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金色的天马拉着马车在白云之上飞快前行，金色的翅膀挥动着灵气，在阳光下，耀眼又好看。从大陆西边到远在东边的尧山，要穿越整片大陆。若是普通的飞行法器，恐怕得一年，即便天马日行数万里，他们也花了一个月的时间，才终于赶到了尧山附近。
这一个月，在炎玺无数高级灵药的调理之下，琉璃的腿已经完全好了。此时，她正坐在马车外，双手撑着下巴，摇晃着腿看着下面快速退去的群山。
这样的风景，即便已经看了快一个月，她依旧兴致盎然。前世她出门时，每次都很匆忙，要么就是肩负着保护其他弟子的责任，像这样无忧看风景还是头一次。若不是得尽快回门派报平安，她其实想走得更慢些。
看着看着，她的心思突然转到身后的人身上。随着尧山越来越近，她发现，炎玺几乎变得越来越沉默，连马车都明显慢了许多，像是他并不想那么快到达一般。
就如同现在，他坐在马车里，看着窗外发呆，脸色微微暗淡，这样的总做已经持续了半个时辰，跟才遇到他时简直判若两人。琉璃莫名觉得，这样的情绪，很不适合他。这么厉害的人，就应该肆意任为才是。
她眨了眨眼：“炎玺，你跟浮尘派是不是有什么不愉快？”
炎玺回过神，挑眉：“你觉得浮尘派有谁能让我不愉快？”
“看你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若是有什么不便，你把我放在山脚就行。”
炎玺眸色幽深：“想起一些旧事而已，真有什么，当初就让你直接喂妖兽了。”
琉璃想想也是，若不是他，自己一路上能死不少次了。她一直猜测，炎玺一定是个有故事的人，而且，故事里的人应该不太好，他游历人间，看似精彩，实则很是孤单。她不禁好奇，这么厉害的人，能被他放在心里的，会是什么样的人。
大眼转了转：“炎玺，你跟我去浮尘派做客吧。我师父师伯师兄师姐们人都很好，我师姐做饭可好吃了，到时候我请她给你做你喜欢吃的菜。还有我几个师兄，都是很好玩的人，跟他们一起玩，总是很热闹。守书人种的馥桃也该熟了，我跟他关系好，嘻嘻，去偷吃他也假装没看见。我住在湖边，可漂亮了，我还种了一片果园，一个月没回去，也不知道熟了没……”
炎玺笑着看她如数家珍般说着浮尘派的种种，一看就知道她在浮尘派过得极好，笑容带着几分深意：“他们，可不会喜欢我。”
琉璃摇头：“不会的，你救了我，人又这么好，师父他们一定会喜欢你的。”这一路，炎玺对她好得简直没话说，这样一个外冷内热的人，怎么会有人舍得丢下他一个人。
他人好？炎玺挑眉，并未说话，她大概是无尽岁月中，第一个这么评价他的人。
不管速度有多慢，终究会到达终点。前方，尧山四峰的轮廓已经远远可以看到，琉璃欢喜地站了起来，指着前面：“那就是尧山，炎玺，你一定会喜欢这个地方。”
炎玺也站起来走出了马车，神色复杂地看着山上的某处断崖，似欣喜，似怀念，似悲伤，似不舍。
尧山，他曾经很喜欢这里，只因为他喜欢的人在这里。人没了，喜欢，也就不在了。
此时，尧山大门边不远处，三个鬼鬼祟祟地身影躲开守门的弟子，蹲在一块石头后。绯雪皱眉看着白又，如今已经不能叫他白胖子，追源峰七年，白又最开心的事便是减肥成功，身上肌肉结实，带着强大的力量。
“白又，这样会不会不太好？勿师叔都说了，小琉璃的命牌没有破碎，一定还活着。”
白又叹息：“我也不想小琉璃出事啊，只是，我听进了秘境的师兄们说，秘境里打不开空间法宝，带了再多的保命法宝都没用，小琉璃又没有修为……而且，其他门派活着的人都出来了，唯独少了小琉璃。门派找了一个月，都没有收到任何消息，你看最近勿师叔的脸色黑得。”
