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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武道演法(1 / 1)

“小宁,我输了,呜呜呜,我输得好惨啊……我像个小丑一样……”

“哎,没事儿、没事儿,咱们会赢回来的……”

“哼哼哼!”

夜空星月之下,这遗世独立、岁月静好的小木屋内,正发生一场颇有些热闹的戏码。女人在男人的怀里又哭又闹,男人温柔地安慰着女人,而两个人的脑子里又同时浮现出嘲弄的笑声。

一听到这笑声,王冬枝哭得更是稀里哗啦、哗啦稀里。

她之所以哭,并不只是因为自己输。而是因为自己输得彻底、输得丢人、输得一塌糊涂。

这在她的人生中是极少出现的事情——说是极少,其实压根儿是没有。

她也不是没有输过,但对手要么拥有精良的神兵法宝,要么年龄远远比她大境界也远远比她高,在同一个层次、同一个年龄、同一个境界,她还从来没有遇到过任何敌手。

在她的人生中,每每遇到的其实都是赞美、奉承、颂扬,而非冷嘲热讽,更不是如今天一般的一败涂地。

宁宣一边敷衍般安慰她,一边却在体会刚才击败王冬枝的那几手破招之法的奥妙。再次看向旁边的武劫时,已颇有些刮目相看的意味。

他知道老谢厉害,但直到现在才真正体会到这位一千五百年前开创武道的祖师级人物的厉害之处。

这并不是一场简单的失败。

谢易用了最羞辱的方式,狠狠地践踏了王冬枝的尊严。

在整个比武的过程中,王冬枝除了最开始的两招以外,其他所有的思路、变化、反应,都在谢易的掌握之中。老穿越者只是稍稍熟悉了一下女人的刀法,就将其中的种种全盘掌握清楚。

而王冬枝一开始还没有发现这点。

她只觉得被谢易指挥的宁宣虽然本事上来了一些,却还是没有击败自己的机会。她以为自己占得上风,于是自顾自洋洋得意,可却不知道自己的一切举动,其实只是在展现刀法的全貌罢了。

王冬枝传宁宣的招数名为《至清太静大无虚空刀》,有清、静、无、虚、空五大境界,是非常了不得的刀法。宁宣只达到了“静”字境界,王冬枝亦只有“无”字境界。

但这两重境界,其实已经远远超出他们同辈应有的水平。

这一对师徒在刀法上的领悟,都极为出彩,说出去都会被人称颂为天才人物。

达到“无”字境界后,王冬枝一刀斩去,便空空蒙蒙、缥缈灵动,既不够快,也不会慢,甚至像是根本没有挥出这一刀。

平日的两个武者对垒,并非是寻常的懒汉撕扯般粗鲁,一场高明的武者之争比棋局更加复杂。

其中最显著的特征,便是他们彼此之间的精神、真气、气势相互勾连,将产生所谓的“气机”。

气机作用下,两个对敌的武者们都是这边牵引,那边便动,一切全凭千锤百炼的本能,在瞬息之间完成所有动作,根本没有任何思考的余地。

而王冬枝的每一刀却都没有干扰到气机的流转,她就好像全然没有动作,一切真气藏匿于“无”处,这一刀却是个无影无形、无踪无际的第三者斩出。与她为敌的人,如果纯以真气的运行、气势的转变、精神的变化作为评价标准,就会发现她由始至终都没有任何动作,一直站在原地。

但肉眼却能分明看见,王冬枝一刀斩来,毫不留情。

若不能将自己武者的本能抑制住,将对气机的变化反应抛之脑后,从两种矛盾的感知中选择最正确的一种,往往便会中她一刀。

而中了一刀,就免不了第两刀,第三刀,乃至于第无数刀,最后败局已定。

有这一层境界在,即使王冬枝不使用真气,和宁宣处于同一水平,她也是百战百胜。甚至就算宁宣临时爆发出真气境威能,而王冬枝仍保持百炼境水平,宁宣亦难说自己的胜率超过五成。

“在我们那个年代,这叫入道。你是接近入道,这女人是已经入道。”谢易了解到这刀法全貌之后,如是评价,“可入道,也不过只是刚刚走进门槛。”

他说完这番话,便转变了攻势。

从一开始,谢易只是慢慢以“八卦”的形式说几个动作,指挥宁宣面对王冬枝的“无”之刀。宁宣虽然很想放水,可这些指挥王冬枝也听得见,她必然不允许此事,于是宁宣只得乖乖临时充当一个工具人,放空自己的一切思想,以作二人争强好胜之用。

