道:“你到底是何人?”
“阁下真是贵人多忘事,我是何人,阁下记不清了?”沈清秋拔地而起,饶有兴致地起身看向那男子,口吐莲花道。见那人不明所以又道:“阁下于近日可有无做了亏心事啊?”
“老子行得正坐得端,能做什么亏心事?”那男子甩了甩额上一缕秀发,恨恨道。
沈清秋也不恼怒,方晃了晃匕首,来回踱步,沉思片刻缓缓道:“通敌的书信是有人命你伪造的吧?”
“你是官府的人?”男子闻言心下陡然不悦,又觉着不像,方摇了摇头,警惕地瞧着沈清秋冷冷道:“不,你不是,你到底是何人?胆敢不稀自己那点身家性命,探及此事?”
沈清秋闻言,陡然敛面回首瞧看,冷冷道:“我却是因你的一场贪念而入局的!”顿了顿片刻,继续道:“仅凭你草草一封书信,却要我枉担了此罪名?简直是痴心妄想!”
字字入耳,方知危险逼近,隧而挣脱捆绳未果,方忐忑道:“在……在下陈玉,乃十阶亲传弟子,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是无端牵入此举,亦是怪不得在下!”
二人对视,沈清秋眼中闪着异样的光芒,看的陈玉心里直发毛,沈清秋方摇了摇头,冷冷道:“十阶传人?他何时有了你个颠倒黑白,是非不分的弟子?”
见陈玉哑口无言,沈清秋心念一动,方挑眉道:“你若是交代了是何人指使你这么做的,我便赏你个全尸。”
陈玉扫了眼周围,不以为意道:“总归是个死,全不全尸又有何用?难不成还委屈了个收尸的不成?”
言罢,见沈清秋面不改色,目如鹰勾般盯着自己,方觉知她并没有说笑,顿时觉着身体燥热,唇齿发涩,方舔了舔唇道:“你凑近些,此事只能说给你一个人听?”
沈清秋皱了皱眉头,将信将疑凑上前去,见他一面说着话,一面割着绳索,不免心中发笑,这点把戏也拿出来显摆?隧而快速扬起手,将手中握着的匕首朝陈玉手腕狠狠一划,瞬间便豁开了一条口子,汩汩地往外冒着血……
陈玉顿时炸毛,扯着嘴皮,不敢置信地尖叫:“血?……血?我……?”
沈清秋却不知何时蹲到了陈玉身侧,尖刀游走在陈玉脸颊,目光阴戾道:“不要紧的,不过是断了手筋罢了!”“陈玉,你记住我没多大耐性!”
见陈玉吓得不知所措,想也问不出什么话来,皱了皱眉头便起身,撇眉道:“一夜,你早做思量!”
言罢,隧而抽身拂袖而去,独留陈玉一人在林中,陈玉迷糊着眼,遥遥见沈清秋信步而去,见那背影却出奇的熟悉,瞬间鼻尖有些发痒……
沈清秋怀中揣着坛子酒,斜躺在檐上,望着那一轮明月,本是怕林子里出了什么要不得的东西,伤着陈玉,却见陈玉睡得死气沉沉,便只好窥觊上了这轮明月,方记起荆州的月亮比这儿的还要圆润,还要透亮……
“你躲在此处做什么?”庞斌寻不到人影,便猜到了此处,果不其然,便踱步行至沈清秋身侧道。
“躲?我可没有,单纯地尝点佳酿罢了!”沈清秋闻言笑了笑,她确实是在躲,可是要往哪里躲才是退路?隧而将坛子酒扔至庞斌,庞斌徒手接住,一饮而尽笑道:“你还别说,这魏王私宅里头的酒都比坊间好上百倍!”
沈清秋挪了挪身子,却不愿答话,庞斌知道她有心事,也不再说些什么,只是这回,他眼睁睁见她变了许多,纵有心事亦不肯多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