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西山黑了天,家家户户把门闩。
问谁深夜把路赶?未眠人赴鬼门关(注)。
陈家大院里回响着黑道人的歌声,他用剑柄用力敲打兽皮鼓。
歌声穿过雨夜,如同野兽的低鸣阵阵回响。
文品对着黑道人举起了枪。
无论他有什么招式,都先下手为强。
可就在文品准备叩响扳机的时候,他却忽然感知到了某种异常。
这种近乎于第六感的本能仿佛自机械之心里散发出来,文品也说不出这究竟是什么感觉。
就好像有一个声音,在脑海里低语,提醒你:快跑!
——噔噔噔!
有东西踩在了屋檐上。然后这种踩踏的声响越来越多,越来越大,也越来越杂乱。
文品的心底仿佛也跟着“咯噔”了一声。
这种嘈杂的声音很快演变成了激烈的敲门声与可怖的低吼。
庭院的灯笼与石座灯开始不停闪烁。
黑道人举剑劈开雨幕,挽出一道银色的剑花。
“无量高天玄晖上帝,我等,为您献上第一曲神乐。”
——咚!鼓声雷动。
文品身旁的高墙上探出了一张张骇人的傩面!
那些头戴面具的人如同蜘蛛一样翻过了院墙,他们如同被人操纵一般机械地行走,从墙上掉到庭院的泥巴上,然后僵硬地爬起来。
他们伴随巫歌而至,有男有女,有拄着拐杖的老人,也有刚会走路的孩童。
文品蓦然回想起了那日鬼月的仪式,黑道人的身旁便跟随着一大群的疯子,他们摧枯拉朽般击败了强大的黑衣卫,而现在,这些疯子又出现了。
文品深刻地意识到:他们的目标仅仅只有一个人——那就是我……
他身后的房屋也传来了撞击屋门的声音,还有更多的疯子,他们很快就会如同惊涛骇浪将他吞没。
怎么办?到底该怎么办!
他们都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文品回头看向屋顶上的黑道人,却发现那家伙早就消失了,此时此刻,他就宛如被狼群包围的羊羔,被撕碎只是时间的问题。
他不想和这些怪物战斗,他们不过是傀儡,真正要对付的是那驱使他们的施术者。
文品尝试驾驭原主的力量,想要再次融入暗影,可他却发现整座陈家大院已然变成牢笼,他无法利用影子的力量离开院墙,或者进入玄晖殿。
就好像有什么奇怪的东西阻挡了影子的移动范围。
怎么会这样?!
文品惊呼着,只好重新显形于安全的地方。
他放眼望去,整个庭院中尽是半疯颠的巫婆神汉。
文品不得不朝着没有疯子的地方奔去,他攀上二楼的阳台,沿着过道奔向玄晖殿。
眼前的纸门忽然被撞开,一个手持偃月刀的神巫挥刀砍了下来!
文品双膝跪地滑铲,刀锋从他面上极近的地方掠过。
文品右脚正中神巫的小腿腓骨,左手抓住神巫的衣袖,他猛地借力起身,用力把神巫按倒在二楼阳台的扶手边上。
挣扎的过程中,神巫的傩面被文品打掉了,露出了一张老年妇人的面孔。
她褶皱的脸颊上满是鲜血,她的双眼几乎完全变得血红,暴突的血管爬满了她的太阳穴周围。
文品却忽然怔住了,因为这老年人有些眼熟,似乎就是龙科那个在家中的老母亲!
文品顿时感到后脊发凉——难道眼前的这些巫婆神汉,竟全都是永宁街的百姓……
疯狂的老妇人用力划破了文品的脸,那力量大得惊人,远远不是个普通老人能做到的,他急忙把老妇人推开。
没想到啊,没想到,永宁陈家竟然会操纵无辜百姓来作恶!
这些人似乎都被某种力量控制了,失去了正常人类的意识,就好像地球上的伏都教,利用某种致幻毒药,将活人变成行尸走肉般的奴隶。
文品无法让自己对一群无辜群众下手,永宁陈家真可谓是卑鄙无耻!
