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沂源自出瑛公馆便径直来到宫门前时,远远瞧见王内侍疾步而来,道了句:“宋学士,圣上正发着脾气呢,速速去吧!”
宋沂源抬头看他,见他面色发黑,定是给皇帝说了几嘴,点了点头,低声笑道:“王翁不知圣上才劈头盖脸训了在下么?这会子来了自然不急。”
王内侍苦忽想起前日之事,尴尬笑道:“学士可别打趣老奴了。”
宋沂源不以为意,稍作整衫便道:“这个时辰正是陛下进食之时,如此忙慌,可是出了旁的事情?”
王内侍尴尬一笑,原是陆指挥使上报有北羽杀手潜入京都,不知所踪迹,惹得圣上大为不悦。可即便心知肚明,也是不好说出口的,活了半辈子,自然比谁都清楚言多必失的道理,索性并不答话。
宋沂源看了眼王内侍,心已然明了,突然明白何为皇帝如此重用他,活了半辈子,依旧学不得虚与委蛇,心思一眼明了,忽而摇头笑道:“大抵知晓陛下为何重用阿翁了!”
王内侍不明所以,见宋沂源快了几脚,又小跑上去,低声道:“学士言语还是留心些才好!”
宋沂源摆手笑道:“不妨事!”又停了脚步,侧眼瞧看王内侍,叉腰不满道:“宋某并非贤愚之人!王翁安心便是!”
王内侍见说理不同,没奈何地摇摇头,紧随其后。行至殿内,他自觉退殿烹茶去。
宋沂源躬身请安,皇帝也没让他起,皱眉问道:“都这个时候了,你就没有探得点风声?”
这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说辞?宋沂源暗想不好,回道:“微臣愚钝,不知陛下所言何事?”
“何事?”皇帝瞥了他一眼,冷笑道:“那北羽的人潜入京都,你当真无半点风声?”宋沂源闻言皱了皱眉头,他确实不知,可北羽派人潜入京都不是寻常之事?何需在意!可又不好朝圣上发作,愣是不吭声。
片刻,见皇帝火气消了些,方道:“微臣确实不知!”
“朕看你是昏庸度日!”继而皱眉道:“那你来又是为了何事?”又骂了句“这些不识轻重的东西!”
宋沂源前些日被皇帝骂的狠了些,现下亦不肯长记性,仍旧一副死样,只想糊弄过去,方道:“北羽之事,微臣确实不知,若此事当真,那潜入京都的不只北羽,还有翎骑!”
宋沂源这话说的属实令人不悦,王内侍前脚进屋后脚便闻这么句,差点翻了手中茶盏,暗骂宋沂源这厮不知轻重……
皇帝面色陡然不悦,见宋沂源垂眸泰然处之,想来他早已有了如意算盘,可适才发过火,现下便不好低声失了颜面,片刻便语气缓和了许多,道:“那你又是如何想的?”
宋沂源闻言,盘算道:“陛下,微臣以为未必不是好事。”
“怎么说?”皇帝终是心里叹了口气,稍稍放缓了声气问道。
“陛下可乘此局,除佞臣!”宋沂源躬身正色道,王内侍闻言,面色煞白,亦不敢发出声响,待寻得适宜的契机,悄然退下。
“大胆!”皇帝闻言怒喝,宋沂源手脚利索地后退跪好。
可皇帝除了一句大胆却再也没有别的话可说,心中已然明了宋沂源所言何意,若想除掉夏明晨,便要顾及他那三十万大军和百姓不满,若能假借他人之手除掉夏明晨,那自然是好处理的多。
是个绝妙的计策,皇帝踱步抬眼看他半晌,依旧窥不得什么讯息,似有疑虑道:“你的意思,是假借翎骑之手,除掉夏侯?”
“不错!更是浑水摸鱼!”宋沂源偷眼瞧看皇帝神色,又匆匆垂眸,道:“夏侯府悉数斩杀霍家余孽,又收敛其兵马,想来翎骑定要除之而后快!”
皇帝闻言并未急着言语,踱步片刻,方委身目光灼灼地盯着宋沂源,冷冷道:“那你,又是如何认为,翎骑杀的一定是夏侯呢?而不是朕呢?”
宋沂源垂眸忖度皇帝话中意思,不由惊出了一身冷汗,却依旧面若平湖,道:“夏侯的权势、声望便是翎骑刺杀的活招牌!更何况,夏侯此次进京并无可用之人!此机遇千载难逢!”
隧而伏地泣道:“而此时,便是天时地利人和的机会啊!陛下!”
宋沂源一句三十万精兵强将皆在荆州,皇帝紧皱的眉头似有松动,而这,便达到了宋沂源的目的,继而跪地匍匐几步,行至皇帝脚下,又道:“北羽派人潜入京都,无非是想刺杀姚盅质子,嫁祸南诏,以此来挑拨南诏同姚盅关系,届时,两两相谋,我南诏无力回天啊!”
宋沂源失声痛泣,恨不得掏心掏肺地给皇帝瞧瞧他这满腔肺腑,若还不能动容,那这皇帝算是废了,枉费他一番苦戏!