而就当王冬枝占得上风,就要出言挑衅的时候,却发现宁宣的刀法猛然一变。

虽然仍是“静”字境层面的“至清太静大无虚空刀”刀法,可不知为何,宁宣的刀法简直像是能够未卜先知一样,看破了王冬枝的所有变化。他的刀不快也不慢,却总能够出现在让王冬枝最难受的地方,发出让王冬枝需要更多体力才能拦截的攻势,或者以最省力的方式将王冬枝的攻势化解。

而这其中的每一招每一式,都是王冬枝最熟悉不过的“虚空刀”刀招。她曾经亲手教导宁宣这些刀法的奥妙,可现在宁宣手中却总能出现她未曾想过的变化和用法。

如此七刀,王冬枝手中的木刀便飞了出去。

这是王冬枝的第一次失败:谢易在让她展示了“虚空刀”的全貌之后,再以临时掌握的“虚空刀”将王冬枝击败。

在短短时间,他对“虚空刀”招式的理解之深,竟然有了一种让王冬枝高山仰止、难以追及的窒息感。

王冬枝目瞪口呆,才知道这破铜烂铁里面的一坨狗屎原来不是狗屎,起码是龙屎!

但仅仅是一次失败,她自然不服气,她没那么容易一蹶不振。

“你确实有当小宁老师的实力,刚才是我错了。我向你道歉。以后你想怎么教导,就怎么教导。”她坦坦荡荡地说,“然后,我要重新挑战。这次是另一回事了,我可不是甘心接受失败的人。”

“当然可以,我本来就是奔着羞辱你来的,一次哪够啊。”谢易无可无不可,“千百年来,质疑我武学水平了还能活着,也就你了。”

宁宣叹了口气,“还得让我当工具人吗?”

“小宁,你愣着干嘛。”王冬枝对着他讨好一笑,然后像只母鹌鹑一样摆摆身子跺跺脚,撒娇道,“快点啦。”

谢易沉默了一会儿,“……恶心。”

王冬枝也不是毫无准备地重新挑战,她仔细思量了一下谢易的刀法,发现谢易的刀法也不是没有破法。

虽然其中一招一式都切中要害,让人极为难受,可入道的刀法是需要刀意、刀势、刀心搭配的。“虚空刀”的“静”字境已经触摸到了这个领域的门槛,但宁宣终究没有太成熟,他刀意空乏、刀势混乱、刀心稚嫩,完全是靠精妙的招数变化击败了王冬枝。

所以,王冬枝准备变化思路,扬长避短,以意为先,放弃招数变化上的胜负,转而寻找气势上的赢面。

当然,这思路也只是对宁宣用用。如果真是谢易本人操控这个身体,或许王冬枝再怎么也没有机会。但现在是他口述给宁宣听,宁宣照本宣科地当个临时复读机,他的招式很多都会失真、变形、无气、去力,难有真正的神髓,有许多空子可以钻。

王冬枝念及此处,对这一战多少还有点把握。

——十一招后,她手中的木刀就飞掉了。

“一门刀法用一次就行,刚才你们那玩意儿我已经忘了。这一次我用的是落日神刀,我现在也已经忘掉了。”

谢易的语气就好像是随手拍飞一只蚂蚁,他甚至都没有对王冬枝说话,而是对宁宣说话,“宁宣,你要记住,习武之人练的是武道,不是武术。如果你要朝着武道元神境界努力,那这世上除了某些特殊的‘法有元灵’的招式外,其余招式都没有资格进入你的脑子,你要先把自己看得高贵,才能成为一个高贵的武者。”

他说出这番话来的时候,和之前那扮女人、被算计、总吃瘪的老穿越者好像截然不同的两个人——或者说,只有到了谈武道的时候,这剑中展现的才是谢易真真正正的模样。

宁宣疑惑道,“法有元灵?”

“这个以后告诉你。”谢易道,“现在先看看这女人吃瘪的样子,好看不?”

确实好看。

宁宣只敢在心里这么说说。

再次惨败,王冬枝僵在原地,目光空洞,脸已经红了,那并非之前面对宁宣的像是铺了一层粉一样的娇羞的红,而是一种不知该如何是好、寻找着地上可以钻的地缝的臊红。

其实宁宣没有对王冬枝做出任何实质性的攻击,这场切磋到王冬枝手上的刀飞走便算是结束。可看她的样子,简直像是被人抓着领子打了十个耳光、按在厕所里面踩了十次脑袋一样孱弱无助、羞愤难当。

因为她非常清楚,其实刀意、刀势、刀心上的对决,已经不是招数的范畴,没有真气的人是很难体会到这种抽象的概念的。

所以在某种意义上,王冬枝虽然还是处于百炼境,却已经拿出了超乎这个境界的东西。

她就算赢了,这也已经沾上了作弊的名头。

——可她非但赢不了,反而还失败了。

往往就是这样的失败最令人难以接受:你手段尽出,卑鄙下流,只为了拿得一点场面上的挽回,可对方却堂堂正正、毫无阴霾地将你最后的希望碾碎。

这虽然并非嘲弄,可已经胜过所有的嘲弄了。

宁宣想了想还是决定安慰一下,可还没有来得及张口。

王冬枝先一步咬牙,“再来!”