他前方的过道冲出了更多的疯子,可回头,他的身后又是手持偃月刀的老妇人。
文品手心冒出冷汗,他不想对平民动手,更何况,还是老态龙钟的妇人。
不要逼我走到这一步……
他内心里那个魔鬼的声音蠢蠢欲动,在不停催促着他动手。
——杀光他们。杀光玄晖教徒!
文品的手臂慢慢抬了起来,不受控制地举起了刀,他身体的周围也莫名开始聚集起肉眼可见的黑色尘埃。
糟了……身体完全不受控制。
整个庭院的灯火开始更为频繁地闪烁。一股强烈的压迫感令文品几乎窒息。
不行,这意志太强大了。
他感觉灵魂快要出窍,就仿佛在医院打了麻药一样,身体几乎已经失去了意识,完全被另一个东西所操纵。
文品将刀锋对准了老妇人。
他心里大喊:不能这么做啊!
就在他即将刺下去的时候,他身旁的一扇门忽然打开了,有人按住了他的肩膀,然后用力把他拽进了房间里。
被操纵的感觉也同时间云消雾散。
门闩重重一上!身后的人将门锁了起来。
“你不是……”
“安静点,文公子。”
他身旁的衣柜浮现出一只巨大的黑手,它将衣柜瞬间推倒,堵上了房门。
柜子后面传来激烈的撞击声,但一时半会儿,疯子们也进不来。
文品嗅到了一阵女子身上幽幽的清香。
他惊疑未定,注视着面前那位救他的人。
那人是一位女子,她身着漆黑的夜行衣,腰间系着杆玉嘴烟枪。她有着倾世的容颜,但此时在蜡黄的灯火下,却多出了几分英姿与干练,也多出了几分神秘与妩媚。
“你不是百里香的苏掌柜?!”文品低声惊呼道,“你为什么会在这儿?”
苏忻眼角余光微微一瞥。
“我答应过你家小靖,会来帮助你……”
“可你怎么知道我在陈家大院?”
“当然是你带我来的。”苏忻微微一笑。
文品更是感到不可思议,他不曾感到自己被人跟踪过。
“唉,没想到文公子如此健忘。”苏忻叹了口气,以责备的口吻说道,“你不久前才攻击了小女子,这么快,便忘了么?”
文品好像回想起来了,之前在纸窗上看到过的一个女人的影子,当时他以为是陈家的障眼法,原来,那竟是苏忻的身影。
想到这,文品却又忽然警惕了起来。
如此说来的话,百里香的老板娘竟也是一名异能者!难怪之前每次遇见她,都会有一种异样的感觉。
看到文品戒备的样子,苏忻浅浅一笑,“文公子不必紧张,我和你一样,都是玄晖门的敌人。”
文品的双唇微微颤抖,他有很多事情想要问她。
比如,这个世界的非凡力量究竟是从何而来……比如,除了玄晖门徒的秘仪,难道还有别的途径汲取力量?
可现在,恐怕是没有时间询问了。
衣柜似乎快要支撑不住疯子们的攻击,即将被突破了。
“你有没有脱身的办法?”文品问她。
“难道这些年,你什么都忘了?”苏忻白眼道,“连秘仪都不记得了?”
秘仪?文品忽然捕捉到一个词汇。她知道秘仪?
文品默不作声,没有将惊讶表现出来。
苏欣遗憾地摇摇头,“只需四个人,同时破坏法阵的四道阵眼,秘仪自然终结。”
“可我们没有这么多人。”
苏忻忽然露出了一个少女般狡黠的笑容,“假如,我们有呢?你又该……怎么感谢我?”
文品发现苏忻的影子如同一只恶鬼轻轻颤抖着。
她微微勾起朱唇,眸子里泛起淡淡的血色。
苏忻低声言语:“文公子……你且看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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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改编自东北萨满神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