唤着一个小丫头说:「你给先生准备热水洗澡去,虽然现在天热,他刚刚出了汗,不能洗冷水的。」
那小丫头应了一声,赶紧忙去了。
司机过来说车已经准备好了,什么时候出发。
宣代云说:「我换件衣服就去。」
忙活一阵,果然让张妈扶着,巍巍出门去了。
宣怀风本来想顺道一起出了大门,直接回白公馆的,不料年亮富和他说了一句,「先别走,我们说句话。」
宣怀风只好把宣代云送到汽车上,看着她坐汽车走了,又转回来院子,问年亮富,「姊夫有什么话要和我说?」
年亮富说:「没什么要紧事。就是怀抿和我说,他给白公馆上打电话,接电话的总说你不在。怎么你就这样忙呢?他像有事找你,总找不着,央我要是见到你,和你说,给他打个电话。」
宣怀风暗想,公馆里接电话说他不在,多半是白雪岚的主意。
自从赏荷会和那位展军长发生冲突后,白雪岚连宣怀抿也一并讨厌上了,想来是吩咐了管家,不许帮宣怀抿传话,要隔断他们兄弟的联系。
这个暴君……
但暴君若仍然暴君,那还好一些。
像如今这样,整个的冷面阎王,冷战将军,才真正的叫人心寒。
宣怀风心里这样想,嘴上却说:「最近确实忙,常出门办事。既然这样,我这就借姊夫的地方,给三弟打个电话吧。」
到电话间里,拨通了电话,报上自己的姓名,说要找宣怀抿副官。
电话里的人说:「请您稍等,宣副官这就来。」
不一会,对面有人拿起话筒,开口就说:「二哥,你可真不容易找。」
宣怀风说:「对不住,这阵子事情多。小飞燕的事,办得怎么样了?」
宣怀抿说:「早办通了,就是到处找不到你。你那个白公馆,还有海关总署,看得比监狱还严,我打电话过去,都说你不在。我只道你存心不理会我。」
宣怀风只能还是说对不住。
宣怀抿说:「我已经问准司令了,我给小飞燕找买主。这两天我就能把人带出来给你。不过二哥,人我是瞒着司令给你的,让司令知道我帮着你,他非剥了我的皮不可。城里人多眼杂,为着保险,我们城外碰头,你说行不行?」
宣怀风问:「行是行。只是,城外哪里好碰头呢?」
两人商量了城外见面的时间地方,便挂了电话。
回到院子里,又和年亮富谈了一会话。
可宣怀风和这位姊夫的志趣南辕北辙,年亮富一开口,说的就是当红的戏子,流行的外国扑克牌,宣怀风勉强搭了几句,总提不起兴致,年亮富也看出他不耐烦,意兴索然,换个话题问:「换届的事,你那边有什么风声没有?」
宣怀风正昏昏欲睡,猛地听见这个,顿时醒了,问:「姊夫说的是海关总长换届的事吗?」
年亮富说:「当然。别的换届,干我们什么事呢?只有顶头上司要是换了,我们就麻烦了。唉,现在民国政府了,事情就是多,从前是说总统要选举,要换届,现在倒好,一兴头起来,什么都换着玩呢。非1凡也不知哪个定出来的规矩。这样乱来,让人怎么安心做官呢?怀风,我们可是一家人,你不要对姊夫遮掩。你看,白总长到底是稳当呢,还是不稳当?」
宣怀风便有些惊疑。
他对白雪岚,现在是爱恨分明。
恨,固然恨之。
爱,亦还爱之。
因此不免担心起来。
宣怀风沉吟道:「总该是稳当的。总长上任以来,做了很多实在事,与国与民有利,有远见的国人,都应该看得出他的好处。再说了,总理一直是支持总长做事的。」
年亮富说:「对,我们总长这个靠山是很硬的。」
他叹了一口气,显得很是羡慕,说:「俗话说得好,朝中有人好做官。你看,就抄大兴洋行这件事,换了别人,早撤了八百回职啦。就白总长根子硬朗,现在还扎扎实实地坐在位置上。」
宣怀风猛地一震,脱口就问:「抄大兴洋行?什么时候抄了大兴洋行?」
年亮富说:「前阵子就抄了,你不知道?这就奇怪了,你怎么会不知道?亏你还住在总长公馆里。我就不信,你消息比我们还不灵通?」
宣怀风犹在发怔,一时没有接话。
年亮富看他失魂落魄似的,拍拍他的肩膀,笑道:「好啦,什么大事,慌成这样,又不是抄了你的产业。」
他打量宣怀风两眼,想起了什么,自以为恍然大悟,说:「我明白了,大兴洋行的林奇骏,和你也是熟人。原来你急的是这个。这个你倒可以放心,说是抄大兴洋行,其实没抄成,反闹出了大笑话。原来那大兴洋行有外国人参股的,受什么外国驻华总商会保护,很了不得。听说连英国大使都生气了,向总理抗议呢。我们总长一向精明,也不知道怎么搞的,这次吃了一个大哑巴亏。」
这件事让海关总署丢尽颜面,来往文件上自然能不提就不提,不过因为事情闹得大,职员们私下都知道,议论纷纷。
宣怀风是个少和同僚攀私交的,他一直待在副官办公室,最熟的同僚就一个孙副官,偏偏孙副官知情识趣,绝不乱说话,更不会主动提起和林奇骏有关的任何事。
