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雪岚把照相匣子收拾起来,追上去和宣怀风肩并肩走,两人一道回到屋子里。
白雪岚到法兰西喝过洋墨水,对照相匣子这种舶来品颇熟,若只是摆弄照相匣子,自然引不出他多少兴奋。
但想到这是第一次亲自帮心爱的人照相,要永远留下俊美可爱的影像来,那意义就大大不同了。
白雪岚竟是把自己当成了照相艺术师这样来处理,进了屋子,便帮宣怀风当穿衣服的参谋。
宣怀风本来说穿一件青色长袍,白雪岚表示反对,必定要他穿一件新从洋裁缝那里定做回来真丝黑西装不可。
他这一点任性,宣怀风还是包容的,听他的话,把黑西装找了出来,里面穿了一件雪白的绸衬衫。
那西装是照着宣怀风身量做的,料子极好,穿起来笔挺无皱,把修长匀称的身子衬得无可挑剔,让人显得很精神。
他换好衣服,出来在门前一站,恰好站在阳光射下的地方,就彷佛明星走进舞台上的光圈底下。
领口那处,衬衣和西装黑白相配,白是珍珠般耀眼的白,黑是深夜般漆亮的黑,衣领贴着那截暖玉似的,几乎望一眼就能想象贴近时可闻到的馨香的脖子。
一双乌眸由黑琉璃精心打造似的,静静往周围一扫,几乎能摄魂夺魄。
白雪岚眼睛都看得直了。
想起这宝贝是他一个人的,又满心眼的兴奋。
宣怀风看他站在对面,一动也不动,只是将眼神很露骨地盯着自己,大感尴尬,说:「到底照不照?要是照,就动手吧。」
白雪岚说:「当然照。你这样子,神气极了,就这样站着,不要动。」
摆布着照相匣子,便照了一张。
宣怀风在门前站了好一会,见他还把头低着,说:「一张就可以了,我知道这东西材料贵,照一张费一次,实在不应该浪费掉。」
白雪岚又把头抬起来,说:「照你算什么浪费?以后洗出照片来,每一张都是我的宝贝呢。你难道还想省着给别人用?」
宣怀风轻轻笑起来,承认道:「你说对了。我想着初九那天,借你这照相匣子一用,行不行?」
白雪岚问:「是开张上拍照片留念吗?」
宣怀风说:「是的。」
白雪岚便和他使了个情人间心有戚戚的眼神,笑道:「我们想到一块去了。你放心,东西我都准备好了,初九能让你照上许多照片。」
宣怀风不由露出笑容来,在阳光下神采飞扬。
白雪岚叫道:「别动!我要拍这一张!」
忙把头低下,在照相匣子里瞧准了,按下快门。
他把宣怀风拉到走廊下,叫他倚着红色廊柱,让一簇青紫相间的藤蔓做背景,照了两张,一时,又叫宣怀风把西装脱下来,抄在手上,上身穿着雪白绸衬衣,打着领带,洒脱轻松地斜侧着身子向这边看过来,那着实很英俊风流,白雪岚抓紧机会,一口气拍了好几张。
宣怀风说:「拍不少了,停一停吧。」
白雪岚说:「我实在停不下来,你摆每个姿势,都很好看。」
这话虽然露骨,但瞧他的眼神,却是真心实意说的。
宣怀风受着爱人的赞美,心底也有一股高兴,他脸皮薄,但并不是虚伪的人,高兴了,脸上也是诚实地袒露着笑容的。
走过来,对白雪岚说:「不要总照我,我帮你照几张吧。」
白雪岚问:「你会用吗?」
宣怀风说:「看你用,似乎也不怎么难。你教一教我。」
白雪岚便教着他,如何看位置,如何按快门,如何换底片,不一会,宣怀风说:「我大概会了,你走过去,让我试试。」
白雪岚过去在廊柱边站好了,宣怀风便帮他照了一张。
白雪岚走回来说:「我们两个应该一起照几张。」
宣怀风说:「这个主意好,我也正这么想。只是要找一个会照相的人来了。这时髦的东西,不是人人会摆弄的,随便找一个听差,只怕捣鼓坏了。」
白雪岚说:「找孙副官吧。」
便进房里拉铃,叫了一个听差来,吩咐说:「你去请孙副官过来一下。」
听差去了,不一会回来说:「孙副官刚刚出门办事去了。」
宣怀风说:「叫小飞燕来试试吧。」
白雪岚问:「她会吗?」
宣怀风说:「不会就教教她。女孩子心细,而且手脚轻,就算学不会,至少也不会弄坏东西。」
白雪岚说:「听你的。」
把小飞燕叫过来。
小飞燕从前在她干爹那里,曾经也到照相馆里照过照片,知道这照相匣子是很贵重的外来货,她竟不知道这是私人也可以拥有的,很是惊奇。
听见宣怀风要教她拍照,又是害怕又有点好奇,学了好一会,受着宣怀风的鼓励,战战兢兢地点头答应帮他们两人拍照。
白雪岚说:「你可要拍好了,我们两个人都要拍到镜头里面去。」
拉了宣怀风,退了几步。
两人先并排站着,后来又在靠背走廊的座位上,一人站着,一人坐着,叫小飞燕照了几张。
最后摆姿势,白雪岚嫌太正儿八经,不够亲密,自己先就坐了,要拉宣怀风坐在自己膝上来一张。
