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依旧睡不安寝。
尽管昨晚弗陵还将鸡给跑进屋子里,绳拴在床脚边。
床上帘帐四角都系着驱邪的红绳。
原本指望能够出于某种神秘力量的指引,让其逼着李恪现身。
熬不过三更天,自己便昏昏沉沉地会周公去了。
夜里还梦见李恪,他因为自己欺骗王府众人谋来这个正妃之位,气急败坏得上来就掐自己,折磨她。
更甚至还要欺负她,要跟她做实这个夫妻之名,因为气不过自己在嬷嬷面前愚弄他。
弗陵深陷在梦中,爬不出来。
李恪侧身躺在床外侧,见她脸色苍白,黛眉紧蹙,好像做什么不好的噩梦。
他有些担心,手背贴着她的脸侧,微凉的肌肤刺得他全身绷紧。
他一时怔住,松开手,为自己的发现茫然许久。
怎么会?
冰肌玉骨,白玉无瑕,美好的容颜便侧躺在自己身边。
他是自己的妻子,即便碰一碰,也无不对。
妻子。
说起来他心底一直没有这样的一个概念。
在这之前自己一直不曾仔细思考过这个问题,即便在军营里总能听到长辈不时问起自己的人生大事,他也无甚感觉。
老兵又常提起一旦成家立业,离开家要是久了,就会不自觉地想起女人和孩子,然那时的自己也没有多大的感触,即便和她那时候已经定了婚。
他并没有对她不满。
只是这段赐婚,更多的是设计她在先。
可在这之后,自己对妻子所有的印象,好像都是以她为依据。
除了不喜欢自己之外,挑不出别的错处。
指尖沿着脸颊线条落下,轻擦而过,冰冷的手心摩挲着她的脖颈,颈侧可以见明显青筋,那里是人身上最薄弱的地方,此刻被他一手握住。
“李恪,你不得好死。”
李恪眨了眨眼,突然听到她睡梦中来了这么一句,以为是自己的行为暴露在她眼底,顿时心慌气短地松开了手。
“抱歉......”
然并没有。
自己的猜测不曾发生。
她没有看得见自己,依然阖着眼,额上布满细汗,呼吸紧促,胸膛起伏,雪白的亵衣随着起伏的胸口,微微敞开。
只是在做梦,做一场噩梦,而噩梦中作恶的人便是自己。
她就连睡觉都一直骂着自己,一声狠过一声。
李恪嘴角气得抽了抽,翻了个身,面对着外侧躺着。
有必要因为自己不小心吓过她一次就如此怨恨自己?
他又不是故意的。
再说,当时的情况,他能什么都不做?
······
经过一整夜的思想斗争再加上孟汀像个打不死的苍蝇一样跟在耳边唠唠叨叨,淳于楹心不甘情不愿地将牌位给她拿出来亲自送过去。
虽说自己同意暂时还给她,但心底还是有另外一番计较。
“你不是要牌位吗?可以,我可以给你,但我们必须做个交易。”
弗陵语气冷漠:“不好意思,我现在不怎么稀罕了。”
淳于楹不接地挑了挑眉问:“你什么意思?”
其实从进来她屋就发现她情绪不太多,可也只当她是还在因昨天没争过牌位在生气、
弗陵笑微微道:“别在我面前提李恪。”
她就算再将声音放得轻和柔缓,依旧改变不了语气的冷漠。
淳于楹一阵莫名,道:“你有毛病吧?”
“昨天说要回这牌位的也是你,我今天好心给你送回来,你又不要。”
“还有什么叫别在你面前提起李恪?你把话给我说清楚,王爷到底哪里招你惹你了?”
弗陵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她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昨晚竟梦见那么荒唐的事情,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
可还不待弗陵质问她这里是哪来的底气敢这般质问自己,孟汀便已然疾步上前过来捂住淳于楹的嘴,顺道将人双手束住往后拖去。
“淳于楹,在王妃面前不得放肆。”
“你给我放手。”
淳于楹真的是被气坏了,捋起袖口道:“我今天就要教训教训这个野丫头,我要让她知道什么叫得了便宜还没乖。”
她辛辛苦苦想要让李恪只属于她一个人,可这件事简直难如登天。
偏偏眼前某个人不费吹灰之力就能霸占李恪身边的位置,却一点都不懂得珍惜。
淳于楹没几下就从他手中挣脱开来,还顺道将孟汀给撂在地上。
还没等弗陵被她这突然精进的武力值中回过神来,对方已然大步走往弗陵面前,气势腾腾的样子活脱脱似要将她给生吞活剥了。
她吞咽了一口唾沫,绷着身子在这靠背椅子上坐着。
“你听听她说的这是什么?”