宋沂源偷眼瞧看皇帝,见他双目帘垂,一时揣测是不是自己还未言出利弊?还是自身语焉不详让陛下心生端倪?想了想后者便连连作罢……
“你想借刀杀人,坐收渔翁之利?”皇帝狐疑地看向宋沂源。
“正是!”宋沂源淡淡道。
皇帝见他面色依旧,不像是在说笑,既然他肯毛遂自荐,那便由他去,即便出师不利也有法子应付,方道:“那此事,便交由你去办!”
“臣,遵旨!”宋沂源匍匐高声道。
“你若无事便退下吧!”言罢,未等宋沂源开口,皇帝方拂袖而去。
宋沂源方出了殿,未走两步,腿下一软,眼看就要摔在地上,好在王内侍手疾眼快,扶住了宋沂源,宋沂源定眼瞧看了来人,愤愤切齿道:“你现下倒出来了,方才你在何处?”
王内侍讪讪一笑,似有心虚亦不言语,待宋沂源站稳了脚跟,方笑道:“头一次见学士如此?可是惹得陛下不高兴了?”
“若非宋某今日不走上这一遭,还不知王翁竟有这副嘴脸!”宋沂源没好气道。
继而甩袖离去,步子过快使得酿呛几步,隧而忙慌整冠,暗想莫非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过了头?走个路都不舒坦!
王内侍见宋沂源这狗急跳墙的模样,满意地点了点头,心下陡然畅快,这档子总有人体会到他的如履薄冰了吧!圣宠也不是好当的!
“小……小的严良!”那人恐慌地抬头看向面目凶恶的庞斌,忐忑道。
“早说不就完了,还有什么一并说了去!”庞斌将手中热铁掷一旁的火炉里,掀起一阵火星四溅,抬眼瞧见严良裤腿都能滴出水来,皱了皱眉头,他可没想这人竟如此窝囊!还未行刑,便吓成这样。
不过半刻钟,庞斌便走了出来,正好瞧见迎面而来的沈清秋,摆了摆手,道:“好家伙!这人可比小耳朵审起来容易的多,还未动手便交代的一清二楚!”
“都交代了些什么?”沈清秋疑惑不解瞧着庞斌,她很好奇这样一个怯懦的人,是能干出什么样的事情?
“他就一跑腿送信的,至于旁的事情他也做不来。”庞斌不以为然,继续道:“不过是受人所托,忠人之事罢了,给专人报信儿,并非传信!”
沈清秋不解。
“严良是受人所托,将府中之事,事无巨细皆上告即可,月付一锭。”庞斌空手掂了掂手腕,感叹道:“富贵人家就是好啊,动动嘴皮子一月就一锭!”
沈清秋闻言,轻笑着摇了摇头,又道:“可有说是何人?”
“那倒没有,人他也见不着,只说送去潇香阁沈姑娘那里,便有人接手,并未见过真人!”庞斌皱着眉头嘟囔道,怎么什么事都能和潇香阁扯上一星半点的干系!
“沈姑娘?沈……?”沈清秋恍然大悟,嘱咐庞斌道:“将严良放了,随我去趟潇香阁!”
“又去?”庞斌皱了皱眉头,每每见那人,回回准没好事发生。
“怎的,不满意?”沈清秋打趣道。
“这是哪里的话,去,这便去!”庞斌抬手一个拍背,差点没给沈清秋拍趴下。下手真狠,沈清秋暗自咒骂。
沈清秋二人方行至潇香阁寻宋伊人,便被一妙人引至一屏风后,同一干人等共赏其姿,随后妙人递了茶水道:“客官既来了便安分些,我家小姐后日便要登台,容不得差错!”
两人不明所以,点了点头便让其退下。
周遭皆是屏障相间隔,并不互通,其间坐着的是谁也是不清楚的,许是寒门贵子,又或是达官显贵之人,身侧坐着的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花着价钱而来的……
待众人嘴嘴相传,沈清秋二人方得知是京都特有的风俗。凡是举国同庆之事,不仅是宫内盛宴,民间亦是如此,素有传言“坊间流水席,坊外妆十里”。
而此次太子大婚,天下大赦,京都各坊自荐妙女佳人,得胜者,可于太子成婚当日,立于南城门下阜宁楼一舞,与圣上共饮。宋伊人文能过人,武能盖人,才情更是一绝,则是当之无愧的绝世妙人,获胜便如囊中取物一般轻而易举……
“莫……莫非?”庞斌指了指屏风,还未言语,便一曲荡人心魄的箫声轻扬而起,宋伊人的身影如空谷幽兰般出现,随著她轻盈优美、飘忽若仙的舞姿,衣带随着旋转的加快雄浑而有力,忽而一个挑音,宋伊人猛然一定,左手依下颚,右手微抬,下颚微仰,即便不见面容却更衬托出她雅而不俗的绝美姿容。
伊人身姿灼灼,步履轻盈,犹似田间化蝶,凄美而不失优雅,包含风情,衣带生风……
正所谓“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忽而一阵急风呼过,若非沈清秋躲闪及时,便在这蒙面人掌风击中丧命于此,那人喝道:“奸佞小儿,拿命来!”
沈清秋甚是不解,此时也来不及多想,只得频频躲闪以保性命,接二连三地撞倒周遭屏风,众人见状落荒而逃,沈清秋没奈何,只得暗骂怎的都是些狗鼠之辈。
沈清秋在猛烈的攻势下,俨然已占下风,将退至一屏风之时,忽而屏风爆裂,一侍卫冲出将那人一剑封喉,速度之快、手法之狠辣,无一不令人咂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