白又从乾坤袋里取出一个木牌放在地上，又取出一沓纸钱，一张一张点燃，口中继续叨叨：“这是我家乡的习俗，人死后一个月内若是在门口给她烧纸钱，她便能找回家的路，来世还能当家人。咱们跟小琉璃怎么说也有一起爬山入门的情意，她没事当然最好，若真的出了事，希望来世还能当同门。”
流光面无表情，微微抿了抿唇，伸手取过纸钱烧了起来。绯雪见状，叹了口气，也加入了其中。
三人蹲在地上，气氛很是伤悲，并未注意到远方的天空飞来一辆马车。
琉璃站在车上，随着山门越来越近，脸上的笑容越加灿烂。
马车载着两人直接冲进了山门，就在他们进入山门的瞬间，熟悉的钟声突然响起，迅速传遍整座尧山。
琉璃吓得险些摔下马车，幸好炎玺扶住了她。琉璃看向望归台上摇得欢的守山神钟，疑惑道：“不是说弟子离开很久回来它才会响吗？”
炎玺神色微动，瞥向守山钟：“别吵。”
见守山钟还在摇，他眼眸微眯，沉声道：“再吵拆了你。”
然后，钟声真的停了。
……
琉璃惊讶转头看向炎玺：“你干嘛凶它！不对，它为什么要听你的？！”
说完便看到炎玺脸上出现了奇怪的笑容，突然猜到了一种可能，睁大眼，“它是因为你回来才响的？你到底是谁？”
炎玺拉着她下了马车，随手将马车收起来，嘴角缓缓勾起：“你来浮尘派这么多年，都没有听过我的名字吗？”
“没有啊，若是听过我怎么可能不认识……”等等，她好像真的一直都不知道一个人的名字。
“你是……大师兄？！”琉璃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咧起的嘴角，“你真是大师兄？！”难怪在迷凰岛上他出言提醒，难怪他一直对她那么好，难怪他方才说浮尘派的人不会喜欢他。
如果炎玺真是大师兄，那她觉得，炎玺绝对比她之前听说的“无所不能，特别能打”还要厉害很多很多。
炎玺看向旁边，挑眉一笑：“小师妹，看来，你的人缘还真不是一般的好。”
琉璃一怔，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守在山门处的几个弟子目瞪口呆地看着炎玺，再后面一块石头边，三个人则直勾勾盯着她，像见了鬼一样。三人中间，放着一块木牌，上面“小琉璃之灵位”几个金字在阳光下异常显眼。
……
几人相对无言，半晌后，白又回过神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木牌捏成了粉末，然后，看着琉璃笑得异常灿烂，挥手高喊：“啊，小琉璃，看到你真是太好了。”
绯雪也回过神来，一脸惊喜，就要朝琉璃走过来，却被流光拉住：“怎么了？”
流光面色凝重地看着琉璃身边的人：“那个人，很危险。”
绯雪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才发现守门的几个弟子无不骇然地看着那人，心下一惊：“有人挟持了琉璃？”
正在这时，陆续有听到钟声踩着飞剑跑来凑热闹的各峰弟子出现在山门处。有人眼尖，远远看到琉璃，惊喜大叫：“咦，那不是琉璃小师妹嘛，小师妹还活着。”
后面的人听到这话，御剑飞得更快了，远远便欢快地喊道：“小琉璃，你回来啦！”
琉璃灿烂一笑，朝空中挥手道：“师兄师姐，我回来了。”刚说完，却发现所有人突然顿住，骇然地看着她身边的人。因为停得太突然，险些被后面的人撞下了飞剑。
那……那人是？！
然后，琉璃便看到所有人不约而同地转身就往回飞，远远传来声音：“啊，突然想起来，还有重要的事情没有完成。小琉璃，改天再去看你。”
白又三人也趁机跟着跑了，若是让人知道他们是来祭奠小琉璃的，回头得被忘忧谷列为终生拒绝往来户。三人边跑边好奇，琉璃身边的那人是谁，怎么能吓跑这么多人。