淳于楹应是气急,更多的是为李恪感到不公和同情。
“别在她面前提起李恪,要不是因为你是李恪王妃,你以为我愿意今天过来给你送这东西。”
弗陵哂道:“你这个人好不野蛮,再怎么说,李恪是我丈夫,你巧取豪夺,把他的东西占为己有,我之前念在你刚得知他的死讯,悲从中来,是以对你一忍再忍,并不代表我真的能容你为所欲为。再说,我对李恪如何那都是我与他夫妻间的事,与你何干?”
淳于楹道:“之前都能忍着,为什么就不继续多忍一下?”
弗陵嘴角抽了抽,道:“你还真是......老虎不发威,你当我病猫,要不是昨天我跟你借,你不肯,或许我还就能多忍你一下,现在我就是不要了,白送我都不要。”
“我可不敢当你病猫,你现在身上仗着自己王妃的身份多威风啊?这府上谁也越不过你去”
淳于楹硬是将牌位给她怀中塞过去,死死地盯着她。
“今天你这东西要也得要,不要也得给我受着,要是被我看到你再有侮辱王爷一句,信不信我现在就让你下去陪他。”
弗陵嘴角抽了两下。
见过蛮横无理的,没见过这般横的。
她可是正室,是正室,就算他们曾经一起出生入死又怎样?
好像,自己和李恪相处的经历可是一张白纸,在这一点上就输得一塌涂地。
见她哑口无言,总算是犯了怵。
淳于楹心底总算是愉悦了许多。
“你不就是暂时要用一下,你拿去用,用完后还给我。”
“我也不计较你说过什么。”
淳于楹就在这里站着等她,看她昨日那么迫不及待地要这东西,只当她这是无中生要,想要找事。
弗陵气得眉头一跳,看着这手上烫手的东西,又恼又恨,将东西塞回还她。
“我现在就是不要了,李恪给你,我不要他了,你既然那么宝贝他,那就该紧紧地捂着,不给任何人才对。”
淳于楹恼上心头:“那你写和离书。”
······
孟汀颇为无语地看着不远处那两女争一夫的一幕的场面,一时间有些无言以对。
照理说,王妃应该很成熟才是,怎么也陪着淳于楹一块幼稚了起来?
“你说这两个人吵架,有必要吗?”
“为什么没必要?”
小易猫着脑袋往那处瞧了又瞧,极为严肃认真地说:“你那兄弟是想抢我家小姐的丈夫。”
“可王妃好像也没多在意我家王爷。”孟汀也不是很想拆穿这个现实,但事实就摆在了那。
小易一时语噎:“可王爷就是我家小姐丈夫这一点永远都不能变,所以她不能抢就是不能抢,我家小姐都为了王爷从一而终,你家王爷为什么就不能独属于一人所有?”
孟汀摸了摸下颌,就自家王爷那认死理的性子,也不是不可能。
······
弗陵骤然一顿,瞬间冷静下来。
“和离书。”
肩头被一只手抵着,她已然逼进眼前。
“不喜欢就不要互相纠缠了,为了你好,也是为了他好。”
“我会给你准备一笔钱,让你远走高飞。”
弗陵笑盈盈道:“我们可是圣上赐的婚,金口玉言。”
淳于楹眼神微变:“你看你就是死也要赖着他。”
弗陵懒洋洋地道:“到底是谁先赖上谁啊?这赐婚到底是谁最先提出的?”
淳于楹脸色一顿,踟蹰地张了张口,却不见她说话,垂在两侧的手攥紧成拳。
······
孟汀见状不对,欲过来劝架,被弗陵瞪了一眼,便不敢上来。
“你下去,这件事是我跟她之间的矛盾,你别插手。”
小易急忙过来将这试图劝架的人给挡了回去。
“小孟将军,你还是走吧。”
孟汀紧张地看着眼前这局面,愣道:“你不怕你家小姐吃亏?”淳于楹那杀气外露,说不定是真的有可能动手。
小易只担心这家伙从旁动手脚,瞟了他一白眼道:“我家小姐是不会吃亏的,可你要是在现场,保不齐你要帮你那兄弟。”
是以她必须毫不犹豫又坚决地将人拽走。
······
淳于楹将牌位收起,妥善地放在一侧匣中。
“不要白不要,以后休想再跟我提这东西的归属。”
弗陵看她这小心翼翼的动作,心底到底有一丝不忍。
可想起昨晚那噩梦,心底就恨得咬牙,一开始那闪烁过的不忍也都逐渐被恨意赶超过去。
“你同意将这东西给我,不也是为了跟我提条件吗?”