其他人也不会无缘无故和他提起这个。
所以,宣怀风一在公文上没看见,二没有私通消息的同僚,竟造成了他毫不知情的后果。
宣怀风问:「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年亮富说:「早过去了,你这时候查问起来,又有什么用?」
宣怀风说:「姊夫,你只管把知道的都告诉我就好。」
年亮富难得被宣怀风这样问事,倒有些得意,把自己听来的都说个七七八八,宣怀风再问具体细节,林奇骏出示的文件上面写着什么,他就说不清楚,摇着大蒲扇说:「又不是我办的,我哪里知道。你真要问,不如问那个孙自安,孙副官。你们不是熟人吗?我听说带人去抄大兴洋行的就是他,结果碰了一鼻子灰。」
宣怀风听到这里,再也坐不住,站起来向年亮富告辞。
去把等在大门口的宋壬叫上,坐上汽车,吩咐司机,「到海关总署去。」
到了海关总署,副官办公室的门却是上了锁的,一问人,回答说:「孙副官今天出去办事了,没说哪个钟点回来。」
宣怀风问:「前阵子,是不是查抄了大兴洋行?」
那部门主任因为常和副官办公室有文件送往,之前是受过孙副官有意无意提醒的,大兴洋行的事少在宣副官面前提,此时见宣怀风直接问出来,很是为难,犹豫着说:「这个事,我不清楚。」
宣怀风说:「不清楚不要紧,既然是公务上办理的,总不能没有记录的文件。你把文件找出来,我看看。」
部门主任站着,一个劲赔笑,说:「一时半会,恐怕不容易找。」
宣怀风说:「你只管找,我就在这里站着等。不过,我先说明白,你是管这些东西的,这也是你责任上的事,办事需要的文件找不出来,以后评起各部办事成绩来,我可不好说话。」
俊脸往下一沉,乌黑眸子盯人,倒有几分慑人的威严。
那主任听得这严重的威胁,哪里还敢拖延,急急忙忙进去翻了一阵,拿了一个纸文件袋出来,讪笑着说:「您看,确实就只有这些。能找给您的,我都找出来了。」
他悄悄左右看,又小声说:「孙副官说了,总长的意思,这件事不许底下人再提呢。您看归看,可别说是我找给您的。」
宣怀风说:「你放心。」
接了东西,回到副官办公室里坐下。
文件袋里东西也不多,就几张薄公文纸,草草记录了去大兴洋行一趟的「友好调查」结果,附上大兴洋行少东林奇骏出示的相关合同的抄本。
宣怀风对那张公式化的档案毫不在意,反而拿起另一张《证据详表》细读。
瞧见上面写着,「经查,确系外国驻华总商会签发之证书并公函」。
一看日期,眼皮子骤地一颤。
这日子,不正是自己在医院巧遇林奇骏的那一天吗?
宣怀风忙又把参股合同的登记表抽出来看,别的先不管,只找上面的日期,一看,顿时浑身一震。
俨然又是七月二十四日。
天底下没有那么巧的事。
就算碰巧了是那一天签了参股合同,怎么就能当天把外国驻华总商会的证书和公函弄到手呢?那些官老爷办事的效率,一向是人所共知的。
他盘算了一下,联系着白雪岚这次发的天大的脾气来想,越发觉得不妥,竟隐隐着慌起来。
把那几张文件拢在一块,装进文件夹里带上汽车,敲着车窗说:「回白公馆。」
汽车往白公馆开去,到了巷子口,速度忽然慢下来,偏生宣怀风心里有猫爪子挠着似的,格外的不耐烦,问司机,「怎么开得这样慢?」
那叫小李的司机对着车里的后镜,说:「宣副官,一部车开在咱们前头,这巷子里不同大马路,路窄,越不过去。」
宣怀风问:「前面的车是哪家的?」
司机说:「我认得,咱们公馆的。后头坐着的人,瞧背影像是孙副官。」
宣怀风透着前面汽车挡风玻璃,眯着眼睛瞧了瞧,是有点像。
两辆汽车一前一后到了白公馆门前,前头那辆汽车里下来一个人,果然是孙副官,穿着一身灰西装,手里提着一个外国公文包。
宣怀风下了车,叫着他说:「孙副官,你等一等。」
孙副官停住步,等他过来,笑道:「刚才就知道有车在后面呢,我猜应该是你。听说今天去年宅了,本来还想请你代向令姊问好的。」
宣怀风靠近一步,低声说:「有点事情,想请教,进去再说。」
孙副官微愕,说:「好。」
两人一道进了公馆,往孙副官的房间去。孙副官在白公馆待遇不错,睡房旁边,直连着一间小书房,他们就在小书房里坐下。
孙副官问:「究竟什么事呢?」
宣怀风把腋下夹着的文件袋拿出来,递给他。
孙副官打开一看,便明白了几分,沉吟着问:「这些东西,是谁给你的?」
宣怀风说:「你不用问是谁给我的。这件事,我本来是一无所知的,今日得知了,就不能不来请教一番。」
孙副官微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