看着瞬间变得空旷的山门，琉璃眨眨眼，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正在这时，远处转角的石头后，突然伸出一个脑袋，小心翼翼地看着这边，似乎想过来，又很是畏惧。
炎玺和琉璃同时转过头去，琉璃笑着正要喊他，就见晴空蹭地跳了起来：“小师妹，我去告诉师父你回来啦。”说完，转身跑了，琉璃从不知道他竟能这么敏捷。
……
她转头看向炎玺：“你都对他们做了什么？！”怎么见到他比见到鬼还可怕，甚至连守山钟都不敢出声了。
炎玺露齿一笑：“同门之间，自然是要相亲相爱的。”俗话说得好，打是亲骂是爱，他不过是爱得深沉了些。
琉璃哪有不懂的，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炎玺轻笑：“看得出来，大家都很喜欢你。”
琉璃用力点头：“嗯，大家都对我很好。”这一世，她不必再像前世那般时刻绷紧，在外她会努力保护自己，回到门派，便只是受尽宠爱的小师妹。
她看向炎玺，忍不住想到，其实，这个大师兄对她也是极好。
炎玺看着她得意的小模样，忍不住拍了拍她的脑袋：“快回去报平安吧。许久没回来了，我先去跟几位师伯打个招呼。”
说完，转身直接往主峰飞去。
琉璃看着他的背影，再次翻了个白眼，她可不觉得他的打招呼真的只是打招呼的意思，难怪每次几位师伯说起他都是一副咬牙切齿不愿面对的模样。
琉璃也不再管他，转身朝忘忧谷跑去。没跑多久，就看到一个毛茸茸肉呼呼的小身影闪电般跑过来，中间还摔了一跤。她张开双臂抱住它，使劲揉搓：“长耳，想不想我！”
长耳使劲蹭她，欢喜得吱吱直叫。
“你又长胖了，你肯定不够想。”
长耳叫得更急了，惹得琉璃哈哈直笑。
琉璃抱着长耳回到谷中，远远瞧见勿虚站在正殿门口，晴空缩在他身后，符离和迟然站在一边，几人神色都有些奇怪。
勿虚此刻心情十分复杂，小徒弟回来了，他自然是高兴得不得了，可没想到，她竟然把大徒弟也带回来了。想到往日的种种，勿虚觉得，浮尘派前世定是欠了那个混世魔王的。
刚想到这里，就见琉璃抱着她的小灵兽跑过来，老远就开心喊道：“师父，师兄，我回来了。”
看到那灿烂的笑容，勿虚阴郁的心情瞬间消失，嘴角也忍不住勾了起来。
晴空从他身后探出两只眼睛，见她身后没人，才伸出脑袋小声问道：“大师兄呢？”
琉璃眨眨眼：“去找掌门师伯了。”
此话一出，她便发现，几乎所有人都松了口气，包括崖壁上洞府中悄悄伸出的许多脑袋。忘忧谷的其他弟子们这才从崖壁上跳下来，欢喜地恭喜她回来。
晴空直接从勿虚身后跳出来：“小琉璃，这一个月你去哪里了？担心死我们了。有没有哪里受伤？”说完，抓住她的肩膀，来回转圈仔细打量。
琉璃被转得晕乎乎的，连忙拍开他的手：“晴空师兄，本来没伤也被你转出伤了。”
符离和迟然看着两人的互动不禁莞尔。小师妹一回来，谷里瞬间就热闹了不少，就像晴空，哪里还有过去一个月的无精打采。”
琉璃抱着长耳，朝勿虚行了一礼：“师父，让您担心了。”
勿虚慈爱笑道：“回来就好。”
师徒几人走进正殿，琉璃看了看四周：“若幽师姐呢？”
此话一出，晴空脸上的欣喜顺便换上了可怜兮兮的神色：“小琉璃，你走之后，师姐也下山历练了。”他已经去膳堂吃饭一个月了，虽说膳堂的菜也不错，哪里比得上自家师姐的。
琉璃点头，这才将一路的遭遇简单说了，包括炎玺一路救她，还帮她得到神珠草和菩莲花的事情。至于凤天重生和她受伤的事则被她略过，前者太过匪夷所思，后者平白让他们担忧。
勿虚几人听得面色一变再变，一边感叹琉璃爆棚的福运，一边又忍不住疑惑，她遇到的炎玺跟他们认识的大师兄真的是同一个人？难道，那混世魔王看到可爱的小姑娘竟也会怜香惜玉？