太阳有些晒,弗陵扬着眉头,微眯着眼。
“怎么?是什么条件?你先别说,让我自己猜猜,铁定是让我帮李恪报仇吧?”
“说来也奇怪,你到底是哪里来的自信,认为我能够做到这种事。”
淳于楹道:“别以为我不知道,太子妃将虎符给了你,你手上有兵权。”
她回过神,漆黑的眸子紧盯着她:“那天晚上你和她谈的事,我都听到了。”
弗陵但觉好笑,并不觉得这件事被她给听到了就意味着威胁,道:“没有皇帝的旨令,那玩意能被我所用?”
淳于楹说:“你怕是不知道,那些兵是王爷曾经的下属,王爷死后他们就被重组到羽林卫中去,曾经的战友也被四分五裂,孰不住这才是炸药桶。
你永远都无法想象他们对王爷是如何忠心耿耿,如果被他们知道王爷是死在当今圣上之手,知道王爷是因为想护着他们才赴死,你觉得他们会如何?”
愤怒、生气、恨意,层层裹挟,谁能预料到底会发生什么。
“只要好好利用......”
弗陵挑了挑眉,意识到她眼底阴鸷发红的一片,当即道:“打住。”
她这遇到的都是写什么人,一个一个,怕是为了复仇,眼底就再也装不下什么了。
·····
“小姐,她人走了?”
“嗯。”
小易长舒了一口气:“总算是走了,疯疯癫癫的一个人。”
“她没疯。”
弗陵道:“她就只是想报仇,拼尽全力,哪怕付出自己的生命也无所谓。”
小易这才发现她原本正抱着膝蹲在地上,眼神幽幽,古井无波,遂也提裙蹲了下来。
“那咱怎么办?”
“要不,咱收拾包袱走人吧,不跟这群随时随地准备造反的人在一起。”
弗陵摇摇头:“走去哪?你家小姐我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在这里好吃好喝的,总好过出去外头流浪。”
李恪一顿,侧过头来看她,嘴角轻扯。
“你倒是想得明白。”
小易心底也愁,道:“那他们日后要是真造反.......”
弗陵眼神幽幽地望着她:“这不是迟早的事。”
小易道:“那咱们劝劝他们。”
“劝?”弗陵笑:“这是大势所趋。”
皇帝沉迷修道,不问朝政,本来作为摄政的太子如今却病重,朝政又归于几个大臣手中。
而朝廷党派之前争夺激烈,所谓的早朝议事不过是互相踢皮球,世家大族只想保住自己的利益,百姓早已民不聊生。
别看李恪才将西凉的进犯给打回去,可自从李恪班师回朝后,朝廷主张休养生息,可那场战役太过惨重,经济便一直未见复苏。
“咱们现在不单不能劝,还得选择站队。”
“那咱们这是要站谁?”
弗陵哼了一声,道:“我要是不想站李恪怎么办?”
小易一脸震惊,还没从这句话中消耗出来辩友听她说道:“我要爬墙。”
小易后脖子一冷,急急忙忙上前捂着她的嘴:“您要什么不好,为什么要想不通去,去......”
弗陵一脸认真,眼神却是空洞:“我说真的。”
“李恪死了,他也做不了什么,我也不想一个死人能让那么多人为之前扑后继赴死。淳于楹想得到底太简单,现在是太子还活着,应该找到他。”
她近乎低声地喃喃自语着,声音低不可闻。
“对了,是太子。李恪可以是导火索,但真正能引领的却是那皇室正统,这才是太子妃将东西给我的原因。”
弗陵似是打定了主意一般:“对,找到人,找到人也能知道李恪在那个晚上究竟是因为什么事。”
小易后脖颈一阵凉过一阵,周遭忽然就起了风,凉飕飕的。
“您说的都是什么啊?”
“您从今天早上起来精神状态就不怎么好,是昨晚没睡好吗?”
弗陵淡淡地应了一声:“嗯。”
小易道:“要不要请大夫过来给您看看。”
弗陵摆摆手:“无碍。”
小易说:“那您至少吃点东西。”
早上没吃几口,那淳于楹就来找麻烦,谁知道她那么会折腾,硬是缠着自家小姐说事,午饭时间都过了。
弗陵怏怏不乐,撇开头:“不吃了,我想去,找个大师问问,要不然晚上还是睡不好觉。”
小易看她眼睑下难掩的青色:“小姐,您是不是又见到什么不好的东西了?”
“见到倒是没见到,只不过......”
弗陵近乎咬牙:“只不过那个恶鬼纠缠不休,在梦中。”
她转身,往院外过去,烟罗裳从眼前掠过一片淡青色的光影。
李恪被指责得一阵莫名。