宣怀风坚决地说:「这我可不会配合,要是相片给人看见,成什么样子?」
白雪岚说:「你怕给人看见吗?我可不怕。偏给他们看看,能把我怎么着?」
宣怀风说:「你不要又闹出事情来。」
白雪岚问:「你到底坐不坐?你不肯,我就要来抓你了。」
作势要站起来抓宣怀风。
宣怀风先是轻轻绷着脸的,被他抓住胳膊往怀里游戏似的扯,动作很亲密,脸一发红,忍不住眼里绽了笑意,对白雪岚低声说,「有人看着呢,你老实一点。俗话说,携子之手,与子偕老。我们手牵着手照一张,总可以吧。」
他说得这样有情意,一下子就把白雪岚给软化了。
白雪岚直从心底笑出来,说:「好。」
和宣怀风肩并肩站一块,两人站得笔直,垂下的手,五指紧握着,对着镜头,露出笑容照了一张。
一个上午,因为来了一个照相匣子,就花了大半个钟头。
照完相,白雪岚叫了一个听差,让他把底片送去照相馆里,找老道的照相师傅冲洗,吩咐说:「叫他们务必经心,洗得好,我双倍给钱。洗坏了一张,我叫人砸他的铺子。」
宣怀风在一边听了,摇头说:「山大王,现在是民主法治的世界,你这种话可讨不得好。」
白雪岚不以为然地笑道:「现在人人披着民主的外衣,满大街的豺狼,你要真信报纸上那些歌功颂德的话,那可要栽大跟头了。管它什么世界,左右不过以牙还牙,以暴治暴。」
宣怀风拿他这凶霸的天性无可奈何,叹了一声。
白雪岚只当听不见他那声叹气,走到他跟前,调笑一样地用两根手指拧了他的下巴,转过来对准自己,问:「你今天不出门吗?」
宣怀风说:「今天早上休息一下,下午还是有事情做的。晚上还有一顿酒席吃。你呢?」
白雪岚说:「我这边要应付好几件事,现在就该出门了。你晚上吃谁的酒席?」
宣怀风便把梨花和小飞燕结拜,要请一桌席面的事说了,又问白雪岚,「我去和他们吃一顿饭,你介意不介意?」
白雪岚说:「这是风尘女子救落难女子的喜剧本了,我何必碍你的兴致,你想去就去吧,只要随身带着保护你的人就行。我要出门了,你表示一下。」
宣怀风一怔,问,「表示什么?」
白雪岚趁他发怔,凑过来,在他嘴上重重亲了一口,小声说:「衣柜抽屉里有一瓶法国香水,是专给男人用的,你晚上洗了澡,用它一用,香香的在床上等我回来吃。」
在宣怀风耳朵上小咬一口,意气风发地笑着走了。
第六章
宣怀风被白雪岚临走前耍这么一个甜蜜的小花招,心里也是说不出的快乐,连后来出去办事,脸上都是挂着如沐春风的笑容。
忙到下午快五点钟,宣怀风想起小飞燕的结拜宴席来,对宋壬说:「正事差不多了,我们要赶回公馆去才行。」
汽车开回白公馆,果然,小飞燕早换好了衣裳,脸上还擦了粉,打扮得香喷喷的,坐在大门里的板凳上等。
听见汽车喇叭响,小飞燕就站起来了,小跑着下台阶迎上去。
门口的护兵见她是迎着宣怀风的车,都由着她去,也没人拦。
小飞燕走到车门前,就看见宣怀风把车窗摇下来了,露出一张英气勃勃的脸,笑着问:「等得心急了吧。」
小飞燕问:「宣副官,这就可以去了吗?」
宣怀风说:「特意回来接妳的,上车吧。从另一边门上。」
小飞燕点点头,麻利地上了车。
宋壬这次没坐驾驶副座,和宣怀风坐了一道,他们两人坐了正坐,小飞燕就坐在他们对面的那个倒座上。
汽车猛地开起来,小飞燕一个不留神,往前一栽,额头撞到车门把手上,发出好大一个声音。
宣怀风赶紧把她扶住了,问:「有没有怎么样?」
小飞燕倒觉得这表示了自己是不习惯坐汽车的下人,很有些难堪,羞红了脸说:「没事,是我自己不好。怎么这样笨呢?」
额头一阵痛。
她伸手碰了碰,似乎擦破了一点肉皮,但幸好没流血。
宣怀风说:「我和妳换个座吧。不然等一下在马路上停一停,再开起来,妳又要栽个跟头。」
小飞燕说:「这怎么行?我是做下人的,还是您坐正座。」
宣怀风说:「分这些上下干什么?女士优先。洋人的习惯未必样样都好,但尊重女士这一点,我是绝对赞同的。」
便主动过来,和小飞燕换了一个座位,自己坐在了倒座上。
宋壬被白雪岚提醒了总理府的事后,比往日更小心十倍,恨不得自己变一副膏药贴在宣怀风身上,见宣怀风坐倒座,他还是跟着,就坐在宣怀风左边,问小飞燕,「妳知道吃饭的馆子怎么去吗?」
小飞燕说:「我知道的。」
馆子是梨花定的,小飞燕也没去过,不过梨花倒是打电话把定好的馆子在哪条路上,怎么走,都告诉小飞燕了。
小飞燕记性很好,一一都说出来。
司机按照小飞燕说的,在街上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