同时，琉璃也知道，她消失后，门派便放出了消息，让遍布整个修真界的店铺都四处找她。只是，这一个月，她跟炎玺几乎都飞在天上，便错过了。
正在这时，主峰方向传来巨大的动静。师徒五人加一直小兽同时探头望去，只见忘衍跟炎玺正飞上天上，打得如火如荼。看样子，炎玺明显占了上风。
勿虚耳边传来忘衍的声音：“勿胖子，快来把你徒弟领回去。”
这样丢脸的话，忘衍自然是不能当着弟子们直接喊的，只用了传音，勿虚抿了抿唇，假装没听到，老神在在地坐了回去。
师徒几人坐下继续说着话，主峰那边很快安静下来，不过半刻，问剑峰上又爆发一股更大的动静。琉璃眨眨眼，走出去，果然看到炎玺跟曲云各自提着剑战到一处。忘忧谷崖壁上，探出不少脑袋看着天上的两人，目光中，有崇拜，有骄傲，却丝毫没有惧怕。
她挑眉看着天上正打得兴起的身影，他并没有他自己以为的那样遭人厌嘛。
她回头好奇问道：“师父，曲云师伯是大乘期高手，大师兄是什么修为，竟能打成平手？”
这个问题，好不容易才突破分神期初期的勿虚面色微变，一点都不想回答。
符离笑而不语，晴空一脸复杂，迟然则笑道：“小师妹，你只要知道，咱们大师兄是浮尘派历来最了不得的天才，想揍谁就揍谁，就是了。”
琉璃点头，深以为然。
符离温润笑道：“我倒是更期待小师妹治好身体后，会是何等天才。”
琉璃得意一笑：“自然是能吓你们一跳的。”只是一个空灵之体就已经够逆天了，更何况她还是飞升过的，心境的瓶颈都不存在。
师徒几人说着话，外面的动静又由问剑峰转到了追源峰，只不过，追源峰的声音很快就消失了，毕竟曲云是大乘期，柳风骨只有分神期巅峰。
琉璃等了一会儿，也不见寻道峰上传来动静，反而像是去了练武场，好奇道：“咦，大师兄不去寻道峰吗？”
晴空嘻嘻一笑：“大师兄说他不打女人，萱玑师伯门下，就明囿师兄一个男子。最开始大师兄是找明囿师兄的，结果第一次切磋之后，明囿师兄每次一见到他就立刻认输，还怎么都不还手，大师兄就没了兴致。而且……”
他悄悄瞅了勿虚一眼，靠近琉璃耳边小声道，“而且，大师兄入门最早，知道师父和萱玑师伯的一些事，对寻道峰的同门也温柔很多。”
琉璃惊喜地睁大眼，那她可以向炎玺打听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说不定可以解开两人的心结。
晴空刚说完，便发觉颈后一冷，回头便对上勿虚的冷脸，吓得直接跳了起来，蹭地躲到琉璃身后。琉璃眨眨眼，连忙捂着肚子可怜兮兮道：“师父，我饿了。”
果然，听到这话，勿虚的脸色缓和了些，瞪了晴空一眼，对琉璃和蔼道：“一会儿让你师兄带你去饭堂用膳。”
琉璃一怔，这才想起来，若幽师姐走了，谷里以后就没人做饭了。她哦了一声，倒不如晴空一般伤心，毕竟她家长耳的手艺也是很不错的。
正在这时，门外传来小心翼翼的声音：“小师妹在吗？”
听着这声音觉得有些耳熟，半晌才想起来是农场的一位师兄，她连忙走出去：“师兄，有事吗？”
那人伸长脑袋往殿里瞧了瞧，没见那个可怕的身影，才松了口气，笑道：“恭喜小师妹平安归来，王师兄特意做了一桌菜为小师妹接风洗尘。”
说完，将手中两个大大的食盒递给琉璃，却没有立即离开。
琉璃喜滋滋地接过：“谢谢王楚师兄，师兄还有别的事吗？”
那人神色变来边去，纠结许久，才小声说道：“小师妹，看在这些饭菜的份儿上，若大师兄要去农场，请千万一定要帮忙拦住他。”说完一溜烟跑了。
……
琉璃提着两个食盒，无语望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