她捡起刀,再次面对宁宣。

宁宣也不得不拔刀应对。

这一次王冬枝收起了刀意、刀势和刀心,重新走回了招式变化的老路。她放下了“无”字境,已经尽力让自己学习前次谢易对“虚空刀”的妙用,这种选择从一开始就不抱有对胜利的渴望,她只是在表达自己的态度罢了:我认输了,我只是想要重新公平地交战一次,认清你我的差距,再正式地认输。

而这一次,谢易的应对又有不同:他干脆拿出一套剑法,放弃劈、砍、剁,以刺、撩、截为主。

以刀使用剑法,宁宣动作的误差更大,出现了极多失误,这几乎是王冬枝最接近胜利的一次。可她还是只坚持到了第十七招,便被宁宣用刀背拍了拍脖子,剑的锋刃有两面,她沉默着自己放下了刀,表示投降。

而这时的王冬枝,眼睛已经有些发红了。

如果谢易以虚空刀将她击败,她此刻一定愿意认输、俯首称臣,可惜谢易的态度太敷衍了,他根本没有将这个自诩天才的女子放在眼中,只是将这一场比斗视作玩乐。

这是真真正正的蔑视,王冬枝红着眼睛嘶哑着嗓子道了一声:

“再来!”

“好啊。”谢易饶有兴致地说,好像抓到了一个可以玩很久的玩具,“这次我们用棍法。”

宁宣叹了口气,但自王冬枝坚定的眼神下,只得继续充当工具人。

棍法用了十一招,胜。

“再来!”

斧法用了十三招,胜。

“……再来。”

铁锏十五招。

“……再来。”

拂尘二十八招。

“再来。”

腿法二十二招。

“来!”

掌法三十一招。

“……来。”

指法二十九招。

“……”她终于不说话了,只咬着唇瓣,持刀对向宁宣。

宁宣挥刀砍去——或者说点去。

从短兵器到长兵器、从硬兵器到软兵器,甚至从兵刃到搏击之法。

宁宣想也没有想过一把普普通通的木刀,能被谢易玩出这样多的花样。

而且每一样都玩得这样出彩。

原来一把刀其实可以看做不是一把刀,而是一把扁平一点的短棍、一把细长些的斧头、一把轻一些的铁锏,甚至是抬得高一些的腿、大一些的手掌、宽一点的指头……

原来武功是这样一种玩意儿!

一开始宁宣还有些担心王冬枝,但到了后面,他的心神就完全沉浸在这些万变不离其宗的武道演法之中,他既在寻找每一招每一式的共通之处,又在不同的视角下观察它们之间区分彼此的差异。这其中的变化妙趣横生,简直是这个世界上最有意思的事情。

最后等到他想要自己真正来试试手之后,抬头一看,练武室却已经空空荡荡,没了旁人。

之前在王冬枝手中的木刀,正乖乖巧巧放在旁边的兵器架上。

“她早走了。”谢易回答他说,“一开始还很生气,可到最后连生气的力气都没有了,她就好像是一具丢了魂的行尸走肉,有气无力地离开了。”

宁宣叹了口气,却也不怪谢易,只为王冬枝辩解一句,“她这样的天才,是没有经受过这些的。”

“她不是天才,她最多只算人才,而且是最下等的人才。”谢易强调道,“我才是天才。而你算不算天才还得再看看,但肯定比她有前途,你要是经历这些说不定还有些让人惊喜的变化,而她嘛……啧啧啧。”

他最后的声音挑剔而不屑,好像宁宣前世的老妈在市场上看到了售价极高但不怎么新鲜的蔬菜。

宁宣哭笑不得,“你还划分级别上了,有没有绝世天才、超级至尊之类的啊……我先不跟你扯了。”

动动耳朵,宁宣已经听到了些许端倪。他穿过了院子里的花树,来到了厨房。打开房门之后,便能听见漆黑的房间里传来了一声声尽力掩盖却又掩盖不住的哭声。

王冬枝正蹲在厨房的角落,把脑袋埋在膝盖里。

她已成了个泪人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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