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林务官疑惑的时候,车夫突然间用力扯坏了门把手,将车门强行打开。
“你……”
车夫抓住了林务官的胳膊,狠狠将他拽下了马车,一把按倒在地上,揪住他的衣领!
林务官这时候才看清楚,眼前的人哪是什么车夫,而是之前那姓文的混蛋!
他的身旁还躺着自己那身高两米,身强体壮的保镖。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年轻人。
深邃的眼睛,再平凡不过的面容……而正是这样一个,怎么看都是个底层渣滓的家伙,究竟是怎么击败自己的保镖,又一路追上马车的?
林务官有气无力地说道:“你到底……是人是鬼?”
“我不知道。”文品故意像是苦恼地捏着下巴思考,“我感觉自己像装了蒸汽机一样,十分火大。如果不能追上你们,带回小靖,我大概得绕着整个沪津跑上一圈。”
说着,文品擦干嘴角的血,上车解开了小靖手上的绳子。
“你根本……什么都不晓得。”林务官不甘心地说道,“她对我很重要,你这下贱的二流子……我说什么,都要,带她回家。”
林务官死死抓着地面,死灰复燃般又重新半跪着站了起来。
他不死心地看着小靖。
“回到爸爸身边来,好吗?”
林务官一步一步地朝着马车爬去,也不知道是因为内疚还是为了赎罪。
他曾经深爱着一位来自铁林的少女,他曾经也天真地以为,他能够打破文明与铁林世界之间牢不可破的坚壁。
那时他初任幽州林务官,那是一块昔日被铁林可汗统治的蛮荒之地,他勤勤恳恳,家人也希望他有朝一日能升迁到繁华的大都市去。
后来,他遇见了小靖的母亲,一个为铁林人祈福的巫女。
当初,他不过是好奇罢了,想看一看这些愚昧的蛮夷究竟有多荒唐。
谁曾想到,这竟是噩梦的开始,他深深地被那铁林的少女所折服,这一生,也从未见过如她那般神圣、纯真的双眼。
就好像是北方冰蓝的大海,映照天地万物。
林务官深深迷恋上了她。
他曾不顾一切的名声,只为了看一看她披着雪白衣裳的舞蹈,听一听她忧伤婉转的长调。
他发誓,自己必将守护那个少女,他不在乎什么夏夷之别,可结果,他失败了。
他无法承受压力与后果,因为这禁忌的爱恋,他遭到了对手的攻击,失去了升迁的机会。
他的母亲也因为长期生活于辐射区边缘,染上了恶疾,命悬一线。
在这个世界,你会因为同情铁林人而遭到唾骂,面临千夫万人的口诛笔伐,更何况,是爱慕呢?
终于,林务官爬到了马车的边缘。
或许直到最后,他也没能真正理解,女儿为何会离他远去。
“够了。”
林务官最后的一线希望却也被浇灭。
他本热切地以为,女儿会回到他的身边去,可他抬头看到的却是女孩冷漠而哀伤的面容。
林务官苦笑着,如同失去了一切的失败者那般,悲哀自嘲。
最终,他还是松开了手。
文品斜斜靠在马车旁。
本来,他对眼前狂妄自大的林务官没有任何好感,可是当他看到那个身为父亲的男人陷入绝望时的模样,却也不禁动容。
只见,廖小靖慢慢走下了马车。
她看着脚下,那只剩下悔恨与自责的恶魔。
女孩轻轻捧起了父亲粗糙的脸,她没有胜利者的居高临下,也没有心软的慈悲。
她只是像在与一个普通人谈心那样,俯下身去,看着自己的父亲。
“我只是,想拥有属于自己的生活。”小靖低声道,“如果我的妈妈来自铁林,那我也应当像自由的铁林人一样,驰骋天涯。”
她擦干净自己眼眶的眼泪,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
“你看,我只是不希望我的存在,会毁掉一个家庭的幸福,不是吗?而我,不愿做这样的罪人,也不愿其他人成为罪人。这些年,我过得很好,你们不欠我什么。”
“只是,我只想好好地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当一名侦探?去世界各地冒险?或者哪天离开都市,到废墟丛林去喂喂牛羊,这样才符合我铁林混血儿的身份啊。”
“也许,富贵人家的生活,并不适合我,我更喜欢自由。”
听着小靖的话,文品的心却不禁软了下来。
女孩松开了手。
父亲却没有再阻拦,就像一个已经心死的人,意识到,自己已经失败了,所作所为都是毫无意义的。
只是,他不甘心,始终感到自责。
文品轻轻拍了拍小靖的肩膀,说道:“时候不早了,该回去了。”
“嗯。”
“记得洗漱完再睡觉。”
“那是当然啊,江湖戒律我比你记得清楚。”
林务官失魂落魄地呆坐在原地。
就在两人即将回去的时候,那个男人却忍不住开口道:“如果这是你的选择,那我……只有最后一个告诫。”
文品推开了半掩的家门。
“永远也不要告诉别人,你母亲是什么人。远离那些铁林的异端、蛮子。”
凄冷的红月下,林务官怔怔地望着华阳街09号那栋老旧的公寓,流下了沉默的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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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水落入盥洗池。
文品擦干净脸上的血,在水龙头前反复冲洗了很久。
“困吗?”
小靖摇了摇头。
“累。”
文品心下无言,发生了这种事情,换做谁都会感到难受吧?
在他印象中,小靖一直都像个可爱的天使,总爱把原主制定的“江湖戒律”挂在嘴边。
那个女孩从来都是笑嘻嘻的,在她的身上总能看到灿烂的阳光。
即使是现在。
她疲倦地躺在了床上,仿佛这个夜晚,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如往昔。
也许,这个乖巧的女孩只不过是希望自己不再担心而已。
第一次遇见小靖是什么时候呢?
他记得自己第一次来到这个世界,他第一个回忆起的事情便是华阳街的老公寓,那里有一个小女孩,她总是叫他“爸爸”,把他当成自己的师父,自己的家长。
她把华阳街的老公寓当成自己的家,年纪轻轻,当富贵人家的女孩都在中学堂念书的时候,她每天都要去街上卖报,然后换来白菜萝卜,回家给自己这所谓的“爸爸”做菜。
文品小心翼翼地关上了房间的灯。
月光温柔地洒在女孩的脸庞,留下酒红色的晕影。
说起来,遇见她也不过几日罢了,可是这几日里,她令他短暂遗忘了远离家乡的孤独,就好像……自己家的一个小妹妹,在他感到孤单无助的时候,总会笑着告诉他:
“要打起精神!”
小靖的眼眶悄然落下一滴眼泪。
可是她睡着的时候,脸上仍然挂着淡淡的笑容。
“我说,你这小鬼,要哭就哭,憋着干什么?”
女孩没有回答。兴许是睡着了。
文品轻轻替她盖上了被子,将带着补丁的兔子先生放在了她的身边。
“晚安。”他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